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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天降劫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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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這是一個由一塊塊半人高的粗糲大石搭建起來的角鬥場。它坐落在一片茫茫沙海的中央,從不停歇的風沙將石塊兒的外側打磨成了可怖的、像是魔鬼在哀嚎的坑窪形狀,而石塊兒的內側,則呈現出一片圓潤的……暗紅。

垂死的哀嚎聲,勝利的怒吼聲,肉體重重擊上石壁的悶響,和看客們亢奮而病態的高叫。

這裏並非是什麽貴門望族的血腥娛樂場,而是蠻族的聖地。

塞外蠻族有著沙棲大妖的血統,天生嗜血好戰,“斯文”這個詞兒完全與他們陰陽兩隔。也多虧他們常年以逞兇鬥狠為人生信條,內部唰唰唰耗空了無數人口,否則依照他們卓越的繁衍能力,蠻族已然占領整個涇州了。

在這個似真似幻的角鬥場中,那些蠻族看客揮舞著拳頭,衣料,甚至是某個戰敗者的腿骨,正在狂熱地吼叫著。

一個有凡人三倍高、全身筋肉虬結的彪形大漢赤著塗滿各色塗料的上身,青筋暴起的粗壯脖子上掛了好大一串人骨鏈子,頭上戴著的是一塊包了銀的彎角頭骨。

遠遠看去,他正舉著一個碩大的狼牙椎矛舞得虎虎生風,狀若瘋癲,而他的對手卻不見蹤影——

不,出現了!

這是開場以後,看客們第二次能夠清晰地瞧見那個幾乎沒有一個蠻族人大腿粗的姑娘!

她的身型懸空地定格在蠻族大漢的胸前。支撐著她的,是一柄寒光閃閃的分水刺。

大漢的身型有些痛苦地往前傾。他顫抖且不連貫地擡起手臂,不太願意相信自己的喉嚨就這麽輕易地被洞穿了。

那姑娘便仿若毫無重量一般,輕飄飄地一個翻身坐上了他的後脖子。

就在蠻族壯漢艱難地擡起了手,顫巍巍地用那片藏滿了汙垢和血肉的指甲觸上了分水刺的手柄。與此同時,一只沾了些許塵灰,指節突出卻修長的手從上方繞下,先他一步擠開了那只血腥的大

手,緊緊地握住了分水刺。

反手一攪,再一拔。

腥臭的血液猛地潑灑下來,為暗紅的砂石地上又鋪了一層新鮮的紅色!

所有的看客仿佛在同一瞬間被狠狠地扼住了咽喉似的,霎時在角鬥場中鋪開一片寂靜!

勝利者腳尖一點,穩穩地落地,連一絲浮灰都沒有揚起。她臉色沈靜,不喜不怒的模樣,卻是一個振臂,高高地舉起了那把結果了無數生命的分水刺!

狂熱的聲浪在這一刻再一次爆開——伴隨著壯漢那龐大的身軀重重倒在沙塵裏的鈍響。

“竇藍!竇藍!竇藍!竇藍!”

荒漠中的每一顆沙礫,都在這滔天的聲浪中禁不住的戰栗!

竇藍垂著眼,用最快時間平息著胸腔擴張的頻率。

她完全記不得,她已經在這個角鬥場待了多久了,她甚至完全記不得她用分水刺刺穿了多少個對手的咽喉。

————————

剛剛踏入戰將之陣的幻境時,她所處的地方還是一片看著相當幽靜美麗的森林——雖然其中會淵源不斷地、完全不合常理地躥出兇猛的各色野獸,她也過得還算,呃,充實且快樂的?

沒過了多久,在竇藍一把刺穿一只三頭蛇的七寸時,周遭的場景開始如沸水般波動。接著,她被丟到了一個兇獸環飼的山谷。

然後,是不見天日的礦場,是罪惡幽暗的底獄……一直到現在,這樣一個,能將血脈中埋藏得最深的嗜血躁動全數煽弄起來的蠻族角鬥場。

當她第一次在礦道,被一個操著鋒利劈山鏟的礦工如鬼魅一般生生腰斬的時候,她趴在地上不動了好一會兒,滿腦子只有那種親歷了死亡的冰寒,像是即將化為糾纏她一生的夢魘——很快,她又被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拿著千斤錘的礦工給砸爛了腦袋。

沒有體驗過死亡,就永遠不會知道那滋味是多麽的令人毛骨悚然。那會兒的感覺叫她幾乎崩潰。

在第三個礦工拿了一把鈍鋸子對準她的咽喉時,一只白袍袖子伸了過來,袖子下的那只手則利索地將礦工的心臟掏了出來。

孔雀即便是蹲著也要蹲得儀態萬千。他偏著頭撐著下巴,隨手拋掉了那只熱乎乎的、還在掙紮鼓噪的心臟,對竇藍伸出那只血淋淋的罪惡之手:“起來麽。”

“……”竇藍咬咬牙,把手遞了上去。

才將將站穩,礦道的深處又躥出了一個扭曲的人影!她死死地盯著那處,壓下心中洶湧的、幾乎要將她吞沒的恐懼,一抖不抖地將分水刺握緊了!

可是……誒?

孔雀一個揮手,將那具無力的屍體隨意打到一邊,環在竇藍腰間的手臂緊了緊,將她整個拉進了懷裏,才徹底松開轉而搭上了她的雙肩。

“若是對著正面朝你沖來的敵人,要傾身,肩膀微塌,不可將武器舉過肩膀。”

挑剔而沈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莫名地,叫那些最不堪、最悚然的恐懼都消散得一幹二凈。

“發力太早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竇藍的手腕被敲了一記。瞧著前方昏暗的礦道口中隱隱綽綽的人形,她不自覺猶豫了一個眨眼的時間,便聽話地卸了氣勁兒。

“雙腿左右錯開一個步長——放松,聚力於腰便已經足夠了。”

那邁著蛇一般步伐的、雙眼猩紅的礦工正急速朝她沖來!

“先一避,再直取咽喉……去罷。”

隨著孔雀話音落下,竇藍的背心感到一股極大的推力。面對著仿佛一瞬之間就劈到了眼前的柴刀,她的心中卻是定得不能再定,先前適當的松快讓她很輕易地便做出了個大擺身,由上身牽動雙腿,錯步繞去了礦工後方,將分水刺直直送進了他的胸口!

“啪,啪。”

她回頭,看見孔雀瞇著眼拍著掌,然後優雅而有節地往後退了一步,給直沖而來的一雙紅眼礦工好心地讓出了一條路。

“……”

竇藍潦草收拾了一腔悲憤,將即刻就要彎上去的嘴角壓壓平,認命地擡手格擋。

————————

陣中無歲月,竇藍就這麽一直戰著,重覆畫著殺人與被殺的圈兒。她崩潰過,萎靡過,甚至妖力暴走過,而每一次,前方都會伸來一只手:“起來麽。”

戰將之陣幻化而出的人與獸完全看不見孔雀,卻能被孔雀殺死。在大部分的時間裏,他都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經歷各種各樣的勝利,或是以死亡為代價的敗北。但每每她陷入被殺的惡性循環,他總是會及時扯她一把,甚至在她疲倦至極的時候將她摁去一個角落:“快睡,給你兩百只怪物的時間,我殺完就踢你起床,不許偷懶。”

她爭分奪秒地睡了。等到她昏昏轉醒,眼前已經堆了一座怪物肉山——啊,不遠處還有兩座。

孔雀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巧了,正正好兩百只呢你就醒了。”

無論她是慘兮兮地被炸成一團兒,還是像現下這樣,站在這個逼真的角鬥場裏享受著震耳欲聾的歡呼,那只大妖怪都一如既往地,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

前方的石門發出隆隆的聲響,緩慢地向上滑開,露出裏面藏著不詳的黑暗。

百年未到,則戰無止境。她調整了下呼吸,全神貫註地等候著她的下一個對手——

“……!!!”

竇藍不可置信地低頭,她的右側胸口,赫然嵌著一只寒光閃閃的槍尖!

月夜,鴉嘯,咆哮的河水……

周遭的景色再一次猶如沸水般波動起來,仿佛刻意契合著她回憶的節拍似的,將一切都還原到了那個血紅色的晚上。

“竇藍……你為何,就是竇藍呢。”

江……重戟?

她機械地擡起手,又一次抓住那鋒利的槍尖。指尖觸到了翻卷的傷口,她分不太清是哪一邊更痛一些,就要再次往下施力——

“你那一身滿滿的靈力妖力,是打算存著當餿飯吃的麽。”

竇藍心中一凜,立刻卸了手腕的力道,氣勁一陣將那長槍全數震成了粉末兒!

她忍著喉頭的腥味兒,飛快地往堤岸上方逃逸,三兩下避到了一棵挺結實的大樹上。

胸口的大洞在飛快地愈合。她平了平氣息,望著下方一身戎甲的江重戟,突然咧嘴笑了,黑眼白牙泛著森森的冷意。

是了,現在,她可不是那天晚上,那個窮途末路、不得不燒了妖血的可憐蟲!

就當是……給未來做個演練罷。

竇藍弓著背蹲坐在樹上,微微縮著肩膀,像是一只真正的鴉。下一刻,她驟然飛身撲下!

進攻,格擋,進攻,進攻,進攻!

孔雀始終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傳來喀地一聲——竇藍反手握著分水刺,將江重戟穿了肩膀,牢牢地釘在了一顆大樹上!

她低低喘著氣,臉上身上都添了不少血痕,眼神卻是一片波瀾不驚。微微錯開身,她將左手從對方的脖頸上拿了下來,只留下幾道猙獰的青紫——

“殺了他。”

竇藍轉頭,挺驚訝地發現孔雀不知何時只距她一步之遙。只聽這只大妖怪沈著臉,聲音中有一份莫名的涼意:“做什麽將手收回來?天青,殺了他。”

竇藍沒有聽話。她不僅沒把左手放回去,還在惡意攪了兩下之後將分水刺慢慢拔了出來。

“你——”

似乎是自由了的江小將軍才稍稍將脊背蹭離樹幹想要矮身逃走,就被又一下狠狠地抵了回去!

——被抓著心臟,抵了回去!

竇藍一個大力將手抽了出來,已然變得尖尖的指甲正狠狠地摳進了一顆鮮紅的心臟裏。

“前一次見著師父這麽做,便暗暗學了。”她看著手裏那一團血肉,還是難免覺出一份,呃,不太喜人滋味兒,連忙順手拋了開,“如今總算有機會試上一試了。”

從頭到尾,她沒給過那委頓在地的“江小將軍”多一個眼神兒。

孔雀此時的心情好極了。他正琢磨著該怎麽好好獎賞一下他的乖徒兒,卻見天地又是一陣猛烈的晃動!

“這次換得可快了些——”

不,不對!!!

竇藍猛地一擡頭,只看見頭頂那片夜空正在片片龜裂,大地更加猛烈地搖晃了起來,叫人幾乎站不住腳。

“轟啪!”

“……?!”竇藍一個疾退,目瞪口呆地望著正好就劈到腳尖前的一道藍雷,再一擡頭,果然有一朵黑鴉鴉的劫雲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了正在崩壞的天空中!

她瞄了瞄幾步外也是一臉驚訝的孔雀——這劫,是沖著自己來的。

可她全然沒有任何要進階結丹的意思,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將將修至了築基高階,化氣成丹對她來說還遠得很呢!

“約莫是百年之期到了。”孔雀皺眉,有些忌憚地瞧著上方那翻滾的電弧,一扯竇藍就直直往外逃,“站著不走做什麽?原本就夠黑的了,再劈一下還能看麽。”

————————

被困在陣裏,只用面對一朵小黑雲的師徒倆,並不知道現下在非人庵的上空是個怎樣的盛況。

狐姑:“……要是全都變成蘆花雞就好了,下一輩子也不愁吃了。”

小寒:“這得下多久的雨啊,一整年都見不著太陽花了罷——大寒你敲我腦袋作甚!”

大寒:“將你的記性敲敲回來。距離天青和庵主大人進陣,今兒就是百年了。”

立夏:“……我去整整藥包。”

驚蟄:“……在下也去焚香沐浴,大誦三百遍祈福經。”

聽善閣,楊氏有些憂心地放下了棋子:“這是……藍兒要進階了?”

老太妃搖頭:“不該,這速度也忒不尋常了些。我給她護心鏡,不過是為求個穩妥,如今,竟然用上了。”

非人庵的異象自然也驚動了帝都。除開如皇帝,慕容仙師,將軍府上下這樣別有心思的大人們,在普通百姓的眼裏,經此一役,嚴寧庵倒是更加讓人敬畏三尺了。

一時間,千萬生靈的心思,全都纏去了那醞釀了好一會兒的電花花上,直見它攢了整整一人粗,以萬鈞之勢狠狠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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