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野喊道：“西稚！”

他一叫，西稚跑得更快了, 明野臉拉下來：“給我站住！”

西稚不管不顧沖著大柳溝的方向往回跑, 明野擡腿就追, 他腿長跑得快, 不是西稚那種小胳膊小腿可以比得過的，還沒跑出二十米, 就被後面趕來的明野拉住胳膊。

“你跑什麽？”明野揪住她。

西稚只想離他遠一點冷靜下再談談, 可被他這麽一碰腿立即軟了, 心底那股酸意再也壓不住，一起拐了一個路線，從淚腺裏發洩出來。

她本來就灰頭土臉的, 一哭一個大花臉。

明野用軍裝袖子給她抹眼淚，初春天氣微涼，他手上全是泥, 衣服都被汗浸透。

西稚拼命地搖頭, 想說話，喉嚨嗚嗚一直哭也說不清。

明野松開她, 她轉身又跑, 不想讓明野看見她這副醜醜狼狽的樣子。

明野抓住：“你鬧什麽？”

她哭得說不出話, 明野知道語氣不好, 可西稚的生疏感讓他心煩意亂, 他不敢再放手，帶她回到軍車後鬥：“回去再說。”

西稚淚眼婆娑看著車鬥外的瀝青路，尋思著要不要趁機跳下去, 明野見了，抓她的手緊了緊，把她換到裏面坐：“別亂跑。”

西稚把臉背朝明野，偷偷用衣袖擦幹凈臉。

就算明野真的有了新女友，她也想在他面前漂亮得體一點。

明野想西稚可能受了驚，也可能剛見面心態不穩，就連他自己現在心也怦怦亂跳緩不過神，周圍人太多，有話不能說，想念的動作也不能做，明野只能把她拉過來，摟緊抱住她：“你睡一會，睡醒就到了。”

西稚沒有睡覺，低頭看明野的手，沙啞著聲音開口：“你女朋友漂亮嗎？”

“嗯。”明野早起出任務，從村民手裏搶人，又背個大活人跑了山路，身心俱疲，他將下巴擱在她頭頂嗅她頭發上的味道，放在腰間的手緊了緊，瞇著眼睛輕聲說道，“漂亮。”

“比我還漂亮？”

明野不回答。

“你不喜歡我了，是因為她漂亮嗎？”

明野還是沒回答。

西稚覺得現在自己就像個水炸.彈，稍稍刺激一下眼睛就朝外噴水，她擡頭看明野，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他鼻梁高挺，面容平靜如同孩子，以前的清晨西稚早起的時候很喜歡看明野的睡容，而後悄悄拿頭發撓他癢癢，明野被她從睡夢中弄醒，脾氣也不躁，笑著按她再來一次。

西稚想掰開明野的手，可他睡著了也像有感覺似的，眉頭輕蹙，囈語道：“別動。”

手摟得很緊。

西稚心想算了，反正他女朋友不在，再抱一會吧。

她把頭埋進他肩膀窩著，李吉吉坐在他對面，拼命地眨眼睛。

——

回部隊之前，要先去警局做交接。

這次任務本來只是救一個人，沒想到誤打誤撞救了兩個，算是超額完成任務，謝有光臉上有光，和局長嘮嗑半天，局長請他們留下來在食堂吃頓晚飯。

西稚作為婦女拐賣案的受害者被留下來做問詢和筆錄。

警方問她家人信息，她沈默不說話。

明野睡一覺起來，精神舒暢了些，他在旁邊坐著，忍不住站起來：“我來問吧。”

她一直閉口不言，那警員問得不耐煩，但出於她是受害者可能精神受到傷害又不得發作，把筆遞給明野：“我出去透口氣就回來，你先問問看，她總不開口我們也找不到她家人，這怎麽辦？”

明野坐在那，打開筆錄：“姓名。”

西稚不說話，他碳素筆飛動，寫下西稚兩個字。

“性別。”

“年齡。”

“家庭地址。”

“親屬聯系方式。”

……

她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明野自言自語，把她所有信息都填好，在親屬聯系欄裏填上自己的電話。

“怎麽被拐的？”這一欄他填不了，停筆看著西稚。

幾年不見，她樣子毫無變化，這讓他不由地想，她是不是不會老？如果以後他變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她還是一副少女的模樣，走在街上或許別人會指著他們說這是爺爺帶著孫女出去玩。

想到這，他情不自禁笑了。

西稚聽見他的笑聲，微微擡起眼睛。

女孩脖頸纖細修長，表情無辜，明野看得心裏癢癢。

他放下筆，起身走過去。

之前有戰友，剛才有警察。

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沒有人。

他蹲在西稚面前，仰頭問：“你準備什麽時候開口說話？”

“剛才不是好好的？怪我沒帶你去，生我的氣？”

西稚目光與他對視，輕輕一晃就瞥開。

明野把臉埋在她膝蓋上，聲音孱弱撒嬌一樣：“我想你了。”

西稚仿佛受了某種魅惑，忍不住開口：“我也想你。”

房間這剎那變得安靜無比，明野牽起她，引導著放在自己的臉頰。

這些年訓練風吹日曬，他皮膚有些粗，摸起來的觸感是細小的疙瘩。

西稚手掌微動，眷戀地摸著明野的臉，心裏悲傷的情緒攀升到頂峰：“你為什麽進部隊？”

明野說：“不為什麽。”

三年前西稚突然被帶走，有關部門每周都帶他去測謊，那時候他心理坍塌得厲害，生活混亂，好幾次差點被測謊儀測出問題，雖然西稚被打回原形，可是該消除的記憶還是得消除。

明野害怕自己有一天出差錯，每天都出於精神崩潰的邊緣，於是去找趙陽請他幫忙調進部隊。就像李吉吉說的，部隊這種地方，有關部門也不能隨便來抓人。

可過都過去了，這些也不必讓他知道。

李吉吉說部隊很多女孩子都喜歡明野，還說他沒出過部隊，西稚想問問他女朋友是在部隊認識的嗎？是不是因為女孩子才去的，話堵在喉嚨裏又說不出口，只發出一聲輕輕的嗯，她抽手出來，摸了摸明野的頭發。

明野忽然說：“對不起。”

西稚手下動作一停，以為他說的是女朋友的事情，她忍著心痛，想起網上那句愛情雞湯：愛他就是看他幸福，哪怕自己痛苦也沒關系。明野交了女朋友，覺得對她抱歉，所以才道歉，可她怎麽忍心看他糾結痛苦呢？

她覺得自己非常偉大，很雞湯地說：“沒關系。”

“以後不會了。”明野聲音有些哽，“是我的錯。”

那天的事情本來可以不必發生，是他的疏忽，才讓兩個人錯過了三年。

他送西稚回宿舍，應該叮囑她不要亂跑，他發現何單的馬腳，應該跑得再快一點，他應該提早對柳佳佳說清楚，讓她別纏著西稚……明野在心裏把這些錯都攬在自己身上，絲毫沒想到自己女朋友是個傻子。

他在道什麽歉呢？西稚心想。

他是覺得自己傷害她了嗎？

可她沒有怪他，畢竟她被關了三年，三年對一個年輕人來說是不短的日子，他另找女朋友也很正常。

他說以後不會了，西稚忍著眼淚：“沒以後了。”

如果明野真的喜歡上了別人，她願意放手讓他走。

就算她曾經無數次設想過他們的以後，現在也要通通推翻不作數了。

他們沒以後了。

明野點頭：“沒以後了，我保證。”

饒是做好了心裏準備，在明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西稚還是心裏一顫。

他回答得那麽快，那麽堅決，一點也不猶豫說他們沒以後了。

明野一定很愛他的新女友。

兩個人驢唇不對馬嘴對話了好半天。

明野站起來，摸摸她的頭：“餓嗎？我給你打飯。”

西稚點頭，心想這就是傳說中最後的晚餐嗎？如果是，那就吃一頓吧。

畢竟現在讓她離開明野，她還有點半夢半醒中被人被迫搖醒的感覺。

這感覺很難受，還想再睡會。

明野去食堂給西稚打了滿滿一盤魚肉。

西稚吃飯時很沈默，明野卻說話，手上給她挑刺，忙個不停。

“我和連長說，這次任務完就請假陪女朋友，他同意了。”

西稚鼻頭一酸，拼命控制才能不讓眼淚落進魚湯裏。

這魚湯本來就鹹，落進去就沒法吃了。

“我媽讓我帶女朋友回去，一直沒機會，今年帶給她看，她一定開心壞了。”

明野滔滔不絕說他女朋友的事，西稚想他一定是心裏愧疚，怕說出來挨她罵所以旁敲側擊想讓她知道，可她聽了難受，於是有點惱火地說：“我都知道，你別說了。”

明野嘴角掛笑：“知道就好。”

西稚心想好你奶奶，扒完一盤魚肉，旁邊的女警過來：“你可以走了。”

最後的晚餐吃完了，夢該醒了。

明野拿起她的衣服，走過去和謝有光說了什麽，片刻後回來，幫西稚辦好手續。

西稚從頭到尾一直看著他，生怕錯過他某一個動作，某一個表情。

在某一瞬間，她突然很不是滋味：時間真是個殘忍的東西，怎麽以前那麽親密的人，轉眼間就可以不愛了呢？

明野給她套上衣服，拉她走出警局，遠離裏面吵鬧的人群。

天色昏沈，已經是傍晚，明野突然一轉身把她摟在懷裏。

朋友間的擁抱嗎？西稚胡思亂想。

明野呼吸撒在她耳畔，低頭吻住她的唇。

剛吃過晚飯，嘴裏有淡淡魚腥的味道，西稚感覺明野的手梏著她的後背，舌尖探進她嘴裏，把她舌頭舔得發麻。明野的吻既粗魯又急迫，帶著濃烈的侵略感，他的味道侵入她口腔每一個角落。

西稚默默在心裏唱了一首吻別，卻怎麽也想記不起這究竟是周華健唱的還是陳奕迅唱的。

我在想什麽？西稚又想，果然沒有了愛情，接吻都不專心嗎？

明野感覺出她心不在焉，離開粘著的嘴唇，在她耳邊低喘：“我和連長請假，今晚不回去。”

他聲音性感極了，同以前春天兩人親熱時暧昧的語氣一模一樣。

幾乎是瞬間，西稚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明野想和她打個分手炮。

明野心裏其實還是放不下她的吧？但是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她讓他抱讓他親已經是出格了，如果再這麽不知廉恥，她是會被別人戳著脊梁骨罵小三的。

西稚抵著他胸口，推開他，搖搖頭：“我不想。”

明野抓住她的手，笑起來：“我今天也累，就抱著你睡。”

西稚仰頭問：“分手了為什麽還要抱著睡？”

明野一楞，隨後不可置信地問：“什麽？”

西稚退開一步，又低下頭，做著戀愛中弱勢被甩一方後能夠讓自己挽回顏面的事情：“明野，你也別太得意。其實我想告訴你，三年的時間很長，我待的地方貓都很帥，我早就移情別戀了。”

“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你以為我非你不可嗎？你以為我會等你三年嗎？哦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真的太可笑了，你有新女友很了不起嗎？我也有新男友啊！比你還早呢。”

西稚快把自己說哭了，她盡量把話說得再絕情一點，把自己說得再渣一點，好讓明野以後想起自己不必愧疚，想讓他過得輕松一點。

她笑出一副綠茶婊的樣子：“實話告訴你，其實你早被我綠了，臭傻逼沒想到吧哈哈哈哈。”

明野：“………………”

西稚罵著罵著把自己的眼淚罵出來了，她不想讓明野看見，拔腿就跑。

明野喝道：“你他媽給我站住！”

西稚心想你讓我站住我就站住我地頭貓不要臉嗎？她像白天一樣不管不顧，腳上生風。

明野忍了她一天，追上去揪住她按在電線桿上，臉色沈得嚇人：“剛才的話再給我說一遍。”

西稚身體瘦弱，跟只小可憐似的搖搖抖抖，明野眼睛泛著冷光：“說話！”

西稚抽抽搭搭：“你都有新女友了還找我約.炮，我們分手了！你這是玩弄我的感情！”

“新女友在哪？”明野手底下用力，快把她肩膀捏碎了，“分你奶奶。”

西稚疼得眼淚嘩嘩流，噌一下變成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跳進花壇。

電線桿窄細，明野是按著她的兩肩，她驟然變貓，明野手掌支撐的東西不在，受慣性作用一頭撞在電線桿上，一瞬間頭暈眼花，頭上起了一個包。

明野捂著頭直起身，第一個反應不是去追，而是四處看。

好在天色已晚，路上沒什麽人。

等他轉過頭的時候，西稚已經沒了。

貓小小的一只，哪裏都能藏。

明野氣喘籲籲站在馬路上，目光冷得能凍死人。

手機響了，是李吉吉打來的，他不耐煩按上，李吉吉反覆打。

明野接了電話。

“連長說讓你仔細點，別被現女友發現了，以後鬧到部隊不好看。”

明野蹙眉：“什麽？”

李吉吉：“你早上不是說找了女朋友嗎？今天剛救的那個連長說是你前女友……”

明野掛上電話，忍無可忍踹了路邊垃圾桶一腳。

心想身邊這群人是傻逼吧，西稚絕對是傻逼中的戰鬥機。

他在路邊長椅上坐了很久，心想該上哪裏去找西稚。

直到夜裏涼風起來了，明野才沒辦法給大黃打了一個電話。

此時大黃打算把醬骨店做大做強，加盟了Y城的一個連鎖餐飲，在這邊學習交流，接到小貓精的電話後出來陪她喝酒擼串。

西稚酒沒喝，串沒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大黃接到明野的電話，戳她胳膊：“渣男找你。”

西稚哭著吼道：“讓他滾！”

明野頭上的包疼，頭更疼，語氣也不怎麽好：“你讓謝有光來說說我女朋友是哪個？他見過？別人說什麽你都信，你為什麽不來問問我？”

“我問了！”西稚強硬，“你說你女朋友很漂亮！”

明野低沈著嗓音：“我現在不這麽覺得，她其實就是個傻逼你知道吧？”

他說完，忍無可忍把電話掛了。

沒過三秒，西稚把電話打來了。

明野以為她明白了，接起電話，誰知西稚怒氣沖沖回他：“我知道！你女朋友就是個臭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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