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纓對這位新來的領導一無所知。

實話實說還是糊弄過去無非這兩種選擇。

事實上, 擺在她面前的選擇從來只有一個——

說實話。

能夠成為一省的一把手，到底是有幾分能耐的。

她糊弄人的話只怕在這位領導看來，不過是小兒科的把戲。

索性實話實說。

當然長纓還有其他想法。

關心自己身體不過是個噱頭, 代書記本質是想要看她對包產到戶和集體生產經營的看法。

她能有什麽看法啊。

自然是言行一致，既然都跟梁秋明打賭了, 如今當然要堅持自己的原則。

代書記似乎並不意外，“能跟我說說為什麽嗎？我們的人民公社已經存在了二十多年，只是過去二十多年裏所帶給我們的似乎並不那麽理想。”

長纓聽到這話想到了一個人, “代書記你聽說過萬戶這個名字嗎？”

“當然。”說罷，他就意識到這個年輕的女同志想要表達的意思。

長纓看向窗外，春分過後天黑的越來越晚，如今外面還亮堂著。

“幾百年前人類對太空還處於未知, 萬戶想著探索太空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樣一個人您覺得可笑還是可敬？”

“開拓者, 自然是值得尊敬的。”

“是啊，如果萬戶活到現在, 大概也會為我們能夠送人造衛星上天而驚嘆。從土法炮制的火箭到現在的航天航空形成一門科學，這本身就是一個曲折的過程。我讀書的時候看到書裏說，人類社會的發展是一個螺旋向上的過程。我在想, 公社的存在有其歷史的偶然性, 卻也是其必然，我相信我們的開國領袖擁有極大的智慧, 他們當初群策群力制定的計劃不能說不存在任何錯誤，但是在這個根基上來糾錯發展總是沒錯的。”

長纓想到了那封信, “我們站在巨人肩膀上, 需要做的是把前輩留給我們的財富發揚光大，不是做個農家田翁守著那一畝三分地。所以現在一直提倡改革嘛, 但究竟怎麽才能達到這一目的，改革之餘不失本質本心，我想這是我們需要做的事情。”

“我好像說的有點亂七八糟的，代書記您要覺得不合適，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代書記笑了起來，“我倒是沒想到，你想的還挺多。忙你的去吧，註意身體，想要多做事是好的，但也要讓下面的人去做，不能什麽事情你都自己來。”

這是教她做事呢。

長纓倒是沒啥不能接受的，“那我加強學習建設，提升幹部們的工作能力。”

人很容易溝通。

能夠第一時間領會到自己的意思，這很重要。

“你怎麽看她剛才的說法？”

新來的省委.書記換了辦公室，大概不想沾染前一位的黴氣。

這間辦公室放著一個大書櫃，裏面塞了滿滿當當的書，長纓過來的時候也沒四下打量，不知道這書櫃後面還藏著一個人。

張副書記從書櫃後面出來，“她還是很給你面子的，之前就直接跟老梁在這裏臉紅脖子粗的喊，可是半點面子都不留。”

代書記聽到這話樂了，“那是因為她不熟悉我。說起來我還算是她的老領導，她楞是沒認出來。”

“你那會兒在省裏的時候她就在縣裏，哪能接觸到你？”

代書記嘆了口氣，“別說，倒是跟頭些年沒啥變化，是頭犟驢。”

“犟驢不犟驢的也沒什麽要緊的，只要她能好好工作就比什麽都強，她這工作能力還是蠻不錯的，我們這西北省份比不上你們東部沿海，想要拉來個外資可不容易。”

“你倒是護著她。”代書記嘆了口氣，“說的是啊，想要在這裏做出成績可不容易，我原本還想著送她個禮物，沒想到她倒是很那邊達成合作了。”

也罷，他就不折騰了。

張副書記笑了笑沒說話，剛才那話他聽了個完整，別的不說，傅長纓的態度那真是堅定，之前怎麽說的現在還怎麽說。

年紀輕輕這般意志堅定，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是真的比不過。

……

長纓沒有把這次見面太當回事，只不過領導隱晦提醒她不要一言堂，她還是聽進去了的，回去之後給組織部那邊打電話，繼續組織開展學習活動。

原本是兩個月一次，現在加強學習頻率，一個月一次。

歐陽蘭覺得這是不是太過頻繁，“這要是遇到農忙時節，怕是耽誤事。”

“可以請假嘛，回頭再補上就行，加強和下面的聯系，保證及時溝通解決問題比什麽都重要。”

話是這麽說的，但歐陽蘭覺得他們組織部是不是又增加工作量了？

“你就不考慮好好休息休息？”

長纓假裝沒聽到，“你辛苦了。”說著拿起電話給劉揚打電話，“來我辦公室一趟。”

歐陽蘭磨磨唧唧沒走。

長纓見狀哭笑不得，“我看你工作量還不夠多。”

“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劉揚他媳婦快生了，你最近能不能別總給他派活。”

長纓：“啊，我……我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她連劉揚的愛人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難得見到這位領導這般模樣，歐陽蘭覺得好笑，稍稍正經了神色說道：“我就提醒一句，別讓他最近出差，他愛人身體不是太好。”

這是長纓沒考慮過的事情，她幾乎沒有家庭拖累，但不能凡事都按照自己的標準來，“知道了，那再麻煩你一下，要不幫忙統計下市裏這些幹部幹事的家庭？”

“咋的，你還打算給人送溫暖啊。”

長纓幽幽說道：“要錢沒有，親自問候幫忙取名字要不要？”

劉揚進來的時候就聽到這麽幾個字——

取名字要不要？

當然要。

他跟在長纓身邊一年出頭，倒是對長纓的作風熟悉了幾分，“我們家老二快要出生了，要不書記您幫忙給取個名字？”

歐陽蘭臉上帶著哭笑不得，論順桿子往上爬，劉揚可是比誰爬得都快。

長纓沒想到跟歐陽蘭開玩笑的話被劉揚給聽到了，她有些頭疼，“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對了姓什麽？”

“這話問的，劉揚的孩子不姓劉還是能李嗎？”

劉揚連忙說道：“我愛人姓柳，柳樹的柳，隨她姓也行，好聽。”

其實他對姓什麽也沒那麽堅持，何況領導都問了這麽一句，劉揚索性就順水推舟，跟媳婦姓，還能哄得人高興呢。

長纓瞧了眼歐陽蘭，“看吧，人家劉揚多有覺悟，我晚上想想看，明天再給你說。”

劉揚連忙應了下來，“好嘞，書記您找我有什麽吩咐？”

“你讓辦公室的統計下市屬還有下面縣區的公社種植情況，一定要把這個工作給統計好，另外就是幫我問下邱教授，我想去他們學校參觀一下，看她那邊什麽時候方便些。”

去西工參觀？

劉揚稍有些遲疑，“那要不要先去金城大學參觀下？”

好歹是省裏排行第一的大學，不參觀本省的學校，去外省參觀西工，這讓金城大學情何以堪呢？

“不去，他們自己沒什麽能耐，還好意思說我？”

雖然知道這是在說金城大學，但劉揚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燙。

歐陽蘭瞧著她說話尖銳，讓劉揚臉上掛不住連忙說道：“回頭我跟老周過去趟，長纓同志說得對呀，想要讓人高看一眼，首先得自己立得住，面子是自己掙得可不是別人給的，你也別覺得要抓教育就得供著他們，他們要沒啥本事憑什麽被供著？咱們不能扶持些有本事的學校嗎？”

“歐陽部長這話說得對，你先去跟西工那邊聯系下，另外幫我跟市裏的農業學院聯系下，我要去他們那裏看看。”

劉揚連忙問了句，“需要跟魏研究員先打聲招呼嗎？有時間的話安排一起吃個飯。”

“問問吧，他要是忙就算了。”魏東來和幾個同事借助於金城農業學院進行糧種培育，順帶著也幫忙帶一帶學生，倒是和農業學院這邊關系處的很好。

他自己吹噓，金城農業學院是農研所分所。

過年前長纓原本打算去看他，結果人回家過年了。

年後也沒顧得上，再加上今年安排了不少公社進行甘蔗和高粱種植，魏東來和幾個研究員都忙得很，想要碰面還真不容易。

劉揚見狀笑了下，“他最近應該不算特別忙，我上個周末還見他跟人約會呢。”

“什麽？”長纓連忙抓住手裏的筆，“他跟誰約會？男的女的？”

這下被嚇著的人成了歐陽蘭，這是在胡說什麽呢。

“太激動了，我們認識那麽多年，我從來不知道魏東來還會跟人約會，知道那女同志在哪工作嗎？算了還是我直接打電話問吧。”

電話撥了過去還沒人接，長纓看著紮根在她辦公室的兩人，“你們該忙什麽忙什麽去。”在她這幹什麽？

然而歐陽蘭紋絲不動，“我之前還在想著要怎麽給小魏同志介紹對象好，我看看他們倆合適不？”

長纓瞥了他一眼，“你要相信魏東來的眼光。”

其實她說這話都心虛，魏東來的眼光好嗎？她哪裏知道。

這人也沒處過對象，這麽多年來單身一人，之前還跟自己信誓旦旦說怕耽誤人，現在不怕了？

不過魏東來脾氣好，唯一一次沖自己發脾氣還是馮子君把他的甘蔗給砍了。

想到這事長纓覺得挺對不起魏東來的。

等將來魏東來結婚，自己可是得隨個厚厚的紅包才行。

大概小魏同志不太想要被大家一起八卦，電話沒人接。

“估計在忙吧，回頭你跟農業學院那邊聯系下試試看。”

劉揚很是遺憾的離開。

歐陽蘭瞧著門關嚴實了這才說道：“他好歹也是市政府辦的辦公室主任，你給他留點面子，別沖人發火。”

長纓替自己分辯，“我也不是沖他發火，肯定是學校那邊找他了。”

不然怎麽可能好端端的替金城大學說話？

歐陽蘭嘆了口氣，“學校沒找他，這個我敢保證。你又不是不知道，哦你還真不知道，你當時在醫院，省裏頭人事變動，他處境尷尬。”

長纓楞了下，“他都在市裏工作一年多了，還能算舊賬牽扯到他身上？”

“你說得輕松，你當時躲在醫院裏不露面，誰知道你怎麽想的？”

長纓尷尬，“那我去探望他愛人？”

這算是個定心丸，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q三更啦

下一章，長纓送溫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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