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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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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天,海雅還是跟著楊小瑩搬去了學校宿舍住。小陳似乎打過幾次電話,出乎意料,每次楊小瑩都接了,既沒有吵也沒有哭,態度很平靜。海雅記得她有次說過,如果戀人對不起你,你跟他沒完沒了又哭又鬧,你就落了下風,證明對方背叛的不過是個把自己放在最底層的無腦女人。而楊小瑩,永遠是愛自己最多的那一類人。

這樣瀟灑而理智的姿態,曾是海雅憧憬的目標之一,可是現實裏見到楊小瑩那種冷靜到甚至壓抑的態度,她卻不由自主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楊小瑩再也沒大笑過,無論在宿舍還是在打工,她一個人靜靜發呆的時間變多了,以前還會和海雅說一些簡單的心裏話,如今一字不提。她像是逼著自己忘掉和小陳在一起的所有過往,唾棄它、漠視它,仿佛這種理智冷靜的外殼才是世上唯一正確的真理。

小陳大概也被她這種態度弄得心灰意冷,搬去宿舍第三天後,他再也沒來過電話,楊小瑩也並不在意,日子還是一如既往那樣過著,好像世上根本就沒有小陳這人的存在一樣。

不適應的人是海雅。

她從有記憶以來,就沒住過宿舍,上下鋪的床,她睡下鋪,上鋪是一個還沒回家的同學,每天晚上只要她一翻身,海雅就立即驚醒,陌生的小房間還有陌生的沈睡鼻息聲,總是令她徹夜難眠。

八人合住的宿舍,居然那麽小,小到連她兩只大箱子也沒地方放。宿舍中間擺著幾張破舊的桌椅,有時候夜裏起來上廁所都會不小心撞到。當然,最不習慣的還是廚房澡堂廁所,沒有廚房,澡堂廁所都是公用的。記得她剛來的時候,對著每層樓的公眾廁所發呆,不知所措,還是楊小瑩在後面推了她一把,說:“住習慣就好,你會適應的。”

適應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上鋪的同學回家後,海雅難得睡了個好覺,可是很快又被一種很細微的電子屏的聲音給驚醒。

天剛蒙蒙亮,宿舍窗簾只合了一半,風把對面楊小瑩的蚊帳吹得飄起來,海雅眼睜睜看著她一遍一遍從通訊錄裏調出某人的名字,再一遍一遍強制取消,被壓得極低的哽咽聲偶爾洩露,仿佛在提醒她,眼前姑娘所有冷漠理智都不過是個脆弱的殼。

她和所有20歲出頭的姑娘一樣,對戀愛有著極其美好的憧憬和熱情,那天紅著臉說想搬去跟小陳一起住的女孩子,是她真實又感性的那部分。

海雅暗暗嘆了一口氣,反正天也快亮了,她被吵醒就很難睡著,索性推開被子打算跟楊小瑩好好聊聊。剛起身,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叮叮當當響了起來,她忘了設置震動,被響亮的鈴聲嚇一大跳,連楊小瑩都被驚了,扭頭驚愕地望過來。

海雅尷尬地朝她笑了笑,急忙打開手機,來電人顯示,是爸爸。

他幾乎不會主動給她打電話,而且還是這麽早的時間,海雅只覺心臟猛然往下一沈,不由自主想到那天譚書林的怒吼,他說叫她等著,他會把一切都捅出來。

……該來的總是要來。海雅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下接聽鍵,爸爸略帶怒氣的焦急聲音立即炸開:“雅雅!你在哪裏?怎麽不在家?”

她楞住。

“我現在已經在N城,敲了半個小時也沒人開門。你在哪裏?”

海雅突然感到一陣恐慌,隔著千裏之遙,她可以在電話裏充滿勇氣地說要搬出去,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可是一旦與家人面對面,她覺得自己的勇氣正在迅速流瀉。

“……我在學校宿舍。”她勉力維持聲音的鎮定,“我搬去宿舍住了。”

爸爸似乎松了一口氣:“N大宿舍?你現在起床,我馬上過去接你。”

海雅聽出他語氣裏異乎尋常的緊張,而且好像是跟自己的事情並不完全相關的那種緊張,一時有些奇怪,問:“出什麽事了?”

“嗯……電話裏說不清楚,是書林出事了,現在人在醫院。沈阿姨和譚叔都趕去醫院了,你也跟我去。”

譚書林住院了?海雅一頭霧水,印象裏他身體一直特別好,幾乎連感冒發燒都很少有,會折騰到住院,難道是什麽大病?還是說出了車禍?

她趕緊起床梳洗,換了身衣服回頭吩咐楊小瑩:“幫我跟經理請個假,今天臨時有事不能去上班了。”

“才六點!”楊小瑩愕然,“你去哪兒啊?”

“我家人來了。”

海雅推門飛快下樓,剛到樓下,就見一輛黑色奧迪緩緩駛來,車門打開,爸爸在裏面朝她點頭:“上車。”

這明顯不是的士,也不可能是她家或譚家的車,譚家生意做得比較大,估計是譚叔在N城相識的朋友借的,能開進大學校園,想必有點背景。司機在前面把車開得飛快,爸爸神色凝重,問她:“書林搞了個酒吧的事你知道嗎?”

海雅想起他得意洋洋領自己去看的那家又破又小又偏僻的酒吧,默默點頭。

爸爸眉頭皺起來了:“你知道怎麽不說?!這麽大的事,你居然替他瞞著!”

海雅無話可說,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壓根就沒往心裏去。

“緝毒大隊的人四天前把書林帶走了。”爸爸揉了揉額角,“說酒吧裏販賣軟性毒品,書林是酒吧責任人之一,剩下還有個外族人目前正在全國緝拿。販毒這種事,抓住了從沒有輕判的說法,好就好在警局有記錄,是書林自己報的警,你譚叔正在找上面的人,看能不能弄個戴罪立功的說法。”

海雅倒抽一口涼氣,販賣軟性毒品!她猛然想起那天蘇煒找老維問話,提起麻古的事,老維當時賭咒發誓絕不會再弄這些,這種人的話果然不能當真。譚書林的酒吧才開幾個月,生意就那麽好,原來古怪出在這裏。

可是販毒跟住院又有什麽聯系?譚書林好好的怎麽去醫院了?

“他被緝毒大隊的人審了整整四天。”爸爸好像有些避諱談這個話題,“現在有生命危險。”

生命危險?海雅有些被嚇到了,那個不可一世狂肆張揚的譚書林?這四天他到底遭遇了什麽?被毒打被虐待嗎?

事實證明,譚書林受到了暴力對待,肋骨斷了兩根、部分臟器有不明程度的損傷、左邊小指骨有裂痕、顱內輕微出血、以及身體各個看不見部位的瘀傷。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封閉治療室裏,渾身都插著管子,唯有臉部幹凈整潔沒一點傷痕,如果忽略他過於慘白的臉色,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似的。

沈阿姨隔著玻璃死死盯著他,哭得快要窒息,因見海雅過來了,她眼淚流得更兇,抓著她的手連聲問:“海雅,到底出什麽事了?到底怎麽回事?弄酒吧的事,為什麽你們一個字也不說?”

海雅依舊無話可說,她默然看著封閉治療室裏的譚書林,心裏隱隱有些愧疚,還有點難受。如果當初她早點跟爸媽說酒吧的事,大概一切也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再如果她當初沒有嫌麻煩,而是把老維會販賣麻古的事跟譚書林說清楚,他也可能不會走到這一步。

他所犯下所有任性的、放肆的錯誤,並不值得用生命作為代價償還。

沈阿姨在哭,譚叔在角落裏打電話發火:“……我不管這些!現在我只確定一點!他是主動報的警!他還受到虐待!現在有生命危險!何況酒吧工作人員也做了口供,他根本就沒參與販毒的事!這件事你能說就這麽算了?!他要真死了,也是白死?!”

沈阿姨哭著捶他:“什麽死?你怎麽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大人們鬧成一團,有哭的,有要討個說法的,海雅唯有依著玻璃窗,靜靜看著譚書林,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或許是她的錯覺,她好像看見譚書林的眼皮動了一下,正要仔細再看,忽然發現他的睫毛慢慢顫抖著,然後他真的把眼睛睜開了。海雅屏住呼吸,反手一把抓住沈阿姨的衣服,喃喃:“別吵,他好像醒了。”

可能這只是不省人事的一次睜眼,譚書林覺得渾身上下都很重,很麻木,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也沒有。他什麽也看不見,聽不見,沒有受傷的那只手被人緊緊抓著,他也感覺不到一絲皮膚的溫度。

不過慢慢地,眼前漸漸開始有了光亮,他吃力緩慢地轉動眼珠,感覺眼前有一個人影在晃,好像是媽媽的臉,她臉上掛滿了眼淚,妝都糊了。譚書林本能地感覺有了依靠,眼皮顫動,張嘴想和她訴苦求救,但他發不出聲,視點也無法對準,看什麽都模模糊糊的。

玻璃窗外還站著幾個人,是他爸爸,還有海雅的爸爸,譚書林看不清他們目前是什麽表情。旁邊還有一個人,長長的頭發,白色T恤,他唯獨看清了她眼神裏那種冷漠的憐憫和悔意,讓他備受煎熬的感覺仿佛再一次侵蝕而來,還夾雜著那四天裏零零碎碎的恐怖回憶,他眼眶迅速變紅,一滴淚順著眼角滾落。

“書林?是不是疼得厲害?你別急,別哭,媽媽馬上叫醫生給你止疼!”

沈阿姨不敢摸他的臉,怕動作不小心又傷到他的腦袋,她猛按床邊的鈴,哭得肝腸寸斷。

“……我疼。”譚書林吃力地張口說話,聲音啞得像磨砂紙在地上擦,“我疼……”

他仿佛只會說這兩個字,閉上眼,眼淚滾滾而下,好像有人用燒紅的鐵錐紮進他心臟裏,他曾引以為傲的那些東西,已經被燒穿。面對那種冷漠的、比他早先看透一切的溫柔,除了流淚,他別無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鑒於是小說,部分場景故事是虛構的,請勿太過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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