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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半個小時過去,他除了問清她家地址,沒再說過一句話。

顧憶湄把頭靠在椅背上,心神疲倦,不知不覺中闔上眼睛打盹,車遇到紅燈停下,她猛然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睡著了,努力睜大眼睛想保持清醒,可過不了多久,腦袋又不知不覺耷拉下去。

見此情形,邢櫟陽減慢車速,把車停在路邊地勢較高的地方,脫下西裝,輕輕蓋在她身上,端詳著她。

大概是困得深了,她睡得很沈,半天也沒醒來。邢櫟陽也不希望她太快醒過來,因為她一醒,他就沒有機會這樣看著她。

他第一次見到她,當然不是在洛杉磯餐館洗手間那一次,那一次他當時並沒有認出她,是到飛機上以後,看到她護照上的名字,才把她和記憶中的某人重疊。

在飛機上就覺得眼熟,但是不敢確定,看到名字的一剎那他差點驚呼出來,等了好幾年的人,她竟忽然出現在眼前。

低頭看著顧憶湄的手,邢櫟陽驚訝地發現她的手上貼著好幾個創可貼,執起來看看,猜測應該都是下廚時不小心切出來的刀傷還有熱油的燙傷。這個女孩子,皮膚白嫩,手又柔又軟,一看也是從來沒坐過家務。

上回碰到她的手,還是十多年前,家遭變故父母雙亡,留下十七歲的他跟奶奶相依為命,奶奶沒有收入來源,靠撿廢品為生,他也無心學業,整天跟一群無所事事的社會青年混在一起,是附近一帶有名的小混混。

記不清是為了什麽事,他和同伴跟另一夥人打群架,對方人多勢眾,他們被打得很慘,慌亂中,他不顧一切跑出包圍圈,一口氣跑了十來分鐘才甩掉那群人。

身上無一處不痛,額頭和鼻子不停滴血,視線也因為眼睛腫了而變得模糊,他一路狂奔不敢停下來,到最後筋疲力盡,只能蹲在路邊。

附近是一所私立學校,只有家境良好的學生才負擔得起這裏高昂的學費,正是放學的時候,學生們三三兩兩從學校出來,男生白衣白褲、女生白衣白裙,一個個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哪裏像他,滿頭滿臉的血,蹲在路邊茍延殘喘。

學生們看到路邊這個衣服上沾著血的怪人,紛紛做驚嚇狀,能離多遠就離多遠,看到自家的車來接,趕緊上車,仿佛他是瘟疫一般,沾上就會倒黴。

一個十幾歲的小男生從他身邊經過時一直用鄙夷的目光斜視他,他心生怨毒,向那個男生吐了口唾沫,男生嚇一跳,飛快地跑遠了,他帶著一臉的傷笑了。

這時候,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子走過來,背上背著書包,她的手裏還拖著琴盒,他被她清麗的外表吸引,看向她,她不過十三四歲,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膚像個洋娃娃。

女孩子看到他,先是訝異地看他一眼,隨即把臉轉開,他自慚形穢地低下頭,但是令他沒想到的是,女孩子主動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條潔白的手絹。

“擦擦吧,你臉上都是血。”女孩子一雙晶瑩的雙目好像黑寶石一般漆黑閃亮。他猶豫著,不知道接還是不接,她已經把手絹放到他手裏。兩只手碰到一起,他的心一陣狂跳,她卻好似無所謂,一點也不介意他滿手血汙。

一輛黑色奔馳緩緩駛過來,有個保姆模樣的女人下車,接過女孩子手裏的琴盒,讓女孩子先上車,她跟著上,把手裏的保溫杯給女孩子,吩咐司機開車,伺候周到。

他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心動神往地看著那個矜貴的女孩子坐在自家車裏漸行漸遠,頭一次感覺到真正的心酸,一種對自己的命運感到無力的痛苦,可是,他連吶喊也沒有力氣。

少年時的一幕幕在腦海裏浮現,邢櫟陽心情既沈重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輕輕捏著顧憶湄柔細的手指。

車內微弱的光線中,她細軟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劉海柔柔地覆在眉間,一張臉清秀雅致,纖長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遮住眼瞼,她天生有一種令人憐惜的美。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小心翼翼觸碰她柔軟的發絲,她睫毛閃動,他以為她要醒,手縮回去不敢再動,哪知道,她只是換了個更舒服的睡姿,並沒有睜開雙眼。

自從見到她,少年的他像著了魔,再也無法忘記她梔子花一般清秀脫俗的容貌,經常走很遠的路去那個學校看她,心情好的時候會去,受了委屈也會去,一開始是隔三差五,到後來幾乎每天都去,從第一個學生出門,一個個辨認,直到她出來。

不敢靠近,他只敢站在路邊,看到她慢慢走過來,假裝做事,目光卻片刻不離追隨她,偶爾她家的車來得晚,她就在路邊站著等,很乖很乖的樣子。

可愛的她始終也不知道,有個男孩子躲在暗處,用狼一樣的目光看著她,她身邊經常有男孩搭訕,但是她都不怎麽搭理他們。

這讓他很高興,他不喜歡那個學校的男生,一個個趾高氣昂,活像二世祖,他們不過是仗著家裏有錢,才能進入這樣的學校受教育,可他也知道,只有這種學校出來的男生,將來才有資格擁有她那麽幹凈美麗的女孩子。

她的出現,讓其他女孩在他眼中再無顏色,尤其是圍在他身邊那群小太妹,誇張的妝容和衣飾更顯俗不可耐,以前他還能跟她們玩,見了她以後,連看也不想多看那些人一眼。

就這麽過了幾個月,她幾乎成為他生活的全部動力,每當他覺得人生沒有希望的時候,她的一顰一笑又重新帶給他希望,直到某天,她不再出現在學校門口。

整整一星期,他沒見到她,按捺不住,跑去學校門房打聽,門房知之不詳,他只得另想主意,看到一個經常找她搭訕的男生經過,他計上心頭,尾隨其後。

拍拍男生的肩,他故意做出兇神惡煞的表情,男生嚇壞了,完全沒有反抗招架之力,被他逼到學校圍墻邊,雙腿不住哆嗦。

“你……你想幹什麽?”男生見他比自己高大許多,害怕地連說話都變得磕磕巴巴。

“我不想幹什麽,跟你打聽個人,只要你老實告訴我,我就放你走。”他故意熟練地轉動手裏的匕首,刀柄抵在男生腰間。

“打聽誰?”男生略微放松,喘了口氣。

“那個經常帶著琴盒在學校門口等車的女孩子,長得很漂亮,你老是找她說話的那個,這些天她去哪兒了?”

“你是說顧憶湄?”男生試探地問。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叫顧憶湄,但是他曾無意中聽她家的保姆叫她眉豆,料想應該是她,嗯一聲,“就是她,她去哪兒了?”

“她轉學了,去北京念音樂學院附中,她家人將來要送她去美國念茱莉亞。”男生把自己知道的情況一股腦兒全說出來。

“茱莉亞是什麽?”

“美國最頂尖的音樂學院,顧憶湄小提琴拉得非常好,得過獎,還會彈豎琴,她說她將來想考豎琴專業。”男生漸漸忘記害怕。

他沒有再問,松開手,“你走吧。”

男生如蒙大赦,飛快地跑開了。

茱莉亞音樂學院?多麽遙遠而陌生的詞匯,這以前他連聽也沒聽說過那個學校,他連高中都沒念完,她卻快要飛到大洋彼岸。

那一天陽光格外刺眼,他渾渾噩噩地走過大半個城市,回到家裏,看到頭發花白的奶奶坐在廢品堆裏挑選清洗塑料瓶,他再也忍不住,跑過去抱著奶奶就哭。

奶奶被他嚇壞了,以為他又闖了什麽大禍,他經常闖禍,不是把人打傷了,就是破壞了公物被人找上門,可不管哪一次,他都沒這樣哭過。

“你怎麽了這是?奶奶給你錢,你買炸雞腿吃去。”奶奶不知所措地看著相依為命的孫子,哆嗦著掏錢給他,一雙瘦骨嶙峋的手皺巴巴的像枯幹的老樹皮,掏出來的錢也都是些破破爛爛的零錢。

“奶奶,我不吃,我再也不吃了,我對不起你……”他傷心地泣不成聲,仿佛心裏的一個血洞被捅開,怎麽填也填不滿。

一夜之間,他似乎又回到了父母相繼過世的那段日子,整個人麻木到失去知覺,眼神空洞地在床上躺幾個鐘頭一動不動,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

徹骨的痛苦過後,他決定洗心革面,重新回到學校,在老師面前發誓懺悔,老師被他的誠懇打動,開始替他制定學習計劃,不到一年時間,他的成績突飛猛進。

那段時間,他過著地獄一般日夜不分的日子,白天在學校認真聽課,晚上不上自習,出去打工賺學費,回到家繼續苦讀,睡不過三四個小時,一早起來又是新一輪的周而覆始。

國內的一流大學的法學院大門正向他敞開,可惜的是,哪怕他再拼命,學費和生活費也不是他能負擔的。

就在他為學費一籌莫展的時候,上帝又給他打開另一扇門,他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轉折。

那是另外一個故事,邢櫟陽看著車窗外雨後初晴的美景,下車去吸了一支煙。

顧憶湄離開那個私立學校後,很長一段日子,他一有時間,還是會去學校門外徘徊,說不清是為了什麽,明知道她不可能再出現,他還是忍不住抱著希望,也許 ,那個學校在他心裏已經不僅僅是因為有她,還是一種象征,一扇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直到某一天,他救了一個改變他命運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他心裏的秘密終於知道啦。

雪天嚴寒,都不要出門了,就在家裏看小說吧,金聖嘆說,雪天圍爐看書。

☆、第 7 章

那個人叫羅震,跟他同歲,也在這所私立學校讀書,不知道為了什麽事,惹上當地幾個地痞流氓,那幾人上門尋仇,把羅震綁架上一輛車。

他在校門外徘徊的時候恰好目睹情況,其中一個綁架者他認識,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祥的預感和惻隱之心讓他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記下車牌號後報警救人。

城郊廢棄的倉庫裏,幾個小混混把羅震打得倒地不醒,警察及時趕到,救下傷重不醒的羅震。

他和警察一起把羅震送到醫院搶救,救了羅震一條命,那時候,他並不知道羅震的父親就是鷺島有名的富豪羅鯤鵬。

聽說兒子遇險被救,羅鯤鵬親自出面向他道謝,讓他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任何要求都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他哪裏知道自己面對的是鷺島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對,只要我能辦到的,都可以提。”羅鯤鵬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我想讀法學院,家裏供不起,如果你能資助我,等我畢業了,加倍還給你。”他大膽地提出條件。

“沒問題。”羅鯤鵬答應地很爽快。

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沈穩的少年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或許能成為他的得力助手,他的眼睛裏有一種難得的韌勁,要強、不服輸,還有一種無畏的膽量。

多少混跡江湖多年的人,見了自己都不敢這樣提條件,這小子卻敢於說出內心的想法,早已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的羅鯤鵬欣賞這樣的敢說敢做的年輕人。

人生的際遇,變幻莫測又難以回頭,當邢櫟陽後悔走上一條不歸路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幾年間,他一直跟在羅鯤鵬左右,漸漸變成羅鯤鵬最得力的助手,成為名律師後,表面上和羅鯤鵬的擎天集團不再有聯系,但了解擎天集團的人都知道,他一直在為羅鯤鵬做事。

丟掉手裏的煙,邢櫟陽重新回到車上,打開一點車窗。

顧憶湄迷迷糊糊中醒過來,看到眼前一個身影,有人正凝望著她,才想起前因後果,看看外面天已經黑了,驚訝自己竟然睡了幾個鐘頭。

“幾點了?”

“七點多。”

“真對不起,我沒想到會睡著,你怎麽不叫醒我?”顧憶湄很不好意思自己竟然在人家車裏睡著了,攏了攏淩亂的頭發。

“你太累了。”他並沒有解釋不叫醒她的原因。看到她因為睡著的緣故,一絲秀發沾在水潤雙唇上,他很想替她撩開。

顧憶湄把蓋在身上的西裝還給他,“這幾天一想起我父親的事就睡不著,邢律師,謝謝你送我。”看著四周,她發覺還有很長一段路才能到她家。

“你父親的案子進行得怎麽樣了?”邢櫟陽有意換了一個她會感興趣的話題。

和他談起案情,顧憶湄目光又暗淡下去,憂心忡忡,“法院駁回了取保候審的申請,譚律師在幫他申請保外就醫,不知道能不能行。”

“保外就醫比取保候審審查更嚴,我看你和顧太太不必抱此希望。”邢櫟陽冷冷提醒。

他似乎從來就沒給她帶過好消息,顧憶湄聽到這話,又著急起來,“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他們是打算把我父親一直這麽關著,直到法院開庭?”

邢櫟陽沒有正面回答,看看手表,提議:“正是吃飯的時間,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

“也好,請你幫我分析分析,我對這些真是一竅不通,謝謝你,邢律師,謝謝你。”顧憶湄不住道謝。

邢櫟陽看著她的表情,心裏不是滋味,那是在黑暗中夜行了很久的人,忽然見到一絲亮光時的渴望,是一種有求於人時的怯意,她流露出的無助令他痛心。

把車開到一家相熟的餐廳,邢櫟陽帶著顧憶湄穿過大堂,這裏雖然客人很多,但是不管他什麽時候來,都能有包間。

菜式清淡可口,顧憶湄卻無心品嘗。邢櫟陽看出來她心不在焉,勸道:“你吃一點,我說你聽。”顧憶湄這才拿起筷子。

“你父親的案子是今年的大案,據我所知,法院和檢察院早在兩個多月前就成立了專案組,一直暗中調查,事前沒有透露一點風聲,警方掌握了大量證據,所以在一天之內逮捕了你父親和舅舅,因為涉案金額巨大,法院在當天就批準立案。”

邢櫟陽說到這裏,停了一停,顧憶湄哽咽著點點頭。

“內~幕交易是證監會明令禁止的行為,你父親這回不僅涉嫌偽造交易合同詐騙股東,還可能被指控操縱股價,數罪並罰,情況很不樂觀。”

邢櫟陽一邊說一邊觀察顧憶湄的表情,看到她神情愁苦,便停下話題,等等她。

“最壞的情況是什麽,會判多少年?”

“那要看法庭能采信的證據有多少,檢方提出的證據和書面資料,庭辯的時候律師會提出抗辯,你父親這個案子,就算你們退賠一部分款項,量刑也不會輕,少則十五到二十年,最壞就是無期。”

一聽到無期兩個字,顧憶湄的眼淚瞬間潰敗,伏在桌上哭泣不止,不一會兒,把剛吃下去的飯稀裏嘩啦全吐出來。

邢櫟陽趕緊拿來垃圾桶,走到顧憶湄身邊扶著她,她一直嘔吐,到最後,膽汁都要吐出來,控制不住地幹嘔。

這些天來,心情影響健康,她常常吃一點就吐。

狼狽至極,顧憶湄臉上又是眼淚又是穢物,無法說話,邢櫟陽叫來服務生把現場清理幹凈,又帶顧憶湄去洗手間洗臉。

拿紙巾替顧憶湄擦幹凈臉上的水,邢櫟陽帶著她離開。

“對不起。”顧憶湄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

“我送你回家,鎮定一點,不要讓顧太太擔憂。”

從頭到尾,邢櫟陽沒有流露出一絲嫌棄的表情,令顧憶湄心中動容不已。車開到顧家附近,邢櫟陽停下車,讓顧憶湄等等,他下車去買點東西。

若在平時,顧憶湄或許會好奇地搖下車窗看看他去買什麽,可這時候,她沒有一點心情去關心瑣事。

很快,邢櫟陽提著一個袋子上車來,交給顧憶湄。

“這是小米粥,養胃益氣,你這些天大概飲食不規律,胃腸功能紊亂,所以吃點就會吐,把這個喝下去。”

像是怕她戳不動那層薄薄的包裝紙,邢櫟陽連吸管都插好了,顧憶湄訝異地看著他,卻見他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前方,把車開出去之後,又是一聲不響。

小米粥帶著點甜味,顧憶湄咬著吸管喝了幾口,大概因為是流質,胃裏尚能接受,喝了大半杯也沒有想嘔吐的惡心感。

顧家花園門外,顧憶湄向邢櫟陽再三道謝後下車而去。邢櫟陽在車裏目送她背影,等她進了院子才放心。

副駕駛座位前有東西一閃一閃,邢櫟陽撿起來看看,原來是一條女孩子戴在腳上的白金腳鏈,不用想,這條腳鏈屬於顧憶湄,那天在傅冬平朋友的游艇上,他就曾隱約看到她腳上掛著個鏈子。

把腳鏈放進口袋,邢櫟陽開車離去。

一雨成秋,顧憶湄穿過花園,雨後的冷風令她瑟瑟發抖,以前顧家別墅到了晚上燈火通明,就連花園裏也亮著燈,這些天為了省電,室外的燈早就拉了電線。

穿過幽暗的走廊,顧憶湄走進客廳,赫然發現家裏除了她母親顧太太,還有一位客人。謝宗麒看到顧憶湄進屋,立刻站起來,眼神中充滿同情和憐愛。

“眉豆,來陪我們坐坐,宗麒特意來看我們。”謝宗麒的意外到訪,讓一直愁雲不展的顧太太心情好了一些。

顧憶湄哪有心情和他們交談,此時她只想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大哭一場。

“媽,我累了。”顧憶湄看也不看謝宗麒。當初他離她而去時,何等決絕,發誓這輩子不再踏入顧家半步,顧家一敗落,他就食言了。

看著顧憶湄疲倦地上樓梯,謝宗麒用眼神征得顧太太同意後,尾隨在顧憶湄身後。顧憶湄進房間後徑直躺在床上,他就在床邊坐下。

“我不是來看顧家笑話,眉豆,我是不放心你。”謝宗麒在顧憶湄身後說。

“有何分別,以閣下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大可以嘲笑顧家敗落。”顧憶湄有意用一種尖酸的語氣說他。

謝宗麒倒抽一口冷氣,辯解道:“你為什麽總是誤會我,當初我離開的時候,並不是因為我恨顧家,而是想靠自己的雙手去闖天下。”

顧憶湄把枕頭拉起來捂住耳朵,苦澀地哽咽著,“該說的話,你那時已經和我爸爸說了,不必再重申一遍。”

“眉豆,你何時變得這樣偏激?”謝宗麒既憤懣又不甘心。顧憶湄默然不語,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她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只想睡覺。

謝宗麒忍住怒火,沈默半晌,才又道:“我本以為你在這樣的處境,會更能理解我當年心裏的苦。”

若他說些別的倒也還好,偏偏又是舊話重提,顧憶湄只聽出他的怨念,忍不住轉身來反唇相譏:“我就是不想令你誤會我倆此刻門當戶對。”

“我只想你知道,我並沒有做錯什麽,來希望你原諒。”謝宗麒頓了頓,又道:“顧家雕零至此,並非一日之寒,話不中聽,但句句出自肺腑。”

顧憶湄坐起來,狐疑地看著他,“看來你事先知道我舅舅的事?”

謝宗麒道:“他在股票和期貨方面玩得很大,我得到消息後曾經提醒過他,不要急於將大量資金入市,但是他不聽,你父親也聽不進我的忠言。”

“看來天意如此。”顧憶湄喃喃自語。

謝宗麒握住她雙手,“眉豆,這段時間你會很難,讓我照顧你們。”顧憶湄擡頭看他一眼,目光中閃過覆雜的情緒,“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能應付。”

謝宗麒看著她,白皙的小臉沒有一點血色,清澈的雙目也因為缺乏睡眠而眼圈青烏,頭發沒有好好梳理,散亂的披在肩上,她連自己尚且照顧不好,何況一個家。

“幾年過去,你還是這麽固執。”

“彼此彼此。”

眼看著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謝宗麒嘆息一身,離去。

顧憶湄回臉向裏躺在床上,眼淚順著眼角滑落。顧家敗落至此,何必再多連累一人,她並不想成為誰的負擔,更不需要他因為可憐她才提出來要接手這個家。

更何況,當年他從這個家走出去的時候並不愉快,甚至可以說是帶著恨。

作者有話要說: 好冷的天。

前男友也來了。

☆、第 8 章

謝宗麒是個私生子,生而不知其父的他跟著母親到顧家幫傭,那一年,他八歲,顧憶湄更小,才四歲。

她坐在顧家花園的草坪上,由保姆帶著玩過家家,看到他跟著他媽媽來見管家。小小的臉上表情嚴肅,一身衣服雖然幹凈,但很明顯已經不合身,褲子短了一截。

她從沒見過穿得這樣樸素的男孩子,指著他笑,令他自尊心受到傷害,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不理睬她。

他倆關系真正好起來,是在上中學的時候,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漸漸懂了人事,自然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鬥氣,謝宗麒門門功課都優秀,經常幫顧憶湄補習功課。

顧憶湄除了音樂以外,對別的功課並不鉆研,但是為了能去國外留學,英語好是必須的,謝宗麒教她語法,督促她練口語,儼然是她的小老師。

幾年間,謝宗麒贏得了顧家上下好感,包括顧建輝夫婦,可惜得很,當顧建輝發現這個幫傭的兒子竟然對他寶貝女兒有意思,毫不留情地棒打鴛鴦。

為了能跟謝宗麒在一起,顧憶湄在父母面前死求活求,顧建輝才勉為其難答應找謝宗麒談談。

然而,這次談談的結果就是謝宗麒毅然決然地帶著母親離開顧家,彼時,他已經是名牌大學國際金融系學生,靠著聰明的頭腦和精準判斷,炒股掙到的錢已經夠他支付學費和日常開銷,他不需要再仰人鼻息。

顧憶湄不知道父親跟他說了什麽,在他提出分手後臉都哭腫了,整整一星期無法出門,可不管她怎麽追問,他也不肯透露和她父親談話的內容。

因此,在顧憶湄心裏認定是父親拆散了他們,很是埋怨了父母一段時間,直到後來傅冬平告訴她,是謝宗麒自己提出要跟顧憶湄分手。

“姑父對他的出身不滿意,讓他改名換姓,以一個新的身份出現,不然別人會嘲笑顧家把女兒嫁給傭人的兒子,他不答應,姑父就讓他選擇,當顧家上門女婿還是和你分手,他選擇分手。”

顧憶湄聽到這話,心裏涼了一截,她父親固然有強人所難之處,但她在謝宗麒心裏只怕也不過爾爾,他並沒有竭力爭取,就做出了分手的決定。

房間裏沒有開燈,顧憶湄無聲地躺在黑暗裏很久,想起過去就心酸,想起現狀就畏懼,她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又將是什麽,冬平說最壞不過如此,現在看,更壞的情況還在後面。

謝宗麒離開顧家,坐上自己的車,把車開出去之後,他並不想立刻就回家。

這次談話讓他感覺,他和顧憶湄之間缺乏真正的了解,少年時荷爾蒙的沖動讓他們看不清彼此,一旦煙幕散去,才發現,對方並不是自己臆想中的那個人。

話雖如此,他依然愛她,他從自己胸腔裏不停跳動的心臟那裏得知,看到她的每一次,他的心都會如實做出反應,就像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就被草坪上天使一樣的她吸引住了。

他是她世界之外的人,她屬於另一個階層,他並不相信人人平等這樣的話,特別是當他看到自己母親和顧太太的差距,更加意識到這一點。

同樣是女人,他母親憔悴馴服,永遠埋頭苦幹,從不抱怨什麽,一張臉看起來永遠比實際年齡顯老,而顧太太不一樣,顧太太神采飛揚,年近四十的時候看起來和十幾歲的女兒像姐妹,她永遠是人群中的焦點。

顧太太習慣了一擲千金,每次出門購物,回來都是大包小包,很多名牌衣服還沒剪掉吊牌就因為換季而拿去送人,她還喜歡在家裏辦派對,蛋糕裱花不能令她滿意,她會勒令蛋糕師連夜重做一個。

從小到大,深知母親辛苦的他並不為自己的私生子身份羞恥,他相信母親未婚生下他,自有她的理由,他只知道,身為人子,首要的就是孝順母親,而不是抱怨命運不公平。

只有顧憶湄是不一樣的,在顧家幾年,謝宗麒看盡了這個家庭、這個階層的眾生態,顧憶湄在他心裏的形象卻從未受損。盡管在外人看來,她雖然美麗卻很任性,他並不以為意,因為他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她的一切優點和缺點。

顧憶湄是他考上大學後依然留在這個家的全部動力,顧建輝卻讓他在她和自尊心之間選擇,兩樣都是他無法放棄的,痛定思痛,他選擇了後者,他以為,終有一天,她會了解。

不是不愛,是愛不起,也給不起。

小眉豆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他雖只是個普通男人,也有他平凡的夢想,他無法一輩子寄人籬下,戴著面具哄顧家人開心來贏得她。

他不僅僅屬於他自己,也是含辛茹苦的母親唯一的希望。

時至今日,他也沒後悔過當初的決定,他只後悔,當初沒有能把顧憶湄從顧家帶出來。憑他的能力和野心,他有條件養活她,在某些方面,顧憶湄並不像她媽媽。

深夜,半夢半醒的顧憶湄感覺胃部一陣疼過一陣的絞痛,實在熬不過,下床去找點胃藥吃。她自幼有人服侍,哪裏知道家裏人把藥放在哪裏,在廚房亂翻一氣,一無所獲,只得返回臥室。

回到床上,她用手抵住胃部緩解疼痛,也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漸漸消失,而她也終於進入夢鄉。

夢裏不知身是客,她不斷聽到父親的輕喚,卻怎麽也靠不近他,聲音可覓,然而,人卻一無所蹤。

顧憶湄從夢中驚醒,想起晚間邢櫟陽的話,不安感再次侵襲心頭,忽然記起來,蘇芷汐約了她明晚見面,不知道會談些什麽。

次日一早,顧憶湄剛起床,蔡佳就已經登門拜訪。

顧太太房間裏,蔡佳顧不得喝茶,開門見山道:“珠寶店的人太不是東西了,我好說歹說,他們還是要壓價,太太,你那條鴿血紅寶石項鏈,他們才開價這個數。”

蔡佳豎起兩根手指,顧太太失望到不行,“才兩百萬?他們不如來搶,當年建輝買這條項鏈的時候,寶格麗有條差不多的,要六百多萬。”

“沒辦法,他們是逮著時候了,我打算今天再走幾家,不行的話就過拍賣行,我不信遇不到識貨人。”蔡佳道。

顧憶湄見她嘴角起泡,替她倒了一杯水,顧家出事這些天,蔡佳跑前跑後,著實令她母女倆感激。

為了和蘇芷汐的見面,顧憶湄精心挑選衣物。

以往,她出門時站在衣櫃前挑選是為了衣飾出眾,此時不同,她要在一堆高調且不實用的衣服裏選出尚能見客的搭配,這些天來,時移世易,她已漸漸懂得。

坐在妝臺前化了點妝,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和這張睡眠嚴重不足的臉,完全不加修飾也不行,她還要為了父親去爭取,還得撐下去。

蘇芷汐選的地方是一家很安靜的日料餐廳,拉上門,食客之間互不幹擾,與外界完全隔絕,是談話的好地方。

看到顧憶湄,蘇芷汐也不客套,等她坐下後,就把自己打聽來的情形一一告訴她。

“他們在譚律師辦公室討論案情,我在外面都能聽見,譚律師說,顧伯伯願出五百萬現金和保證人爭取取保候審,法院都沒有采納,她前兩天去看守所探望,顧伯伯精神還好,就是頭發白了許多,眉豆,我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讓你擔心,反而是想讓你放心,顧伯伯依然在爭取,譚律師也在爭取。”蘇芷汐語氣中帶著同情。

顧憶湄聽她敘說老父情狀,如歷歷在目,眼眶又紅了,輕輕拭淚。

蘇芷汐又道:“邢律師說,事到如今,顧伯伯除了全部交代,爭取從態度上獲得寬大處理,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可選。顧伯伯名下所有財產,包括動產和不動產加起來都不夠填補公司賬面的窟窿。”

“我知道,邢律師都跟我說了。”顧憶湄哽咽著,五內俱焚。

“他跟你說了?”蘇芷汐大為驚訝。

她一畢業就在事務所工作,認識邢櫟陽幾年了,印象裏他是個神秘又高深莫測的人,法庭上辯詞淘淘,私下裏卻是拒人千裏,他從不主動跟誰親近,哪怕是共事多年的同事,也沒幾個跟他數得上交情,整個事務所,他似乎只跟譚律師交談比較多。

邢律師一向謹慎,人前惜字如金。他會主動跟顧憶湄談起她父親的案子,實在是出乎意料。

“嗯,我跟他問起,他告訴我最壞的結果,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那就好,我還怕你承受不住,精神會垮掉。你別太焦慮,顧伯伯的案子就算是最壞的那個結果,只要表現好,一般服刑幾年也就減刑釋放了。現階段,你還不如先想想你和伯母以後怎麽生活。”蘇芷汐勸顧憶湄想開。

“以後……我還能有什麽以後?”顧憶湄喃喃自語,自覺經此打擊,像脫掉一層皮,再也不是原來的自己。

蘇芷汐握住她手,“別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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