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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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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聞修雖然說要檢查,但明天畢竟還有工作,他們晚上躺在床上聊了會兒天,就各自睡去了。

休息了一天,程立雪狀態終於調整了過來。每天按部就班的拍著電影,雖然和羅元傑還有差距,但也漸漸找到了自己的節奏。

又過了小半個月,羅元傑終於出院了。

當時程立雪已經3天沒洗頭,長發胡亂綁了個馬尾,因為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之前活潑開朗的女孩兒變得緊繃又壓抑。

因為一個道具出了問題耽誤拍攝進度,她沈著臉,把一米八幾的道具組組長罵得擡不起頭。

程立雪發了一通火,本來還在生氣,擡頭卻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不敢相信,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門口的人沖她笑了一下。

程立雪這才意識到是真的,眼眶頓時就紅了。

“師父,您瘦了好多。”

在醫院裏住了大半個月,羅元傑衣服底下空空蕩蕩的,精神看上去到還不錯,因為清瘦顯出了幾分硬朗。

“這些天辛苦你了,”羅元傑走了過來,依舊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態度,“第一次管這麽大個劇組,還習慣嗎?”

“嗯,”程立雪點點頭,“大家都很配合。”

小姑娘第一次掌鏡,哪兒能真的一帆風順。他剛進來時,還聽到工作人員埋怨副導演好兇。

但這也無可奈何,女孩兒做導演本就有性別劣勢,而且程立雪年紀太小了,又沒有什麽名氣,不兇一點根本壓不住這些人。

但既然她不說,他也就當做不知道。

羅元傑拿過今天的分鏡稿,低頭看了一眼:“拍到哪兒了?”

程立雪立刻把進度告訴了他。

這是白景年出國前,和唐風的最後一次見面。

從潿海島回來後,白景年就一直在抗拒著分離的到來。

他一直沒告訴唐風,9月份他就要去國外讀書了。因為他下意識覺得,分開就是結束。

但不管他多珍惜,日子就像是手裏的沙粒,總會一點點從指縫中偷偷溜走。

8月底,唐風從別人口中聽到了這個消息。

“我、我其實還沒想要不要去,”長久以來的擔憂終於在這一刻被揭穿,白景年瞬間慌亂起來,“所以我才沒告訴你,我不是故意……”

“噓,我不是怪你。”唐風低聲道,“我只是覺得,你可以早點讓我知道這件事,我還可以和你一起做準備工作。”

“準備工作?”白景年兀地睜大雙眼,吃驚的看著唐風,“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嗎?”

“為什麽要分手?”唐風瞇起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罕見的沈了臉,“你覺得你去國外,我就要和你分手了?”

白景年不吭聲。

“還是你想和我分開了?”唐風問他。

“怎麽可能!”白景年脫口而出。

“那你還擔心什麽?”唐風徐徐道,“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麽想的,但是異地對我來說並不是問題。難道你不在我身邊,我的愛就沒有了嗎?我愛你,哪怕隔著全世界,我都會去見你。”

白景年楞楞的看著唐風,整顆心臟都酸酸軟軟的,仿佛被泡在一汪溫泉中。他從來沒有想到,唐風竟然如此支持他。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強烈的感受到,自己正被人愛著。白景年鼻尖一陣發酸,強行忍住了心頭的哽咽。

“別擔心,事情沒你想象中那麽難,你有寒暑假,假期你可以回來。而我工作時間自由,我也會盡量去找你。”見白景年依舊呆呆的看著他,唐風頓了頓,直接道,“你要是再不放心,我可以辭了美術大學特聘教授的職位,和你一起出國……”

“不用!”白景年連忙打斷了他的話,慌張道,“你用不著為我犧牲那麽多,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就已經夠了。”

“那你還跟不跟我鬧別扭?”唐風捏了捏他鼻尖。

“不了……”白景年不好意思低下頭,卻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此後,二人便開始了異地分居。

他們往返於大洋彼岸,見面的時間少了,但每次見面都和熱戀期時一樣甜蜜。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年,有一天,唐風突然說想在鄉下建一棟房子。

唐風在郊區有一棟老宅,傳到他這一輩時已經荒廢。由於多年沒人打理,房屋在一個暴雨天裏垮塌了,老家的人聯系他修繕,唐風回想起當初和白景年在潿海島的日子,覺得還不如自己修一棟小別墅。

他把這個主意告訴了白景年,後者很幹脆的同意了。

對白景年來說,這不僅僅是建一棟房子,更像是得不到世俗承認的兩個人,通過這種委婉的方式建起屬於他們的家。

再次放假回來時,白景年整個人都撲在了那棟房子上。他們一起規劃設計,和建築工人一起幫工,偶爾閑暇,就互相靠在一起,想象這棟房子完工的時候。

那時候的日子雖然辛苦,但也是快樂的。

整整一年,房屋的修建和裝修終於完成。

屋外外有一個巨大的花園,前院鋪滿水泥做車庫,只種了一棵手腕那麽細的槐樹苗。

後院的花園倒是費了大心思,白景年興致勃勃地要種枇杷樹,唐風同意了他的建議,可惜當年冬天就被凍死了。

建築主體部分,一樓是餐廳、廚房以及會客區,二樓除了承重墻外完全打通,一半是唐風的畫室,一半是白景年的工作區。三樓有兩個房間,除了他們住的主臥外就只有一間客房。

從設計之初就沒打算招待客人,可以說,這是一個完全屬於他們的天地。

房子蓋好的那一天,唐風給白景年打了個越洋電話。

也就是這年,白景年完成了一部個人獨立電影,並在海外拿了一個重要獎項。時隔四年,白景年終於開始在明星雲集的好萊塢嶄露頭角。

電話裏,白景年把自己的成績告訴了唐風,並且興致勃勃的表示,他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當時的他們是那麽幸福,沒有人料到,意外會在這個時候降臨。

……

因為要拍攝建築過程,這棟別墅是按照按羅元傑老宅1:1的比例在片場覆刻而成。

房子建好的那一天,羅元傑在片場呆了很久很久。

過了一會兒,他背過人抹了一把眼淚,又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

謝心淺收回視線,鼻頭有些發酸。

不知何時,他變得害怕起來。害怕走到故事的結束。

厲聞修安靜的陪在他身旁,沈默又可靠的對他說:“別怕。”

但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

11月底,拍攝半年之久的《夏日長》終於迎來殺青。

最後一場是謝心淺的哭戲,亦是整部片子的重頭戲。故事在這裏進入最後一次轉折,並徹底走向了一個不可更改的結局。

開拍前,謝心淺已經醞釀了很久的情緒,很自然就進入了白景年的內心。

情緒是一點點湧現的。

剛開始他還能接收到外界的訊息,然而很快,他就註意不到鏡頭和機器的存在了,連飄落在他身上的雪花也無法感知。

他沈浸在痛失愛人的情緒中。

從深愛到剝離,從依戀到喪失,所有情緒呼嘯著穿過他的身體,恍若五臟俱焚。

這就是當初羅元傑的感受嗎?

悲傷最開始只是淺淺的,一如森林中的涓涓細流,緊接著是暴雨後的小溪,然後是咆哮奔騰的江河,到最後,悲傷如同海嘯一般淹沒他的神志。

眼淚完全控制不住了。

謝心淺站在熱鬧的人群中哭泣。

最初,他只是無聲落淚,然後他聳動雙肩,發出了無法抑制的抽泣,緊接著,他的哭聲越來越大,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悲傷,最後他仰起頭,發出了幾乎要嘔出心臟的嚎啕哭聲。

面對這樣一張痛哭的臉,沒有人能做到無動於衷。

在場眾人無一不動容落淚,只有羅元傑冷靜的盯著監視器,宛如一尊沒有感情的機器。

拍攝結束,工作人員紛紛低頭擦淚,羅元傑卻只是看著監視器中的回放,一言不發。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程立雪意識到不對勁,喊了一聲“師父”。

仿佛人偶瞬間回魂,羅元傑胸膛發出一陣顫抖,在眾目睽睽之下噴出一口鮮血,人也跟著倒了下去。

“師父!!”程立雪沖過去摟住他,更多的人沖了過來。

“這一鏡,可以……”羅元傑艱難的留下這句話,便徹底病倒了。

謝心淺這才得知,原來羅元傑已經病得那麽嚴重了。

所以程立雪在輪渡上還要工作,所以剪輯組才要加班加點剪片子,所以劇組才加快了拍攝進度……

而他卻什麽都不知道,甚至還以為,這竟然真的是一個小小的感冒。

謝心淺閉上眼,只覺得胸口一陣鈍痛。

只是他剛才哭了太久,現在雙眼已經幹澀,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他緩慢轉過頭,雙眼空洞的看向厲聞修:“導演他……”

仿佛心臟被人狠狠捏了一下,厲聞修一把把謝心淺緊緊摟進懷裏,好一半響才道:“他得了癌癥。”

謝心淺一怔,冷風吹進他睜大的眼,又澀又疼。

當天下午,羅元傑被送進醫院接受治療,主創團隊亦紛紛前往醫院作伴。經過8個小時的搶救後,羅元傑病情終於穩定下來。

來不及休息,程立雪又立即帶著剪輯組的人剪片。

翌日上午,厲聞修聯系到了一位治療系異能者。

“不行。”聽完羅元傑的情況後,這位A級治療者搖了搖頭,“我們治療都是等價交換,治療絕癥病人的代價,就算是羅元傑也無法支付。”

時隔半年,厲聞修再次聽到了同樣的答案。

一切辦法都用盡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一月上旬,經過剪輯組兩個月不眠不休的工作,《夏日長》初版終於剪輯完成。

那天是個大晴天,冬日陽光溫暖耀眼,羅元傑罕見的恢覆了精神,還給他們提了一些剪輯意見。

一月中旬,《夏日長》最終版剪輯完成。

這種片子註定無法在國內公映,劇組雖然送了片子給廣電審核,卻也只是單純的走流程,沒有抱任何希望。

計劃最初,劇組本打算參加明年的威尼斯電影節,卻沒想到羅元傑情況已經變得這麽糟糕。那一個月裏,思瑞傳媒的所有高層都在各處奔走,積極和國外影院溝通上映。

但國外效率太低了,流程能拖好幾個月,而羅元傑身體每況日下,他們最沒有的就是時間。

束手無策之際,卻沒想到國內竟然峰回路轉,出現了轉機。

“鑒於羅元傑導演對華語電影做出的突出貢獻,且《夏日長》影片具有相當高的藝術水準,經過廣電協商後,破例允許《夏日長》在國內公映,但要做好分級措施,以及不能有過於暴露的鏡頭。”

這個消息不啻於救人於水火之中,整個劇組迅速行動起來,只花了7天就走完了影片修改和審批程序。

1月20日,臘月二十九這天,《夏日長》在京市舉行首映儀式,並將於正月初一全國公映。

首映儀式當天,謝心淺和厲聞修以及其餘主創團隊出席現場。活動沒有邀請讚助,能省的流程都省了,明星打扮也低調樸素,仿佛真的只是來看一場電影。

進場速度很快,影院座位陸續座滿,四周燈光暗淡下來,電影即將開始播放。

程立雪穿著一身黑西裝坐在臺下,面容凝重肅穆,她左手邊空了一個座位,是留給還在醫院的羅元傑,右手邊是同樣穿著黑西裝的厲聞修和謝心淺。

開播前,程立雪接到了一個電話,掛斷電話後,她整個人狀態都不對了,連首映式都不顧就要起身離開。

厲聞修一把按住了她:“你去哪兒?”

程立雪渾身都在抖,好一半響才擠出一句話:“師父……師父他被送進了急救室……”

厲聞修瞳孔驟縮,左手卻依舊按著程立雪胳膊,手背因為用力暴出青筋。

“你不能走,你走了這部電影怎麽辦?到時候誰上臺做導演陳述?誰又能知道,羅老在背後付出了多少心血?”

程立雪的表情從慌張到茫然,從急切到悲傷。僵持片刻後,她重新跌坐在座位上,掩面哭泣:“那我該怎麽辦……”

“你不是醫生,現在過去也沒用。”厲聞修沈聲道,“你是他徒弟,你現在該做的就是守在這裏,然後幫羅導完成他心願的最後一個環節。”

“這是只有他徒弟才能做到的事情。”

程立雪抿了抿唇,仿佛已經下定了決心。厲聞修說得沒錯,她現在去醫院也沒用,她還有自己的工作要完成。

年輕的女孩兒仰起頭,重新把目光投向了大銀幕。

下午2點,《夏日長》首映儀式正式開始。

最先是分級提示:本電影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觀眾觀看。

字幕淡去,第一幕緩緩出現在熒幕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棵高大的槐樹,在初夏的陽光中開出一樹繁花。

二樓窗戶旁,一位50來歲的男人正看著花朵出神。他對面坐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女生,女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眼窗外的槐花,又擡頭看了眼墻上那副畫,好奇的問:“師父,這幅畫就是畫的這棵樹嗎?”

男人緩緩點頭。

“可為什麽樹長得不一樣啊?”女生有些納悶。

鏡頭挪到了墻上的那幅畫上,雖然院子和建築一樣,畫裏的樹也在開花,可是樹形和院子裏的那棵區別很大,上面還有一片暗紅的陰影,仿佛被弄臟了一般。

男人沈默了很久,這才說道:“因為這是30年前的畫。”

“30年前?”女生驚訝的睜大眼睛。

男人卻不再回答,他所有註意力都放在了這幅畫上,仿佛要透過這幅畫,看到30年前過去的自己。

窗外的風聲大了起來,伴隨著嘩嘩的海浪聲。

鏡頭從院子裏切換到了熙熙攘攘的碼頭,32年前,還是導演系大學生的白景年背著背包擠下輪渡,周圍人聲喧囂,海風烈烈,碼頭旁邊掛著個褪色的指示牌,上面寫著“潿海島”三個大字。

年輕的白景年寄住在導師荒廢的別墅裏,沒日沒夜的穿梭在海島中尋找靈感。

他拍攝海浪拍打礁石,狂風吹拂樹林,漁民在教堂參拜,死在沙灘上海魚……

他鏡頭中的世界日漸豐富,但依舊不夠鮮活。

直到一個暴雨天,他在這棟別墅裏遇見了一位新房客——青年畫家唐風。

電影畫面從這裏變得明媚起來。

碧藍的海水,透徹的天空,艷麗的三角梅……

在這個荒涼而浪漫的海島上,他們小心翼翼地試探,求證,終於在七夕這天一吻定情。

那段日子裏,仿佛連空氣都是甜蜜的。

哪怕後來離開潿海島,哪怕後來白景年出國,他們依舊堅守著這一份珍貴的感情。

當鄉下房子建好的那一刻,影院裏的觀眾也忍不住高興起來。

當他們在電話裏聽到白景年完成了一部個人獨立電影並拿獎後,他們露出了和唐風一樣高興的笑。

白景年回國那天,恰好是美術大學的80年校慶。因為有學生表演編舞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二人回憶起了起在島上的浪漫時光,為了觀看節目,他們直接約在了學校見面。

時隔半年的重逢,白景年幾乎按奈不住內心的喜悅。

那天京市下了雪,飛機卻奇跡般的沒有晚點。白景年自己打車去學校,準備給唐風一個驚喜。

雪天路滑,車行駛得很慢,對面馬路上甚至還出現了連環車禍。

白景年有一瞬的難受,卻很快就被即將和唐風重逢的喜悅沖淡。

一個半小時,出租車終於停在了學校門口。

白景年抵達約定的地點,卻遲遲沒有看到唐風的身影。打電話沒人接,去辦公室找人,又有人說他剛才出去了。

當年還沒有手機這種東西,白景年只得百無聊賴的等在現場,心不在焉的看著一個個節目。

美術大學校慶紅紅火火,周圍都是興奮的學生們,哪怕一個個穿著雨衣,也掩飾不住臉上的熱情。

白景年卻有些坐立不安,他想去找唐風,又害怕唐風回來和他錯過了,只得焦急坐在原地,頻頻擡起手腕看時間。

節目單越來越短,很快就到了《我只在乎你》的演出。

白景年等不下去了,終於決定離開找人。卻不料旁邊突然沖出來一個人,滿臉急切的說,院裏的一位教授出了車禍。

白景年一怔,隨即一個箭步上前,拽著學生的手臂問:“你說誰出了車禍?”

學生被他嚴肅的表情嚇蒙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的說:“唐、唐風,油畫系的特聘教授……”

白景年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了。

又有學生跑了過來,他小心翼翼地捧著臺收音機,裏面傳出主播不含任何感情的聲音。

“今日下午2點12分,機場高速離京方向發生一起交通事故,現已造成2人死亡,共15人受傷。一位死者為出租車司機李民強,另一位死者為京市美術大學油畫系教授唐風……”

接下來的一切他都聽不見了,白景年仿佛被抽掉魂一般楞在原地,眼前一陣發白,耳邊只有陣陣耳鳴。

不知過了多久,五感這才逐漸回籠,然後他聽到了鄧麗君的歌聲,清麗又多情。

“如果有那麽一天

你說即將要離去

我會迷失我自己

走入無邊人海裏”

“不要什麽諾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

片片回憶活下去”

雪漸漸大了起來,蓋在冰涼的屍體上。白景年呆滯的站在操場中,嘴唇早已被凍得發白。

過往一幕幕在他腦海中浮現,他們初遇的那場暴雨,他們定情的那個七夕,他們互訴衷腸的小酒館……

一眨眼,白景年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小酒館,唐風正穿著白襯衫,微笑著對他唱“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漸漸的,記憶中的歌聲和耳邊的歌聲結合起來,一點點被蓋過,最後只剩下清甜婉轉的女聲。

大雪紛飛,落在白景年的頭發和肩頭,臺上的人在唱: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絲絲情意”

聽到這裏,白景年再也抑制不住眼淚,慟哭出聲。

最後這一幕是一個長達3分鐘的長鏡頭。

導演把謝心淺的臉鋪滿整個鏡頭,溫柔又殘忍的記錄下了他所有的情緒變化。

人們看著謝心淺哭泣的臉,感受著他的難過、遺憾、痛苦……

然後和他一樣淚流滿面。

三分鐘後,鄧麗君的歌聲結束,屏幕變黑,緩緩浮現一條字幕。

“本電影由真實故事改編,白景年原型羅元傑,唐風原型賀言青。”

“1990年6月12日,羅元傑於潿海島初遇賀言青。”

配圖是一張頗有年代感的照片,表情緊繃的那個人能明顯看出羅元傑年輕時的輪廓,他旁邊是年輕的賀言青,笑容陽光燦爛。

“1990年8月26日,羅元傑和賀言青參加潿海島七夕節活動,並在當晚正式確立情侶關系。”

昏暗的夜色中,橘黃的火光勾勒出兩張年輕的臉,他們拘謹地站在鏡頭前,卻掩飾不住臉上的雀躍。

“1990年9月27日,羅元傑赴海外進修,二人迎來短暫分離。”

……

“1992年12月28日,羅元傑回國,賀言青攜畫接機。在去往機場的路上遭遇車禍身亡,時年30歲。”

配圖是一張事故現場的新聞報道照片,新聞記者避開了對死者的直接拍攝,而是選擇了一個相對溫情的角度闡釋死亡。最後公布的死亡現場圖是一幅被血染紅的油畫——那是一棟鄉間的小別墅,明媚的春日裏,高大的槐樹開著簇簇繁花。

字幕緩緩滾動,最後一條是:

“2000年1月,羅元傑移居海外,終生未娶。”

……

片尾曲緩緩流出,主創團隊名單在熒幕滾動。

觀眾席上,謝心淺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睛鼻子全紅了。

最後車禍的結局他忍住了沒哭,沒想到剪輯直接在後面接了真人年表。明明只是平鋪直敘的描述,一張張泛黃的照片,卻讓電影中那種感情跨越30年的時空撲面而來,準確擊中了每一個熒幕前的觀眾。

謝心淺捂著眼睛,肩膀不停地顫抖著。

左邊位置遞了張手帕過來,謝心淺接過手帕擦了把眼淚。

“好些了麽?”厲聞修握著他的手,聲音又沙又啞。

謝心淺點頭,勉強控制住了眼淚。

卻不料擡頭一看,字幕旁邊竟然還放了片花,全是他在島上拍的厲聞修的畫面。

電影開拍前,羅元傑就給了謝心淺一個攝像機,讓他隨便拍點兒素材,說可能會在電影中放出來。

當時謝心淺熱情高漲,拍了很多有的沒的畫面,正片中他沒看到還以為剪輯沒用,沒想到用在了這種地方。

過去越甜蜜,在得知結局後就越覺得痛苦。

看著海島上那甜蜜的一幕幕,謝心淺又想起了結局的分離,心疼得眼淚嘩啦啦直流。

不只是他,整個電影院都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連情緒極少外露的厲聞修,也忍不住在此刻落下眼淚。

片尾曲結束,熒幕化為一片黑暗,電影院燈光亮起,卻沒有人歡呼鼓掌,人們沈浸在故事的餘韻中,長長的靜默著。

……

同一時刻,醫院急救室,昏迷中的羅元傑突然動了動手指,緊接著,他曲折的心電圖化為一根平緩的直線。

醫生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緩緩搖了搖頭。

……

首映儀式現場,主持人沙啞的聲音終於響起:“感謝《夏日長》劇組給我們帶來了這樣一個精彩的故事,接下來,請主創團隊上臺分享電影的創作經歷。”

程立雪拿著話筒,早已泣不成聲,過了很久,她才哽咽道:“剛才接到消息,羅元傑導演……他搶救無效,已經宣布死亡。”

全場嘩然。

次日,正式放映版的《夏日長》結尾新增了一句話:“2023年1月20日,羅元傑去世,時年54歲。”

……

《夏日長》的公映引起了巨大反響,不僅僅因為這是第一部 在國內上映的同性題材電影,也不是因為這是羅元傑的死前遺作,更主要的是其中感情的動人。

那些看完電影後向別人推薦的觀眾,說得最多的就是愛情。

影評家稱,這是一種超越了性別和年代,在人類漫長時間和空間□□同存在的普適□□情。

在這種爆炸的口碑下,雖然官方把電影觀眾限制在18歲以上,卻依舊阻擋不住觀眾的前赴後繼。

電影上映後,陸續激發了當年知情者發言,透露了一些從來不曾公布的細節。

——我是京市美術大學油畫系90屆學生,80年校慶那天我記得很清楚,賀言青教授的死訊傳來時,有一個陌生人站在我們旁邊哭,哭到最後幾乎背過氣。當時還以為是認識賀教授的同學,沒想到竟是他的愛人。30年了,願逝者安息。

——我是油畫系91屆學生,之前賀教授給我們上課時,曾經拿出過一幅肖像畫給我們講解。當時他的畫已經賣得很貴了,這幅畫被詢問的次數尤其多,他卻一直不賣,只是偶爾會放在在學校展示。我們問他畫裏的人是誰,他說這是他最重要的人。當時不理解,看完電影才知道,原來這就是他的愛人。

——我爸爸是89屆美術生,說賀言青是他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對他示好的男男女女、老師學生、富豪富婆多得數不清,他卻一個都沒接受。問就是有對象,異地戀,老婆出國了。當時我爸他們都覺得這是借口,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

沒想到背後還有這樣的細節,網友再次哭瞎,紛紛表示意難平,進行了各種形式的二次創作。

其中流傳得最廣的是一個叫幾總UP主制作的混剪視頻——

【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用定格的畫面,用記憶,用一生的愛】

主題曲是福祿壽的《我用什麽把你留住》,謝心淺打開視頻,發現歌詞和畫面達到了驚人的共振。

“你忘了劃過傷口的冷風

你信了不痛不癢就算過了一生”

視頻畫面是白景年剛來到潿海島,沒有遇見唐風的日子。

“你為什麽看見雪飄落就會想唱歌

為什麽在放手時刻眼淚會掉落”

畫面是唐風在國內獨自欣賞初雪,白景年出國留學時忍不住落淚。

“一個一個走過

一個一個錯過

一遍一遍來過

一次一次放過

一聲一聲笑著

一聲一聲吼著

一幕一幕閃著

刺痛我”

這是他們在潿海島互相試探、遲疑、懷疑對方喜歡別人的時刻。

“因為享受著它的燦爛

因為忍受著它的腐爛”

上一幕是樹上明艷的三角梅,下一幕地裏腐爛的枇杷。

“你說別愛啊 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 它苦澀如歌”

白景年發現了自己對唐風的感情,他不想面對,但是他無法讓自己的註意力從唐風身上挪開。

……

“你會靜默手握著星火等在至暗時刻

你被擊破當熟悉呢喃又穿透耳朵”

七夕節的夜裏,他們在五彩灘接吻定情;也是那個夏日午後,他們在床上身心交融。

“一個一個走過

一個一個錯過

一遍一遍來過

一次一次放過

一聲一聲笑著

一聲一聲吼著

一幕一幕閃著

刺痛我”

鏡頭切換到2年後,白景年回國的那一個航班。他興致勃勃地乘車離開,馬路對面是一閃而過的鮮紅,刺眼奪目。

“因為享受著它的燦爛

因為忍受著它的腐爛”

畫面切換成了羅元傑的真人事跡。

戲外,羅元傑拿了一個又一個的最佳導演,賀言青卻凝固在了車禍的新聞報道中。

“你說別追啊 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 它苦澀如歌”

電影中,白景年和唐風在海邊奔跑;電影外,老年版羅元傑獨走行走海邊的孤寂。

“在這浩瀚星河你是什麽

在她溫柔眼眸的你是什麽”

七夕節那天的星空,彼此對望的雙眸。

“你閃著光墜落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 它璀璨如歌”

唐風車禍,白景年在雪地中失聲痛哭。

“你一定要看到花開

你一定等燕子歸來

想著他們都會回來

你誓死為了這些而存在”

30年後,別墅院子裏槐花掛滿枝頭,謝心淺和厲聞修在樹上幸福的笑著,羅元傑看著他們出神。

音樂結束,視頻最後一幕是謝心淺在開幕式采訪上的發言。

男生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淡淡的哽咽:“拍戲時,我曾經問過羅導有沒有後悔,他說沒有。”

“從來沒有過。”

所有的畫面和聲音都消失了,黑色的背景下,只剩下一行大字:

如果人生重來,如果我能夠重新做選擇,我還是會登上這個島,愛上那個人。——羅元傑

視頻看完,謝心淺對著空白的屏幕,沈默了很久很久。

評論區網友早已是一片哀嚎:

【救命!剛看完電影就哭了一場,現在好不容易才緩過來了,沒想到又刷到這個視頻,眼淚根本止不住!QAQ】

【太傷了,太傷了,扒皮抽筋的痛,一想到這是真的,更難受了。根本無法想象,羅元傑當時是用什麽心情拍的這部電影……】

【標題殺我!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用定格的畫面,用記憶,用一生的愛。TAT】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刀死我了,現在羅導也走了】

【我不管,他們一定在另一個世界重逢了!然後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了!】

……

除了二創外,《夏日長》各種影評也越來越多,在熱心網友的解析下,戲裏戲外一個個細節全被挖了出來。

為什麽墻上的槐樹和現實中的槐樹對不上?

因為那幅畫是賀言青想象的,房子修好的第一天,賀言青就在腦海中模擬了30年後他與愛人的未來,因為一場車禍永遠不會到來的未來。

為什麽當初羅元傑會拍謝心淺和厲聞修摘槐花?

因為他透過這一幕看到了30年前的自己。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在樹下摘花的就是他和賀言青。

為什麽別墅布局良好的花園裏缺了一角?

因為那是枇杷樹被凍死留下的空缺,伴隨著賀言青的離開,成為了羅元傑心中永遠無法添補的空洞。

而現在,他奮不顧身投入了那個空洞……

時隔三十年,他終於去找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完,哭死我了,這本書的虐點都在這章了QAQ

完結後會補一個羅重生的番外

以及,這章歌詞引用比較多,留言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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