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煩郡發生頗為戲劇性的一幕，七天前是西夏大軍西撤，大宋軍團軍銜尾跟隨，但七天後卻是宋朝大軍東撤，而西夏大軍則在後面追趕。

關鍵就在於趙煦看破了西夏軍無法渡河西逃，只是想將自己引到西面全殲，他便不再追趕，率軍退回了靜樂縣。

而與此同時，大宋水軍大將齊亮率領百艘蚰蜒舟殺到了婁煩郡的黃河水面上，徹底斷絕了梁乙埋渡河西撤的念頭，考慮到他們攜帶的牛羊最多還能維持大軍半個月，梁乙埋便破釜沈舟，不顧一切地殺回靜樂縣，無論如何，他們要和宋軍決一死戰，這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但趙煦此時卻不肯和西夏軍隊決戰了，他繼續率軍南撤，又重新返回了之前的大營，西夏軍還有九萬騎兵，趙煦並沒有取勝的把握，那麽揚長避短就是他的選擇了。

他要利用軍營高墻，盡可能地殺傷敵軍士兵，削弱敵軍士氣，直到最後一刻他才會出擊，徹底殲滅這支南侵的西夏大軍。

這天下午，宋軍大營北面十幾裏外鼓聲隆隆，號角嗚咽，九萬西夏大軍浩浩蕩蕩殺來了。

宋軍早已嚴陣以待，營墻上，一萬宋軍張弓搭箭，一支支鋒利的箭鏃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冷的光芒，近百架重型投石機也已整裝待射，長長的臂桿隨時可以揮出千鈞之力。

一千架蜂窩重弩排成三排，這是宋軍最神秘也是最強大的遠程攻擊利器，將隨時給予西夏騎兵以毀滅性地打擊。

趙煦在數十名大將的簇擁下，站在營墻上遠遠註視著西夏大軍殺至，他嘴角露出一絲輕蔑地笑意。

他回頭對眾人道：“若我是西夏軍主帥，在樓煩關被掐斷之時，我就會審時度勢，充分揮騎兵優勢，在宋軍北上之時便傾兵給予對方雷霆一擊，絕不會給對方築營造墻的機會，現在折騰了近半個月，還是回到了起點，士氣都已經消退殆盡了，這一戰氣勢上先就輸了三分。”

岳飛接口笑道：“大帥說得不錯，大軍作戰在於揚長避短，騎兵之長在於沖擊和格鬥，騎兵之短在於棄馬攻城，這次西夏人完全反過來了，從攻打馬邑郡開始便不斷地攻城，騎兵犀利一次都沒有用過，西夏失敗便早已註定。”

章頡在一旁微微笑道：“根源還是出在梁乙埋身上，此人剛愎自用，多疑無智，同事又優柔寡斷、寡恩刻薄，看不透大局，當年梁太後四十萬大軍攻打雁門郡，當各地勤王大軍殺到，尚未交鋒，梁太後便知道大勢已去，率軍北撤，可謂有大局觀。

而梁乙埋則鼠目寸光，明知我軍備戰充分，在馬邑郡遭遇了慘重損失，居然不思北撤，還要繼續南下掠財，一錯再錯，這就是不懂大局，不知進退，這樣的人為草原之主，難怪那麽多人不服氣他，想取而代之，這也是上蒼垂青我們大宋。”

一番話令眾將精神大振，他們紛紛磨拳擦掌，就恨不得立刻上陣和西夏軍大戰一場。

趙煦卻淡淡道：“不把西夏軍隊戰力徹底耗光之前，我們絕不出營一步。”

西夏大營駐紮在汾水東岸，距離宋軍大營約十裏，整座大營呈同心圓結構，外圈為一般西夏部落，中圈是梁乙埋的三萬近衛軍，而最裏面則是五千心腹侍衛，核心便是梁乙埋的中軍大帳。

西夏大軍還有四十餘萬只牛羊，大約可供西夏大軍食用十天，為防止宋軍偷襲羊馬城，梁乙索性取消了羊馬城，直接將這四十餘萬頭牛羊安置在軍營內。

整座大營沒有營墻，也沒有營柵，不過西夏軍派出了五千名外圍巡哨，這也是游牧軍隊的傳統，倚重巡哨而不是墻柵，年長日久，他們也逐漸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巡哨體系。

在一望無際的草原地帶，這種巡哨體系不會出問題，非常嚴密，不過到了地形覆雜的中原地帶，就容易出現漏洞，比如在紫河的駐軍就是被宋軍利用山勢的漏洞突破。

而且草原上有足夠的平地給西夏大軍駐營，他們的大營占地極大，往往占地上百裏，每頂穹帳之間相距甚遠，即使一頂穹帳起火燃燒，也絕不會波及到別的大帳。

但到了中原地區，尤其是山地眾多的並州北部，就沒有這麽多空地給西夏大軍駐營，他們不得不壓縮駐營面積，大帳和大帳之間也緊靠在一起，完全不同的駐營環境使得西夏軍的傳統防禦出現了不少漏洞，也更加危險。

所以對於西夏大軍而言，駐營是一個很頭疼的事情，他們沒有掌握中原軍隊的築墻和編柵技術，只能加強自己的原有的防禦體系，比如將巡哨士兵加倍，從原本的一千人增加到五千人，這就有力的鞏固了西夏大營的安全。

而且西夏軍也吸取了不少教訓，比如大營不能直接靠在河邊，否則會遭到敵人來自水面的攻擊，再比如哨兵不再設立單哨，至少是十人一隊，這樣被宋軍幹掉的可能性大大減少。

盡管梁乙埋在防禦上下了一番心思，將大營打造得固如金湯，但他現在面臨的威脅已經不是宋軍對大營的偷襲，而是糧食開始日趨緊張的問題了。

太原郡以北所有的民眾都被遷走，糧食顆粒不留，北方退路也被截斷，西夏大軍已經得不到糧食補給，只能坐吃山空，而且十萬大軍的消耗驚人，原本一百餘萬頭牛羊，半個月後便只剩下四十餘萬頭，按照這個消耗，最多十天，西夏大軍便將糧食斷絕，那時他們只能靠殺馬度日，可失去了戰馬的西夏軍隊距離全軍覆滅還會有多遠？

大營內，梁乙埋正騎馬視察士兵們用餐，望著士兵狂放地喝酒吃肉，地上到處是只啃了一半肉的骨頭，這讓梁乙埋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從前梁乙埋什麽時候在意過士兵吃喝？從前只恨士兵吃得太少，體力不夠，可現在全軍只剩下十天的存糧，梁乙埋心態發生了變化，越來越不能容忍這種浪費了。

這時，一名喝得醉醺醺的士兵突然破口大罵：“這是昨天的肉，居然拿給我們吃，當我們是狗嗎？老子不吃這種肉！”

士兵越罵越狠，還是不解氣，又飛起數腳，將滿滿幾大盤剛烤好的羊肉踢進了火堆裏，“老子要吃新鮮羊肉，不吃這種狗食！”

梁乙埋勃然大怒，拔出戰刀狠狠一刀劈在這名士兵的脖子上，士兵慘叫一聲，跌進火堆裏，掙紮幾下便再也沒有動靜。

突然發生的一幕將四周數千名西夏士兵都驚呆了，所有人都怔怔地望著這一幕，不知道他們相爺為何會大發雷霆？

梁乙埋咬牙切齒道：“從明天開始，羊肉奶酒實行配合制，每人只有自己的一份，不想吃就餓死！”

他狠狠抽一鞭戰馬，調頭返回了王帳。

面對西夏大軍的駐營，宋軍除了派出數百名斥候外，又再一次加強了宋軍大營的防禦。

夜色中，在宋軍大營的外墻上分布著數十架小型投石機，這種小型投石機在馬邑郡善陽縣也曾使用過，它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投石機，而是一種特制的，專門用來播撒鐵蒺藜的投擲器。

士兵們都戴著鹿皮手套，小心翼翼地將一袋袋淬毒的蒺藜刺倒進投擲器的鐵兜內，隨著長桿揮出，數百枚細小尖利的鐵蒺藜便被均勻地拋灑到高墻百步內的草地上。

和在善陽縣以及紫河關的作戰思路有所不同，主帥趙煦更看重百步內的遏制，有了頭頂上的弓弩威脅，就算西夏士兵前來排除蒺藜刺也辦不到。

當然，西夏軍隊依然可以像從前一樣驅趕牛群羊群前來排除蒺藜刺，但在糧食日趨緊張的當下，西夏還能投下多少本錢就值得商榷了。

其次，牛羊群只是粗陋地排除蒺藜刺，最後還是得動用人力的仔細清除，數裏外或許還可以，但在距離隋營百步內則完全辦不到。

其實就算辦到了也沒有意義，清除幹凈了，宋軍還會再播撒。

從部署蒺藜刺一事上就看出了趙煦料敵比梁乙埋更高一籌，趙煦知道梁乙埋一定會派軍隊前來試探宋軍虛實，所以他並不急於部署，而是在試探之後，他才趁夜間部署蒺藜刺，這樣便可以在敵軍大舉進攻之時殺他們一個出其不意，會嚴重動搖敵軍軍心，這比對付試探的敵軍，效果要好得多。

這時，一隊人馬沿著高墻緩緩走來，這是宋軍主帥張鉉在和大將岳飛視察宋軍的備戰情況，從主帥到士兵都知道，明天將有一場惡戰。

趙煦站在墻頭，遠遠眺望著月光下的西夏大營，沈聲問道：“鵬舉，你說實話，如果我們和西夏在曠野裏列陣大戰，誰的實力更勝一籌？”

岳飛遲疑一下道：“卑職覺得，這個問題得分階段回答。”

“此話怎講？”趙煦有些不解。

“如果是之前作戰，就如大帥白天所言，我們剛從石艾縣過來，立足未穩，後勤不繼，那時西夏軍如果全力壓上，以他們十餘萬騎兵的優勢，我們確實不是對手，但梁乙埋卻遲疑不定，白白錯失了良機。”

趙煦笑道：“他其實也不是遲疑不定，只是他采用了偷襲之策，而沒有傾兵壓上，只能說他犯了決策上的錯誤。”

“是啊！估計他現在應該醒悟了。”

“那現在呢？”

趙煦又笑問道：“如果我們兩軍在曠野裏列陣對壘，勝負如何？”

岳飛咬一下嘴唇道：“現在我真說不準，勝負應該是五五分，我們士氣高昂，裝備精良，而西夏軍雖然士氣低落，但依然騎兵眾多，而且他們已無退路，糧食將斷，也將形成背水一戰之勢，如果主帥指揮得力，加上士兵拼死相博，他們還是有取勝的機會。”

停一下，岳飛又道：“但大帥的應對很好，堅壁不戰，這就像當年廉頗對陣王龁，秦軍長途奔襲，勞師疲憊，糧草不濟，而趙軍堅守不戰，秦軍敗亡便是必然了，西夏大軍也是一樣，只要我們堅持十天半個月不戰，西夏軍便會全軍潰敗了。”

趙煦微微一笑，“說不定西夏人也會跑去中都用反間之策，來一個紙上談兵的趙括取代我，歷史就會重演了。”

岳飛一怔，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舉的例子不妥，連忙道：“卑職考慮不周，請大帥見諒。”

趙煦哈哈一笑，他心情頗好，說話也開始無所顧忌起來。

“鵬舉，你是否覺得我在這裏主持戰役，剝奪了你當主將的樂趣？”

岳飛連忙搖頭道：“前兩年或許我會有這種想法，但現在沒有了。”

“為什麽？”趙煦看了一眼岳飛問道。

“對等吧！對方是梁乙埋，當然應該是大帥來應對，如果對方只是一個上將軍，那就不需要大帥費神，我來應對便可。”

趙煦笑了起來，“這個理由倒挺有趣，還有別的原因嗎？”

“還有嘛！如果這場戰役敗了，那責任就不是我了。”

趙煦大笑起來，岳飛撓撓頭，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跟隨趙煦已久，很了解趙煦的脾氣，他知道主帥剛才並沒有生氣，而且心情很好，這個時候開開玩笑也無妨。

趙煦慢慢收了笑容，又關切地問他道：“對了，你父親情況怎麽樣？”

趙煦也有耳聞，岳飛的父親岳仁基目前出任武威郡太守，已經遠離了遼國官場。

岳飛搖了搖頭，苦笑一聲說：“我上個月還接到父親的一封信，他在信中頗有抱怨，說自己名為太守，實際上沒有任何權力，權力都掌握在涼州都督李道立手中，李道立太年輕，涼州政務都交給了長史安修仁，實際上一切都是安修仁說了算，武威郡的郡丞、司馬都不買父親的帳，看得出父親心灰意冷，他在信中說，想告老還鄉了。”

“你父親沒提到朕嗎？”趙煦又笑問道。

“只是間接提到了，讓追隨大帥不得有二心，這樣我就有了擁立之功。”

趙煦拍了拍岳飛肩膀，他一直很喜歡岳飛的坦誠磊落，這種話他能隨口說出，說明他心中並沒有這種想法。

“好好勸一勸你父親，如果他願意回來，朕讓做馬邑郡太守，他其實還是很有才能，只是當年耳根太軟，被耶律延禧的花言巧語迷惑了。”

岳飛心中十分感動，他知道大帥是念舊情之人，何況當年父親還是大帥的屬下，岳飛默默點了點頭，他是要好好勸一勸父親了。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飛快奔來，單膝跪下行禮道：“啟稟大帥，軍師有請，說有重要軍情商議。”

趙煦點點頭，讓岳飛繼續巡視，他便下了營墻，快步向中軍大帳走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