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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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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清晨又下了大雪,蕭輕霂剛出了門,雁竹忙迎上來給他披上了大氅,又撐了傘,說:“昨晚著火的偏殿是挨著東宮的,東宮叫燒的一塌糊塗,陛下龍顏大怒,要嚴查了。”

蕭輕霂嗯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了掩得好好的門,便出門上了馬車,說:“進宮瞧瞧去吧。”

雁竹掀簾探頭過來,說:“殿下,先回府換身衣服吧。”

蕭輕霂斜倚著,眉頭鎖著,闔著眼嗯了一聲。

雁竹一邊趕著馬車一邊想著,不應該啊,怎麽一點春風拂面的感覺都沒有。

蕭輕霂最近稱病幾天沒上朝了,蕭懷鳴沒回來的時候朝堂每天都在吵,回來後姚章的尾巴更要翹到天上去了,要不是單池留待著沒走,他都能翻了大殿。

這天他去的時候早朝已經散了,進去就看見路千棠已經在內殿門外守著了,見他還規矩地見了禮,除了沾了病氣的臉色有些懨懨的,嘴唇有點腫,旁的倒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

蕭輕霂看他一眼,徑直進了內殿。

太子和梁王都在裏頭站著,蕭輕霂去見了禮,說:“昨晚兒臣身體不適,先行離席了,聽說東宮是叫人蓄意放了火,不知道有沒有查出來是誰。”

太子先說話了:“已經派人去查了,火勢太猛,燒傷了幾個宮女內侍,還有孤的侍妾,也讓燒傷了手臂,旁的倒是沒有什麽大礙——多虧了七弟,還是他的人先發現的,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蕭輕霂說:“這火確實蹊蹺,火源是什麽?”

梁王說:“是東宮偏殿的柴火房燒了,若是燒的別處,也不會有如此大的火。”

正元帝把桌上的奏折推開,說:“涉事的奴才已經進了天牢,這件事等刑部審完,再交給三法司——叫路千棠進來。”

身邊的大太監忙招手,門口侍奉的小太監出去傳了話,路千棠趕緊進來行了禮。

正元帝說:“你提了千戶有陣日子了,旁人都說你待在朕身邊是蒙了恩寵,今日朕把這件事交給你,給你服眾的機會,三日內給朕一個結果,若是審不出來,你就自去午門領廷杖,不必再回禦前了。”

路千棠神色不變,跪下接了旨,溫順地退了出去。

蕭輕霂垂著眼,心裏有了幾分猜測。

正元帝說:“朕乏了,你們都先退下,歧潤留下陪朕說說話。”

待旁人都走盡了,正元帝盯著蕭輕霂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朕聽說,你昨日宿在千裏醉?”

蕭輕霂眉心一跳,回話:“是。”

正元帝突然又說:“馬上就是年底了,你年紀不小了,既然不肯娶妻,納妾也是可以的——卿知跟了你許多年,你不如收了她,開年就有好日子,她母親伺候你母妃,她如今伺候你,也是合乎禮法的。”

蕭輕霂說:“兒臣自是可以的,只是卿知已有心上人,兒臣前陣子還說要給她一份好嫁妝,說出去的話不好收回,還請父皇恕罪。”

正元帝盯著他,說:“朕對你母妃有愧,自然也心疼你,只是歧潤啊,有些事父皇不能任你去鬧,朕舍不得對你狠心,對旁人卻是可以的。”

蕭輕霂跪下了,說:“兒臣不懂父皇的意思。”

正元帝冷哼:“你不懂?你比誰都懂!朕身邊的人,朕自然不會一無所知,查不清楚的,朕不會再留,又怎能讓你留在枕邊?”

蕭輕霂突然想起今早路千棠那個意味不明的眼神——他怕是早就想到了。

蕭輕霂胸口一悶,諸多猜測一同湧上來,半晌才說:“兒臣都聽父皇的。”

正元帝輕嘆了一聲,語氣不再那麽生硬:“你起身吧,不必跪著了——這些年來,你想要的很少,但凡朕能給你的,都給你好的,只是這次不行,朕不能讓你身邊藏著飲血的刀。”

蕭輕霂垂著頭應了聲,一腔亂七八糟的情緒翻來滾去,最後悶聲告退了。

路千棠在濕冷的牢房待了三天,那些慘叫已經讓他慢慢麻木起來——他沒有後退的餘地,這些人不遭罪不流血,那死的就是他。

路千棠的衣擺和靴子上都是粘稠的血,他半蹲著,手裏捏著一把小銀刀,手起刀落,面前跪著的太監慘叫出聲,隨著翻飛的刀片飛濺起一片血肉,那人肩上立刻露出一處白骨。

路千棠已經著急了,這是最後一天,這些人都已經被他片的差不多了,就這個太監格外嘴硬,來來回回的不是罵他無恥,就是喊冤叫屈。

路千棠把他兩條胳膊都快剃空了,這太監暈過去好幾回,都叫用冷水潑醒了,只是瞧著用處不大,是個硬骨頭,又上了好幾次烙,還是閉著嘴什麽也不說。

路千棠扔了刀,身側的獄卒忙遞過來一方溫熱的巾帕,說:“大人,歇一歇吧,沒日沒夜的審,自己也吃不消啊。”

路千棠擦了手,又把帕子放回去,說:“不審了,我們聊聊天——你們都先出去。”

等人都出去,牢房空了下來,那太監哼哧哼哧地喘粗氣,啞著嗓子跟他獰笑:“我知道,你算什麽大人,審不出來,你也沒命了,反正我是要死的,拉著大人一起,也挺好。”

路千棠也跟他笑:“知道的不少,不過嘛,我這人無牽無掛,死也就死了,也不會累的誰為我哭——”

路千棠頓了頓,真擺出聊天的架勢,說:“不知道公公你,若是死在菜市口,有沒有人替你收斂屍身,為你掉掉眼淚啊?”

那太監神色警惕起來,呸了他一口:“有沒有跟你有什麽關系?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野狗,夠到了禦前還真把自己當個主兒!”

路千棠也不惱,笑說:“對,我是野狗,公公比我強,在都槐裏有個開脂粉鋪子的、六十二歲的老母親,還有個十七歲的妹妹,妹妹生的真是好看,嘴角還有顆痣——對了,旁人都說那是美人痣,怪不得惹得姚家的小公子都要常去脂粉店光顧呢。”

路千棠點了點自己的左側嘴角,像是告訴他那顆痣長在哪裏,又說:“公公估計不知道,我這個人,比較記仇,既然我的命要折在你手裏,那多拉幾個人墊背也不是不可以的,我大不了叫打死在午門外——不行,妹妹才十七歲,又生的好看,死了可惜了。”

那太監目眥欲裂,瞪著他“你”了半晌也沒下句。

路千棠哐地晃了一下刀,說:“公公不愛聽啊,那不說這個了,公公死後這都是身後事,不必傷神——那我給你說說別的,我當學徒時聽過幾出戲,裏頭有幾句唱詞實在好聽,我學不來,但是可以念給你聽聽,畢竟我們就是前後腳的事兒,多聊兩句。”

那太監劇烈地喘著氣,路千棠也不管他,說:“我記性不大好,就記得什麽‘一雙玉腕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嚼’*——你別這麽瞪著我,你妹妹的命運都是你給她掙來的,我還有半天好活,不過半天也夠替你安排安排了。”

那太監猛然向前一撲,路千棠擡腳把他踹了回去,站起身睨著他,說:“公公應該知道,將死之人可是什麽都做的出來的,你不讓我活,我當然叫你死也不安生。”

那太監嘶啞地叫了一聲:“你們!都是無恥之徒!宮城裏養出來的都是渣滓!欺市霸女的勾當竟然也出在天子手底下!”

路千棠蹲下身,說:“所以,公公識相一點,橫豎你都扣個謀害儲君的罪名,你死了,你的家人會好活嗎?”

那太監哀嚎了一聲,開始痛哭:“我說出來,她們也活不了啊!”

路千棠語氣和緩起來,說:“公公放心,你交代清楚,就是救我一命,你的母親、妹妹,我給你照看著,我活一天,就不叫旁人欺負她們。”

那太監蔑視地看著他:“你?你不過……一個不得信任的小千戶,你能橫得過誰!我憑什麽信你!”

路千棠沖他笑笑:“你當然可以不信我,我給的承諾都是算數的,我死了拉她們墊背的話也是算數的,你大可以都不信,我們、還有她們,到時候一起上路,到底下你就知道我說的話是幾分真幾分假了。”

那太監狠狠地吐了幾口氣,沈默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吐字:“你……你最好說話算數!”

註:

一雙玉腕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嚼*:出自評戲《牙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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