外面的天氣真好，軍營裏還種了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還有素菜，這裏的生機盎然，讓路揚一下子無法聯想起自己在沙漠荒山中度過的那些日子。遠處的操場上，一隊新兵正在操練，他們的喊叫聲，整齊的腳步聲，讓路揚覺得親切和熟悉。

李國慶和一名穿著警服的老警察站在招待所下面的花園裏，他身材高大魁梧，倆人靜靜地看著路揚和李佳怡向他們走來。

這是一張蒼老卻堅韌的國字臉，陽光靜靜地映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頭上已經有了稀疏的白發，那張飽經風霜的面容爬滿了無數歲月犁下的溝壑，好像那每一條皺紋裏，都藏著無數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他的警服上的警銜顯示他是一名一級警督。

路揚記得，父親應該只有五十歲不到，現眼前的他，卻像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頭。然後，路揚認出了他，他正是昨晚拉著他手的那名老警察。

“路揚，這是你爸，楞著幹嗎？快喊你爸。”李國慶好像都在意料之中，他看著發呆的路揚，神情也有些黯然。

路揚沒有說話，他緊緊地握著李佳怡的手，李佳怡也用力地握住他的手，靜靜地看著他，小聲在他的耳邊說：“總是要面對的，別忘了你是個勇敢的男人，去陪叔叔好好聊聊，我和我爸在那邊等你們。”

說完，她和李國慶走開了，這樣的時刻，他們留在這裏不太合適。

路風明望著眼前這位他已經沒有了什麽記憶的兒子，他曾經無數次為他驕傲，為他自豪，魂牽夢縈地想見到他，但是他現在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卻覺得一種莫名的緊張和不安。無疑，他欠他太多，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自己的作為一個父親的角色缺失了，路揚甚至差一點誤入歧途，毀掉了一生。這都是他的責任。

路揚眼睛裏包含著淚水，他沒有喊他，眼前的這個男人讓他心情覆雜。他站在原地，點燃了一支煙。

“路揚，你一定很恨我吧？”路風明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了。

路揚沒有說話。

“你說句話行嗎？”

“恨你？談不上了，我很多年前就認為自己是個孤兒，現在依然是。”路揚曾經無數間夢見自己的父母，但是，現在他卻無法相認。他話語裏的第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深深地刺痛了路風明的心，他想大聲的為自己辨解，但是就算說再多，又有什麽意義？事實就是事實，他就不是一名稱職的父親。

“我突然覺得我沒有什麽想和你說的了，就這樣吧！你還是回到你的世界去，我已經習慣了沒有父母的生活，再見！”路揚轉身離去，他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兒子，你就不能原諒我嗎？或者，你就不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嗎？”路風明哽咽著，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像一個孩子一樣哇哇痛哭起來，再堅強的人，也有眼淚，他又何嘗不是呢！？

路揚停住了他的腳步，但是依然沒有轉身。

“那一次，我從前線回來，部隊全部打沒了，找不到原來的部隊我就回到家裏，希望縣武裝部幫我聯系部隊，結果那名該死的武裝部長居然把我當逃兵抓了起來，我打傷了他，以為他死了。後來主動找到部隊自首，為了恕罪，我加入到了反恐的部隊。你知道的，這份工作極度危險，而且容易連累家人，你五歲那年，也是在我參加秘密工作的一年不到，有一天晚上我想回去看看你們，結果在回家的路上發現有人跟蹤，我們槍戰了很久，對方威脅要殺了我全家。從那天起，我就下決心和你媽媽離婚，然後隱姓埋名，只有這樣，我才不會連累你們。你也不要恨你媽媽，她也是愛你的，只是在我的苦苦哀求下，也是為了你能夠順利長大成人，她才同意和我離婚，從此再不相見。如果我那時執意陪著你長成長，也許你就活不到今天了，你明白嗎？”

這番話讓路揚震驚，父親在陽光下的倒影，映射在自己的腳下，他不知道，身後的這個男人，這麽多年都經歷了什麽，也許，他經歷得比自己甚至所有人更加痛苦。

路風明說：“這些年，我只能托付戰友李國慶照顧你和奶奶，讓你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是我最大的心願……我不敢奢求太多，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但是，這些年心裏的苦，我要當著你的面說出來，只是希望你能夠知道，不是我和你媽媽是故意拋棄了你，還是，我們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我媽媽在哪兒？她死了嗎？”路揚努力地讓自己站穩。

“你媽和我離婚後，一個人回了你外婆家，那個你從沒去過的外婆家，我和你媽媽是在部隊認識的，她的娘家在邊疆的一個山區，是少數民族，我們在那裏認識……”

“那我成年以後，當兵以後，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這些？為什麽不讓我去找我媽？為什麽你們就忍心看著我當了這麽多年的孤兒？你們還是不是人啊？”路揚幾乎是吼叫起來，他的委屈、憤怒、壓抑和痛苦，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路風明說：“你媽媽十年前嫁了人，我不希望咱們去打擾她平靜的生活，她現在不容易，丈夫前兩年死了，她一個人獨自生活……你和你媽媽的這一輩子，都讓我毀了，我對不起你們啊！”

這是一個巨大的悲傷故事，路揚聽在耳裏，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他無法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這一切都發生在自己和至親的人身上，他蒙了。

“兒子，對不起啊！爸媽對不起你。”路風明說道，像個孩子一樣蹲了下來，蹲在地上痛哭，他的哭聲何嘗不像刀子一樣，同樣在切割著路揚的內心深處，現在的路風明，不再是一名神秘的反恐警察，甚至都不像一名父親，他更像是一個失去了所有的可憐老人，無助而迷茫。

路揚轉過身來，他拉起了自己的父親，兩個男人對面對的站著，久久地打量著對方，希望從對方的身上尋求到一絲絲可憐的慰籍。

“兒子，你就原諒爸媽好不好？”路風明的握住他的手，路揚感覺到他渾身在顫抖，他感覺到他內心裏，那股深深的孤獨和無助，這時候如果能刮來一股風，這股風也能將這個外表看似強大的男人吹倒。

路揚也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他真的害怕來一股風，將他刮跑。

“我原諒你們，但是，你要答應我兩件事。”

“你說！只能彌補你的，我全部給你。”路風明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在水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這讓路揚心痛，這是他的父親，是他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的男人啊！

“退出反恐戰線，把媽媽接回來。”路揚說道：“你的年紀和身體都已經不適合再擔任這樣的工作了，我媽一個人生活在山區，他需要我們。”

路風明靜靜地看著他：“你願意我把你媽接回來？”

路揚肯定地點點頭。

“好！我答應你。”路風明說：“我的調離報告，首長已經批下來了，下個月，我就回到你基地所在的市公安局，擔負副局長，我過幾天就去把你媽媽接回來，單位已經給我們分了新的房子，也算是對我這些年工作的獎勵，那樣你就又有一個家了，兒子你高興嗎？”

路風明說著把他抱在懷裏，路揚再也忍不住了，他哇哇地痛哭起來，他和父母所有的傷痕，在這一刻愈合了，他就像一個失散多年的孩子，重新找到了那個叫家的地方，找到了那對叫父母的親人，他終於喊出那個路風明期待了多少年的字眼：“爸爸。”

父子倆抱頭痛哭。

不遠處的李佳怡眼圈也紅紅的，他知道，這兩個一身傳奇的男人，終於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和解和一至，她為他們感到高興。

“走吧寶貝女兒，你這個媳婦也要見公婆了，我也該見見我的女婿和親家了。老排長救過我的命，現在，我讓我女兒去他們路家當兒媳報恩，這樣就算是扯平了。”李國慶同樣很高興，他的眼睛也紅紅的。

“爸，原來你就拿我去給他們路家報恩的？”

李國慶看著眼前的寶貝女兒，笑著摟住她，悄悄地說：“我實話告訴你，你們還小的時候，我就已經和你路叔叔訂下了這門娃娃親了。”說完他放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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