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地道的口音, 發言內容卻充斥著冷冰冰的高人一等感。

秦瑞瞬間皺眉，這個論題，選擇站在瀕危植物的立場上, 更需要“共情”, 罕見病患者和瀕危植物，都有可憐的角色, 但蘇茉茉, 或者說學神系統的發言, 缺乏同理心, 把罕見病患者當做麻煩的觀點，無疑會讓人類不舒服。但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提醒, 只能皺眉繼續聽下去。

陶舒舒面帶詫異地看著蘇茉茉, 直覺認定，這不是蘇茉茉在答題。

在念到一些專有詞匯時，蘇茉茉的腔調會微微一變，更趨近於機械般的工整。

一直專心聽對手發言的陶舒舒聽出來了。

這只能說明, 顧蘭春並沒有念過這些詞匯。這也符合顧蘭春更喜歡人文歷史, 不太接觸理工學科的特性。

蘇茉茉就更不可能接觸這些詞匯。

所以，沒接觸過卻能使用, 只能是系統在說話了。

輪到陶舒舒說話時，她毫不猶豫地改變了戰術。

她提高了發言時的情緒感染性, 不再為了辯論使用長難句, 而是用簡單但節奏明快的短句, 覆述, 反問, 讓所有聽眾都沈浸在人類這一方的觀點中。

對面, 學神系統聽到震天的掌聲和歡呼，以及部分學生激動的淚水，也找到了被自己忽略的東西，情緒在辯論賽中的影響比它預判得大。

它終於發現，陶舒舒是在打感情牌，她把人類的處境渲染得極其需要植物，把植物用作科研和醫療的用途描述得極其感人，就算是植物自己聽見了也該驕傲了。

顯得它最初的論點冷酷而無情。

它借用蘇茉茉的眼睛，觀察兩位助教的面部微表情。

這道題是陶舒舒的外教老師出的，這位環保組織成員目前正在擰眉思索，仿佛在思考自己以前的觀念是不是太狹隘了。

而另一位是蘇茉茉的老師，她本來是偏向蘇茉茉的，畢竟是自班學生，現在正低著頭，這濃眉大眼的，應該不會想讓自班學生丟臉。

學神系統在短短幾秒間有了決斷。

它也要打感情牌。

在搜索數據簡單反駁後，它開始呼籲植物太可憐了，隨著人類的高速發展，植物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少。

然而，臺下響應的學生寥寥。

剛剛聽過人類一方的發言，就顯得代表植物在指責人類的蘇茉茉在胡攪蠻纏。而且，就辯論來說，它這突然的戰術轉換，也並不高明。

從哪方面來說都輸了。

出題的老師將票給了陶舒舒：“我一直是極端的環保主義者，但今天陶舒舒同學改變了我的想法，在我題目‘罕見疾病患者’的語境下，我認為陶舒舒的觀點更說服了我。”

秦瑞第二個投票，他猶豫了一下，後面還有兩個人工智能，陶舒舒能打動他和第一個外教，但人工智能不是人，還有一個偏向蘇茉茉的外教老師沒投。蘇茉茉應該能贏。

再加上，他也不能每一輪都投給蘇茉茉，這太明顯了。按照他的計劃，他反而應該不管好壞，每一輪都投給陶舒舒，引導眾人發現這其中的微妙，但因為蘇茉茉第一輪的不敵，他只好摒棄完美的計劃。

一番算計，秦瑞遵照心意，將票投給了陶舒舒。

出乎意料的是，兩個人工智能都將票投給了陶舒舒。

陶舒舒選的人工智能“尋”默默播放了一些患有罕見疾病而找不到治療方案的新聞，看得一些同學當場流淚。

另一個人工智能“千言”給出了答案：“未能檢索到蘇茉茉選手1分37秒時論斷竹亞科植物滅絕情況的論文數據，不認可在辯論中編造數據打擊對手的行為。”

學神系統的小論文數據很多，專有名詞又長又難，大部分人聽了就聽了，並不會認真思考數據對不對。

但人工智能不同，對邏輯和數據支撐的看重，也代表著對數據真實性的看重。

學神系統如果能具象，代碼估計都得氣出bug，檢索不到，是因為你們只能查詢公開論文，老土的低級世界人工智能。

學神系統不認為這是件大事，但在現場之外的某個實驗室中，已經有人開始詢問，“Alex，你錄屏了嗎，調回剛才那段，我們的論文還沒發表，她的數據為何和我們的論文一樣，立刻調回去，我要再聽一遍。”

總之，第二輪仍然是陶舒舒贏了。五局三勝制，只要再贏一局，陶舒舒就真的贏了。

秦瑞瞪了蘇茉茉一眼，真不靠譜，看來他仍然享受不到一場純純的競技，不能享受比賽，享受投票。

蘇茉茉也看著秦瑞，秦瑞和她是一夥的，秦瑞怎麽突然反水陶舒舒。

雖然沒有他這一票，也是陶舒舒贏。但她不會輸得這麽難看。

蘇茉茉忍不住說：“你也沒有多厲害，反而還輸得只有1票。”

學神系統：“……”

第三道題是“千言”出的，這次學神系統靠譜了一回，秦瑞、兩個外教老師、千言都投給了蘇茉茉。

但讓學神系統有點意外的是，“尋”投給了陶舒舒。

第四輪，正好是“尋”出題。

題目一出，蘇茉茉臉上微微變色。

“如果你有一個金手指，能隨意竊取別人的成果，因此功成名就，你願意克制自己嗎？”

這道題太有指向性了。

秦瑞也審視地看了“尋”，它在電腦上的圖像平平無奇，和市面上其他的人工智能，和旁邊電腦上的“千言”都沒有太多差別。

蘇茉茉臉色難看，人工智能意識到“尋”每一輪投票都給了陶舒舒之後，一直在分析，這一刻，它覺得它觸到了什麽。

但已經來不及了，女主光環不再生效，無法再對兩位教授起到麻痹效果。

更重要的是，一旦蘇茉茉輸了，他們就會失去更多優勢，連臺下的學生們都麻痹不了了。

陶舒舒已經開始發表觀點。

她其實不是擅長辯論的人，好在最近一直在排練話劇，所以發音和情緒都狠狠拿捏住了。

她的觀點是不會，並且完全站在受害者的立場上陳述。

這道題本身是一道討巧的題，選對觀點，就能抓住觀眾。

然而，陶舒舒也深知自己要打動的是兩個評委和兩個人工智能。

她意有所指，將範圍擴大到人情關系下的不公平投票，其實也是利用“社交關系”這一金手指，占有別人的勞動成果。

蘇茉茉的外教老師臉色頓時繃不住了，他確實想讓蘇茉茉贏，但是蘇茉茉直到第三輪才表現得強勁一點，前面兩輪，他都是昧著良心，豁出面子投給蘇茉茉的，這讓其他老師怎麽看他。

這一次，不管怎麽樣他都要投給陶舒舒，讓陶舒舒輸了也無話可說。

秦瑞目光深沈地看向陶舒舒，她居然能想到這一招，倒是讓他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幫蘇茉茉了。

然而，不用秦瑞糾結，陶舒舒已經獲得了三票。

兩個外教老師，“尋”。

陶舒舒和使用顧蘭春外語水平的蘇茉茉在一起，英語實力並不能分出太大差別。

不管是蘇茉茉還是學神系統，都沒有辦法真正百分百利用顧蘭春的外語水平。只有真正學習知識的那個人，才能融會貫通圓融使用自己的知識。其他人，只能用個皮毛就不錯了。

也正因如此，陶舒舒的反應速度超過蘇茉茉，第一次贏了。

第二第三次勝利，則是她對生命、正義等公理的渴望和熾熱情感，打動了兩個教授。這是高高在上的學神系統學不會的。

秦瑞投不投訴茉茉，都不會對比賽結果產生影響。

國際班外教老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他的題目完全偏向蘇茉茉，五個可抽選的題目都是他在課題上讓同學們討論過的。幸好到這裏，四局裏陶舒舒已經贏了三局，第五局已經不用比了。否則題目一亮出來，結合剛剛陶舒舒的論點，肯定會有一些人認為他不夠公正。

國際班外教顧不得體面，連忙從抽取箱中拿出了自己的題目，團吧團吧塞進了口袋。

但已經沒有學生在意他的舉動了，就在宣布陶舒舒贏過蘇茉茉的這一刻，有什麽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顧家，顧蘭春忽然哭泣了。

她聽到堂妹說正在比賽的那個女生，之前從沒接觸過外教，可是口音很純正，知道堂妹是想安慰失去說外語能力的自己，但顧蘭春還是心如刀割。

她從幾歲就出國，從一開始被欺負，被說惡心話都聽不懂，還傻乎乎朝人家笑，更加被嘲笑，到後來，她可以到跳蚤市場上砍價，可以在櫃姐嘲笑時反擊，也能聽得懂老師討論的話題。

一次次聽，說，讀，寫，從把翻譯工作確認為人生理想後，一步步努力，去學習詞根，去探索語言背後的故事，看文獻，詢問導師，終於成了一名合格的翻譯預備役。每一步都凝結著汗水，她並不是生來就會好幾門語言。

然而，她的知識就這麽失去了。

顧蘭春本來不想看到這個據說極有天賦的女孩。

可是，她看到了另一個人。那個人在昏暗的禮堂裏扶著她，告訴她說，會幫助她，她記得那個人叫陶舒舒。

可怎麽幫助呢。

但顧蘭春還是因此停留了幾秒。

就是這幾秒以後，她覺得她聽到了自己在發言。

她曾經一遍遍反覆聽自己的發音，反覆改正，她對自己發音中的瑕疵，讀音的特色了如指掌，就算聽不懂英文了，但還是能根據音調，聽出是自己發聲時的習慣。如果不是音色不同，她甚至會以為臺上那個有天賦的人是自己。

顧蘭春幾乎想當場崩潰。

她拼命想聽懂，卻什麽都聽不懂。

十幾秒後，她用堂妹的薈文賬號，登進學校論壇。她看到那是一個應不應該用他人金手指成就自己的命題。

顧蘭春看到實時翻譯，“金手指，並不意味著白送。也許那個人經過很長時間的努力，才將一門技能學到金手指的程度。所以，我不容忍任何人奪走別人的金手指。”

顧蘭春泣不成聲。

她接著又聽到了那個很像自己發音特色的發言，那些論點單薄到不堪一擊，顧蘭春已經無法想起來，自己從眾多外文文獻上學到的論據，但哪怕是中文，也覺得論點單薄強詞奪理。

總之，毫無懸念，陶舒舒贏了。

就在這瞬間，顧蘭春忽然發現，她竟然又能聽懂英文了。

不只是英文，她盡心學過的每一種語言，這一刻，突然都回到了她的腦子裏。

作者有話說：

感謝支持，啾啾我的小天使們，今天掉落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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