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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民國麗人(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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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阿嫣晚上還是常去百樂門, 該唱歌唱歌, 該跳舞跳舞, 可上次跟沈景年鬧了個不愉快, 最近又在謀劃和唐子明的三睡大計,怕沈景年不肯好聚好散,因此沈公館卻是不怎麽去了。

沈景年沒來找過麻煩,這兩天都沒出現在百樂門。

他一向是個知趣的人。

聽說,唐子明坐火車去了北平,很快會回來。

阿嫣已經準備好了詳細的攻略計劃,萬事俱備, 只欠郎君歸來。

第一次, 利用他剛和喬秋露離婚的愧疚感, 對他進行不留情面、冷酷無情的批判,等他惱羞成怒時,直接把他辦了。

第二次,利用他對沈景年莫名的敵意和醋意, 將他男人的一面激發出來, 坐等他從正人君子化身斯文敗類。

第三次……

那當然是花前月下,吟詩作對,詩與美酒贈佳人。

阿嫣甚至考慮,等完成了這個世界的任務,和老古董商量商量,多留些日子, 沒準甩了唐大才子以後,他情感受挫,受到刺激,文思如泉湧,靈感噴發,又寫出好多篇描寫蛇蠍毒婦……不,蛇蠍美人的佳文呢。

夢想是美好的。

現實……如同脫軌的火車,出現了災難性的變故。

某天早上,阿嫣剛化完妝,古董鏡忽然大叫一聲:“唉喲不好!”

阿嫣怔了怔:“怎麽了?”

古董鏡神色驚慌:“宿主,大事不妙,真的不妙了!唐子明回來的那趟列車,車廂裏有兩幫人交火,唐子明倒大黴當了無辜受害者。”

阿嫣問:“死了?!”

老古董說:“沒有。”

阿嫣松了口氣:“送醫院了嗎?不慌,穩得住,我這就去救他。”

老古董嘆了口氣:“不頂用了。”

阿嫣說:“只要不死,還留著一口氣就沒事。”

老古董瞥了宿主一眼,含蓄的說:“唐子明也是可憐,那地方挨了一槍,只怕僥幸保下一命,那東西不斷也得廢了。”

阿嫣一驚,放下鏡子,難得一次,連頭發都沒梳順,隨意抓了件衣服就往樓下跑,面對何媽疑惑的眼神,也無暇搭理,剛打開門,迎面撞上準備按門鈴的沈景年。他開口,直截了當:“上車,唐子明在鄰城的醫院。”

汽車的門已經開了,阿嫣看了看他,坐了進去。

車開了。

阿嫣問他:“怎麽回事?”

沈景年看著她,微微皺起眉,手指梳過她略顯淩亂的長發,替她理順,一邊道:“只是聽說……北平來的消息,未必準確,但也八九不離十。”

“唐先生的朋友替他買的車票,來回都是。最近這趟列車不太平,已經出過好幾起光天化日下的槍擊暗殺案,離開前,有人勸過唐先生,叫他改時間,晚兩天回來。唐先生不知是趕時間,還是不願自費坐車回來,他到底上了火車,他的那節車廂,不幸成為了交火的地點,他受了池魚之殃,現在已經送往醫院搶救。”

男人低沈的嗓音娓娓道來,阿嫣聽完了,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沈景年笑了笑,淡淡道:“張小姐神通廣大,如果不信,或者懷疑沈某有作案嫌疑,大可以自己查。”

阿嫣搖頭,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我從你話裏聽到了得意。”

沈景年挑眉,有些敷衍的裝驚訝,自謙道:“我以為掩飾的很好,看來還是逃不過張小姐的法眼。”

阿嫣這次是真的有些慌,心裏沒底,懶得理他了:“你就算得意,也別讓我聽出來,我心情不好,可不能保證不遷怒人,不亂發脾氣。”

沈景年又笑,溫聲道:“好。”

郊區的路顛簸。

阿嫣的心也像這輛車,起起落落,忽上忽下的。

到了醫院,阿嫣第一個開門下去,飛奔過長長的走廊,在一間病房門口,看見了正在和醫生說話的喬秋露。

“醫生,唐子明怎麽樣了?!”

那位醫生驚訝地看著阿嫣:“您是……?”

阿嫣往病房裏瞥了一眼,看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唐子明,一顆心直往下墜:“我是唐子明的前妻。”

醫生一楞,脫口而出:“又是前妻?”

他看看阿嫣,又看看喬秋露,兩個都是如花似玉美貌非常的年輕姑娘。他又想起唐子明的狀況,真不知該羨慕小夥子艷福匪淺,還是運氣太差。

阿嫣催促道:“醫生,你快說話呀。”

醫生嘆氣:“性命應該無憂,可是……以後,只怕生兒育女,不行的了。”

阿嫣很少慌張,這次卻十分著急,追問道:“怎麽個不行法?那玩意兒還在嗎?如果在的話就不要緊,總有法子。”

醫生頭上出現兩條黑線,看著阿嫣的眼神,很有點驚奇。

阿嫣跺了跺腳:“你倒是說啊!真急死人了。”

醫生咳嗽了兩聲,走到一邊,壓低聲音:“唐先生送來的時候,已經很危險,為了保下他的命,我們只能當機立斷,進行……”這到底是個保守的年代,醫生又咳嗽了兩聲,模棱兩可的說:“……截肢手術。”

“切了?”阿嫣睜大眼睛,看著醫生,想也不想說道:“那縫回去啊!……是不是不頂用了?唉這個年代不有很多太監的嗎,隨便找一根連上去不成嗎?他可不能成太監,怎會這麽倒黴呢?”

醫生面對這位胡言亂語的病人前家屬,沈默很久,問道:“小姐,你是不是發燒了?”

阿嫣沒空跟他說話了,推開門沖進病房,語氣十分傷心:“唐子明?你要振作點,你不能就這麽廢了,我還沒睡你,你還沒給我寫下傳世名篇……你、你貪那點小便宜,到底圖什麽?真真氣死我了。”

醫生驚駭地看著房裏的女人。

喬秋露也在看著那個人,一言不發。

沈景年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聽見裏面的人在說:“……都怪這個時代醫學不發達,為什麽不能嫁接一根呢?就算沒有活人的,牛鞭狗鞭羊鞭,只要能用的就是好鞭啊!”

沈景年嘆了一聲,哭笑不得。

病房外的人神情各異,病房裏的阿嫣卻是又氣又難過,絮絮叨叨念了半天,旁若無人:“命在旦夕我能救,廢了總能給你找著壯陽神藥,可你……可你這樣了,我怎麽給你嫁接一條上去?這有點難度,我是不會放棄的。歸根究底,還是你的錯,為了省一張車票錢,害了你自己,又害了我,你良心不會痛嗎?”

醫生越聽越頭大,最後搖了搖頭,走開了,暗想比起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這位小姐可能病的更厲害,急需腦科專家就診。

他走了,病房外面,只剩沈景年和喬秋露兩人。

喬秋露看著身邊的男人,見他聽著裏面的荒唐言論,不顯得氣惱,反而神情隨和,唇邊的微笑,比往常多了幾分溫暖如春的溫度。

她心思覆雜,叫了聲:“景年。”

沈景年轉過身,看見她,笑了笑:“你也是聽到消息趕來的麽?”

喬秋露無聲地點了下頭,垂眸看著腳尖,等了片刻,嘆氣:“到底夫妻一場,我本以為,除了我,不會有人來照顧他……子明的父母已經去了,他有個弟弟,聽說失蹤了,只剩他一個人。”

沈景年淡然道:“原來是這樣。”

聲音那般平淡。

喬秋露一聽,就知道他全都打聽清楚了,肯定也知道他們離婚了,心裏一酸,落下兩滴淚,手指絞在一起,沈默了會兒,擡頭看了一眼房裏——阿嫣還在裏面,對著雙目緊閉的唐子明自言自語。

不知出於什麽心思,她沖口而出:“聽說,你還是一個人。”

沈景年有點驚訝,看了看對方。

喬秋露臉色一紅,聲音更輕:“我是說……這麽久了,你都還沒結婚。”

沈景年微笑,側眸看向病房裏的女人,目光溫柔:“就算提了,也是自取其辱,沒有必要。”頓了頓,似乎怕對方誤解,加了一句:“阿嫣不會答應。”

喬秋露莫名感到失落,苦笑了下,也看著那個全神貫註,對昏迷的病人說話的人:“也對,張小姐一聽子明受傷,就激動成這樣……她到底還是愛他的。”

沈景年的笑意深了幾分,並不作答。

半晌,他轉身,再次面對這個曾經的未婚妻,斂起笑容,沈靜道:“秋露,過去的都過去了,有些人,錯過了,也不會回頭。”

留下這句話,他對喬秋露點了點頭,開門進去。

“說完了嗎?剛才在路上,你也沒吃什麽,不如出去吃頓飯,你再回來接著講?”

阿嫣正是氣惱的時候,聽見沈景年的話,更是煩躁:“沈先生,你不僅不講道理,還沒公德心——我告訴你,在這種時候落井下石、幸災樂禍,是會被打的。”

沈景年走過去,俯身輕輕抱住女人,吻了吻她的頭發,柔聲說:“吃完了東西,我送你回來,你接著說,不會有人打擾你。”

……

這真是個糟糕的世界。

阿嫣回到家裏,問古董鏡:“線索男主出了這種狀況,怎麽辦?”

老古董說:“完不成任務,不能離開任務世界,只能等你壽終正寢。”

阿嫣氣道:“我怎知道他會……真是要命,以後不僅得三睡定情後跑路,還得保證線索男主的安全。這麽大的人了,怎就不會照顧自己呢?”

老古董:“可能和喬秋露的這次婚姻,讓他走下神壇,發現自己也是個俗人了吧。”

阿嫣嘆了口氣,問:“就不能提前離開這個世界嗎?我選擇自殺。”

老古董:“不可以,你自殺了,會自動回到唐子明出事的這一刻,無限輪回。”

阿嫣想了想,說:“我不會放棄的。”

老古董:“……?”

阿嫣看著它:“沒準還能接上去,成為醫學奇跡呢?”

“……”

唐子明醒後,一度崩潰,想要自殺。

撞墻試過,搶刀子割腕試過,甚至於絕食自盡。

阿嫣把他接回上海的醫院,經常去看他,安慰他不要放棄,因為她還沒放棄——如果他非要尋死,至少把傷害降到最低,留下幾篇優美的文章讚頌她的美貌,再死也不遲。

唐子明感動於阿嫣對他的不離不棄,慢慢的,總算肯吃點東西了,然而依舊悲痛欲絕。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後來,喬秋露再婚了,嫁給了一名富商。

結婚沒幾個月,富商又娶了一位姨太太,喬秋露不堪忍受這種公然侮辱,憤而離婚,每天都過的郁郁寡歡,從前最喜歡參加的社交活動,也不肯露面了。

認識她的人都會嘆一聲,一代才女佳人,奈何情路坎坷,可惜了。

四年後。

唐家的老管家從鄉下回到上海,有些稀裏糊塗的。

自從唐大少爺賣掉祖宅,辭退在唐家幹了一輩子的老人後,他就回老家去了,可半個月前,忽然有個軍官模樣的人找到了他,說是給他一份工,他們少帥到了上海,指明要他去家裏幹活。

簡直莫名其妙。

他嘴裏所謂的少帥,據稱是北方某位大帥的義子,年紀輕輕,本領卻大,那軍官十分尊敬他。

老管家車馬勞途,千裏迢迢的,又趕回這座繁華的城市。

少帥從別人手裏,買下了唐家的祖宅。

老管家從車站到老宅門口,已經有點疲倦,只見門口站了兩名戎裝筆挺,不茍言笑的士兵,再往裏走,院門口又有兩個,也有其他巡邏的人。

軍官將他領到會客的正廳門前,上前敲了兩下門,恭敬喚道:“少帥。”

裏面響起一道低沈的聲線:“進來。”

語氣冷沈,即使隔著一道門,聽著也令人不寒而栗。

老管家咽了口口水,搓著手,緊張地走了進去。

那人穿著深色的軍裝,背對著他,身形頎長,腰背挺的筆直,雖然看不清臉,周身卻散發出戰場才能凝練出的魄力,不怒自威。

他站在正前方,擡頭望著墻壁上掛的一副山水墨畫——那是老爺活著的時候,最喜歡的作品。

老管家諂媚地叫了聲:“少帥。”

那人回頭。

眉眼極為英俊,可那俊朗卻帶著幾分淩厲。

老管家看了一眼,不自覺地低下頭。

那位少帥卻笑了起來:“不認得我了?”

語氣甚是好笑。

老管家楞了楞,慢慢擡起頭。

“我回來了,傅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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