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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卷 :故夢無垠,生變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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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沒有不滅的生靈,沒有不散的感情。

在從前,世間眾情都會被四緒燈吸引進去,然後燒毀。而今四緒燈壞了,許多情便無處可歸。除了被山吹吸收掉的那些,剩下的,便只能飄散於六界,不知落在哪個地方。

而幽冥海,它是六道輪回的前身,作用是集中融魂。這個地方,下有血色漫流,上浮厲鬼冤魂,於洪荒年間生出,在六界平分之後,便被封住。億萬年來,無波無瀾,平和安生。

卻不想……

有一天,那些無處可歸的情,會飄到這裏。如同餌料,它們喚醒了冤厲游魂。恰時星軌逆行、雲分陰陽,六界之中有三大澤憑空消失。

九天之上,神官算出,東陸聖者的預言恐怕就要應在這千年之內。

如若無計可施,天盤即將崩塌,各界盡將毀滅,宇宙重歸洪荒。

1.

起起沈沈好幾遭。再話,便是人界輪過了一回滄海桑田,七百年之後。

這七百年裏,我也是惹出了不少事情,天界從來沒有放棄過抓我。但我到底是被追出經驗了,一次比一次能躲。

夜濃如墨。

水紅衣衫,持著酒壺,望著天念著什麽,搖頭晃腦的,沒個正形。樹林裏最高的那一棵,枝椏上坐著個半醉的女子——

啊不,應該說,坐著個半醉的我。

這幾天夜空極亮,天邊的星子掉得勤快,算一算,大概幾月有餘了。

“再掉恐怕就要掉光了吶……看起來,最近天界不太平啊。”撥了撥被風刮到嘴裏的頭發,我喃喃著,“雖然不想認,但這一樁,怕也要追究到我身上。嗝。”

話音落下,沙塵忽起。便就是這時,遠方有隕星劃破長空,襲向這邊。

“麻煩。”我轉頭甩手,酒壺便直直撞向那星石——

霎時間,轟鳴聲驚徹野林,隕星與酒壺一同碎成粉末。

“嘖嘖,真是浪費我一壺好酒。”

躍下樹枝,我穩穩落在地上,便就是這個時候,貼著鞋邊躥過去一只耗子……

我被驚著,腳下一蹌就要往旁邊摔去,正是這時,一雙手從後邊伸過來,穩住我。

“你現在,不是不能喝酒嗎?”

一個稚嫩卻沈穩的聲音傳來,我轉頭,望見那個半大的少年,感覺有些覆雜。少年一身茶色,墨發半束,眉眼輪廓間依稀能看得出從前的影子,就是這身量還不及我。

我揚了揚手:“祭奠故人,不用酒該用什麽?”

小因斂微微蹙眉:“你每年都要這樣喝幾場,每次都說祭奠故人。”

“那是因為……我原有許多故人,只是他們都離開了。”

說著,我心神一晃,移開了目光。山吹、沈戈,還有陸離,我最近總是容易想起他們,也不知是為什麽。他們都離開了,離開許久了。

那時候,這真是一樁大事,大得天界幾乎沒有時間管我……

2.

六界之中,億萬萬年來皆是平和寧靜,卻是這七百年裏,攪出來大大小小不少事端。

而最大的那一樁,要說起因,還要追溯到餘峨崖上,陸離為我擋的那一刀。

自因斂死後,我為了盡快集齊魂靈為他重塑靈體,沒少和人交易,以我的能力換取他人魂魄,你情我願。只是,也沒少被人算計。

被算計得最恨的那一次,是在南海,那人要奪我體內的既生魄。於是設計我落入南海海底、漩渦深處的無垠洞窟。

每個人在洞窟裏都會遇見自己命裏記得最深、或者最重的東西,我也就理所當然在裏邊看見因斂。只是,沒想到,我看見的,不是同他平和寧靜的相處,而是我們因緣的初始。

在不曉得多久以前,凡界有一個制陶師,他叫秦蕭,而他喜歡的女子喚作眉佘。

那是一個很俗套的單相思故事,秦蕭單戀人家姑娘,愛得很是深切,深切到能往火海裏沖進去,將人好端端救出來,自己卻落得個滿身傷疤。

我沒那個福氣,不是什麽眉佘。我不歡喜她,但我能生出靈識,又實在是多虧了她。

眉佘身子弱,火海裏嗆了幾口煙就病下去,臨終之際,打著報恩的幌子嫁給秦蕭,給家裏掙了好大一份彩禮。而他恍若不知,是滿心歡喜接過的。只可惜,娶過門的第二日,她便成了屍體。

那個什麽叫眉佘的,我是打心眼裏瞧不上哇……

你不喜歡人家就不喜歡,為什麽要嫁給他?還是在明知自己要死的時候嫁給他?人家好歹救了你,你卻要讓人家當鰥夫,這是什麽道理?

心底一陣滯氣,我一邊恨恨為他不平,一邊又盯著故事進行下去。

也不曉得那個姑娘是不是什麽災星轉世,在她過世之後,因斂……啊,不對,是秦蕭為她守靈,卻是守著守著,有風刮起紗帳,帶落了蠟燭,整間房子都雄雄燒起。

而她原定的土葬,也就這麽變成了火葬。

大火持續一天一夜,我瞧見自己放在心上那個人,他為此風露立中宵,面上麻木、眼底悲惘,火光映在他的眼睛裏,燒得有些慘烈。

次日,火滅。他沖進屋子裏四處找著什麽,最後捧起一把白灰喜極而泣。

此後衣帶漸寬,消沈許久。

但還好,後來他振作起來。作為一個制陶師,秦蕭把這骨灰摻入瓷土,燒成了個精致的小瓶子。從此日日捧在手心裏,白天晚上,再未放下過。

其實萬物皆有靈,但要生出靈竅卻是不容易。

我便是那一只瓶子。

本該平實等著被摔碎、壽終正寢,卻因為瓷土裏攙進了誰的骨灰而帶上靈魄,漸漸生出幾分意識。也是後來被他捧著走過山坡,偶然遇到一只帶著太虛神甲的鸞鳥,在既生魄能量爆發的時候飛過,才有了這些因果。

佛祖說,因斂有佛緣。我不知何謂佛緣,但思量著,興許與佛有緣便是佛緣。

在華魄生出時候,他護住被太虛神甲兜住的我,識魄因此被灼出個洞。恰巧,那時為了追回鸞鳥,天帝請了佛祖相助。當他來到這裏的時候,便看見這樣奄奄一息的因斂。

佛祖總是慈悲的,於是將他帶回九天,收入門下,賜了個自帶障法、可保他識魄不散的霜華殿住。可惜,最後他還是雙目失明、前塵盡忘,那識魄,也是萬年都沒有長好。

因斂一直全心皈依,但佛祖講他的慧根佛心敵不過塵緣未盡,他的選擇不是看破紅塵終得大道,而是因為始終有東西不曾記起,所以也就無法放下。

是以,從未真正讓他拜入佛門。

我以前很是疑惑,明澈如他,到底有什麽放不下的,後來才曉得,是這一樁。

卻無法確定,這一樁,是因為我,還是眉佘。

唏噓感慨過了幾遭,我多了許多想不通的事情。

而最深最切的那一件,就是秦蕭與眉佘的往事。我不大願意接受,他之所以日日捧著我,只是因為我的原身裏,摻了我情敵的骨灰。

消沈了好一會兒,我擡起眼睛,又看見什麽新鮮畫面。

這一段,是天界那萬年裏的平和日子其中的一點碎片。

偌大的霜華殿,因他怕吵,少有人來,只有我和他在那兒住著。

天界裏沒幾個神仙,是真的不看重我外表,還與我交好。但陸離卻是如此。

我那時候很羨慕他,覺得長得好看就是好,時常有女神仙送他東西,而我分明比他活得更久一些,卻從沒有人送過我。而他接過的禮物裏,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支竹蕭。

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那竹蕭模樣別致,陸離每每拿它在手上把玩。在我不曉得的時候,曾誤以為那是一根搟面棍,還納悶了好久,為什麽他要每天拿一根搟面棍在手上。我這麽一個不懂就問的性子,真是極好,好得不能再好。

尤其好的一點是,我不管什麽東西,都愛問因斂,而不是旁人。

便是因此,我每回都要遭到他的嘲笑和打擊。但若非如此,我後來也不能找著機會,問他討來那根玉蕭。

彼時,陸離看出來我對它感興趣,他說:“喜歡麽?若是喜歡,便送你好了。”

我沒有要,不是不喜歡,而是不想要他的。回到霜華殿,我和因斂旁敲側擊了許久,見他裝作不懂,又幹脆直接問出來,同他賴了很久,白天晚上不停和他念,最後終於——

他嫌我聒噪,離家出走了。

等了好多日子才等到他回來,我那時候知情識趣,不敢再問,卻是很多天以後在他的房裏發現了一張圖紙和一塊白玉。那圖紙上記得詳細,是玉蕭的做法,旁邊還有筆記。

那時候我很是驚訝,畢竟麽……

因斂的眼睛看不見,拿著這圖紙有什麽用?

現在想想,自己驚訝的點也是有些偏,完了以後,便是期待。我日日都在等,偶爾也會去他那裏偷看,可他桌上的玉一塊換一塊,角落裏的廢料一日比一日多,就是沒有一支成品。

才知道,原來因斂尊者也不是無所不能的。至少,手工方面,他實在是沒什麽天賦。

可我還是很期待,期待了個幾百年吧。直到有一天,我終於發現他的桌臺空了,以為他做好了,歡歡喜喜地跑過去,想要盡可能委婉地問他。

當時我想了很多種表達方式,最後,卻只是在晚飯之後一拍大腿,我指著霜華殿外的月月輪問他——

“尊者啊,您今夜在這月光之下,便更顯得風清天朗、十分耐看了吶。說起這月光,您看啊……今晚上的月亮像不像一支被打磨光滑的玉簫來著?”

而他動作一頓:“不覺得。”

說完就走了。

留下在他身後懨懨不敢再說話的我,「哦」了一聲之後,一個人低頭拿著筷子戳飯粒。

那個時候,我待他總是很小心,生怕哪裏惹了他不開心。可如果能早些問他就好了,什麽都早些說出來,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來不及和空遺憾。

因為,在那之後不久,我便遇見了陸離、偷去了凡界,直至最後跳下菩提臺。那一世的我,到死也沒能見上一眼他給我做的玉簫。

卻是留到了輪回之後的凡界,我才終於見到很久以前心心念念的玉簫。但他到底沒有做得成功,只做成了一個小飾品。

——這個哪來的?

——撿來的。順手灌了我的一魄進去,對你還算有些用,好生收著。

還說自己從不打誑語……

那指玉簫,他明明不是撿來的,也不是順手灌進去的一魄。

3.

我沈在那些畫面之中,一下難過,一下歡喜,情緒反覆得很厲害。

無垠洞窟裏邊,真是有些玄乎的。

彼時我元氣大傷被引進這裏,又因為那些影像被攪得神思混亂,差點兒就困死在裏邊。

正是惦念著他的時候,手腕間纏上幾縷靈氣,我剛一低頭就看見靈氣化成實體,牢牢拽住我,往一個地方直沖過去。我雖然驚慌,卻沒有躲,因為認出來,那抹靈氣來自山吹。

在從前,無垠洞窟這個地方,我只是聽過。我還聽過很多地方,譬如司命府上的水中邸、冥境最深的神魔井。還有,戾氣極重、滿是冤魂的幽冥海。

這世上有許多神奇的地方,唯有幽冥海,沒有人知道它的具體所在。

我卻曉得,它在南海海底的另外一頭,要穿過無垠洞窟,才能到達。

在那時候,被靈氣纏繞住手腕、從洞窟直直扯過去,我落地之後,環顧四周,還沒來得及為自己這一樁發現驚訝,就瞧見站在坐在血泊裏、容貌全毀,抱著沈戈的山吹。

她開口,如枯枝劃過地面,很是難聽。

“還好我認得你的氣澤,不然,就沒有人可以托付了。”那時的她笑得開心,一如我見她第一面時候的樣子,“我知道沈戈和你不對付,但看在我拼著最後的力氣,將你從無垠洞窟拉出來,你幫我把他帶出去好不好?”

後來想到,我總會唏噓,但那時,要不是我瞧見山吹的模樣,卻差點兒罵娘——

誰不知道活人是進不得幽冥海的?這個地方吞魂噬魄,比菩提臺下的無妄川更加可怕,她竟然就這樣把我弄進來了?還要我帶沈戈走?!

姑奶奶要是能離得開這裏,我至於被困在無垠洞窟嗎?!

可她像是曉得我的心思,出聲安慰,只是說的話並不那麽可愛:“姨母,我有辦法讓你們離開的。你便是不喜歡沈戈,但也看在陸離的面子上,幫一幫他吧……”

她說著,擦掉從耳朵和眼睛裏流出來的血。

“沈戈會進來,是因為陸離傷得太重。他想為他重塑軀體,可天界看他太牢,他沒辦法取出別人的,才會想到來這兒拿一些。”山吹大概是擔心我拒絕,“哪怕你和陸離也不熟,但他會傷得那樣重,也是為你擋下一刀的緣故啊……”

印象裏的山吹懵懂天真,不會有這樣淒楚的模樣,我聯系著從前,有些不忍再看。

兜兜轉轉一大圈,這些事情要追溯到最開始,原來還是因為我。

既然這樣,也難免最終要落在我的身上。

然後,我便應下了。

只是,我不知道,這個傻姑娘,她嘴裏說的那個出去的方法,是散出自己靈魄引開厲鬼,再祭出全部靈識破開幽冥海界。

——姨母,我有辦法讓你們離開的。你便是不喜歡沈戈,但也看在陸離的面子上,幫一幫他吧……

離開幽冥海,借著山吹的靈力,我回到熟悉的地方。

是那時候,我才反應過來,她一開始說的便不是我們,而是你們。而山吹,她沒有出得來,卻在最後,細心為沈戈收好了給陸離覆生的魂魄。

那個瑩白的小盒子,就放在沈戈的衣襟裏。

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和山吹不是很熟。可就算這樣,我這好多管閑事的性子,也實在受不了看見她在我眼前死去。

於是最後關頭,我收起了她的靈竅,去了一趟北天,把它放在了四緒燈旁,直到瞧見那靈力漸有覆蘇才離開。到底相識一場,尤其山吹還曾在餘峨崖上助我。如果我真的不管不顧讓她去死,那也太不厚道了。

離開之後,我便再不知道有關山吹的情況。

是借由四緒殘靈覆生,還是就此岑寂再醒不來,我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在那之後沈戈如何了、陸離的情況又怎麽樣。

從那以後,我再沒見過他們。

而後,幽冥海的封印破損、山吹身死。至此,六界之魂、六界之情便真再無處可去、無地可容,天地之間也是因此攪得天翻地覆,應了東陸聖者一樁大劫……

這便是這七百年裏,最大的一件事情。

4.

吸吸鼻子,我有些難過,望向遠天,卻正巧看見熟悉的一顆。

於是我又興高采烈指給他:“吶,銀河裏不止星子,還燃著許多魂靈。很多滅了就滅了,只有那一顆,它照著的人死了,它卻還燃著。”說完一拍胸脯,我很是自豪,“我救的!”

小因斂無奈似的望著我,用溫軟的語氣:“好,我知道你本事極大,但本事再大也要睡覺的,你身子不好,也不能喝這麽多酒。”

小屁孩果然是什麽都不懂,我不是身子不好,而是因為與人交易,以自身能力換他們靈魄給我,所以有些支撐不住罷了。除此之外,我的身子一直都杠杠的。

卻還是老老實實靠上他的肩膀。

說起來,因斂覆生這一樁,還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他也算是我帶大的,幾百年裏,我日日與人做交易,好不容易搜魂集魄聚起,讓他回來。卻不成想,回是回來了,卻是成了個嬰孩回來的。

可就算這樣,我還是滿足。看著他自小看到大,也清楚,他骨子裏到底還是那個因斂。

只是……不曉得為什麽,我現在對他,其實有些覆雜。

因斂曾經說過,輪回之後,就算擁有同樣的靈魂、同樣的秉性、同樣的容貌,也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如果這樣說,那他呢?他還是他嗎?

現下的我,有時候會把他們看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分得很開,有時候,又會把他們弄混。甚至會混到生出錯覺,以為他還是從前的他,我也一直不曾變過。

“怎麽又盯著我發呆?又是因為緬懷故人?”他不解似的,“我同你的那位故人,真的這麽像嗎?”

我打個呵欠,酒意隨著熱氣湧上來,弄得我有些困。

“和其中一個很像。只是,你比他年輕,他比你刻板許多,不可愛,也不和我親切。”

“你是不是喜歡那個人?”

有誰在誘我說話。

“那個人,是什麽樣子的?”

就著這個問題,我回憶起從前的事情,分明有許多不好,可一想到他,卻便感覺不到半點兒悲苦,反而是心底陣陣歡喜。於是傻笑不說話,弄得身邊的人笑著嘆開。

夜風吹得我一個激靈,我一抖,跌進一個懷抱裏。迷糊間覺得那氣澤可靠,於是放心地隨著自己越來越暈,沒有去克制。

也是因為這樣,原本不過醉了七八分的我,在這翻上來的酒氣下邊,醉了個十成十。

接著,有個聲音,問我說:“阮笙,你會喜歡上什麽樣子的人?”

啊……這人真是八卦。

我撇撇嘴,卻難得善良,滿足了他的八卦心:“這個說不好,其實很久以前,我曾想找到那樣一個人。他最好皮實抗打,性子溫良,能解我心意,陪我喝酒。同我生前歲歲相伴,死後共葬荒丘。”

攬著我的那雙手緊了緊,像是要說什麽,卻在我開口的時候又止住了。

我嘿嘿笑:“可後來我喜歡上他,對照著看,其實他一樣也不符合。唯一還算欣慰的一點,也只是他答應娶我,可我面上自欺欺人,心底其實曉得,他那不是真心的。”

那個懷抱僵了一下,沈默許久,久得我都差點兒要睡過去。

“為什麽要喜歡一個不喜歡你的人?”

轉向眼前人,昏昏沈沈一片迷蒙中,我看見個少年模樣的人。

嘖嘖,真是太嫩了,難怪連這都不知道。

於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如果你有一天,也遇到喜歡的人,你就會知道了。這種事情,看天意、看時機、看因緣,什麽都能扯一扯,但就是輪不到自己決定。”

瞟了眼才到我鼻尖的少年,那臉上的嬰兒肥都還沒褪吶……

我嘆口氣,還是太嫩了。

5.

次日醒來,我躺在軟塌上,對於這個,我早就習以為常了。這些年,我常常喝醉,而他每一次都會把我撿進屋子,順便在第二天給我熬一碗清粥。不論我什麽時候去喝,都是溫的。

伸一個懶腰往門外走,我剛剛推開門就聞見飯菜香味。

“醒了?過來吃粥。”

接過瓷碗,我算了算,問他:“今個兒是我們住在這兒的第七日了吧?”

“嗯,東西已經收好了,等你吃完東西,我們就走。”

我點點頭,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喝著粥。

近些日子,天界追我是追得越來越嚴了。我雖註意、也會施結界,但他們到底嚴密。於是我和因斂只能每隔七天就換個地方,以此躲避他們追捕。

“現在都晌午了,其實你完全可以早些叫醒我,或者不要做飯,等我們到了新地方、安頓好了再吃。這個樣子,實在有些費時間。”我嚼著肉片,口齒不清地說。

“那怎麽行。”他給我夾了一筷子青菜,“不要光吃肉。”

說完,還不等我開口,他便狀似隨意地提了一句:“上一回,你也是宿醉醒來不吃飯,說要直接走,結果吐了人家一馬車,這樁事情,你還記得吧?”

我咽下去想反駁的東西,悶悶咬著青菜。

如果可以直接施用靈力,其實我一個躍步就能到很遠的地方,只是在他面前,我總是下意識以為自己還是那個什麽都不會的阮笙。說起來都是怪他,不然,我怎麽會暈馬車呢?

閉著眼睛一個勁吞著飯菜,我只想快些離開,卻是這時候,他忽然開口。

“別吃太快,有一次,你也是吃得這麽快……”

我嗆得一口飯直接咽下去。

“你看,又噎住了……”

嘆完之後,那個身影從對面走來,他蹲在我的身側。隨即後背撫上來只手,一下一下輕輕拍著。而我眼淚都咳出來,心底卻只是疑惑,這個人為什麽忽然莫名其妙老提原來的事情?

接過他遞來的水,我喝一口,終於感覺好了些:“都說人老了才會時常回顧從前的,你今天總是提那些事情,是不是……”

“我倒是寧願你把我往老了看,也不想看見你總是把我當小孩子。”

少年稚氣的臉上浮現出幾分認真,只是,吃著吃著也沒發生過什麽別的事情,他的這份認真實在是來得有些莫名其妙。

於是我打著哈哈:“只有小孩子才會這麽執著,想快些變成大人,而像我們這種活過了萬個年頭的,總想回到過去,希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又來了,總說這樣沒有依據的話。”

少年無奈地笑,就勢坐在我的身側,左手緩緩垂下,手指從我的手背上劃過,酥酥麻麻的。這一刻,我覺得自己的臉「騰」地就燒了起來,手也一下子縮了回來。

“怎麽了?”他歪歪頭,有些疑惑。

而我頓了一會兒,故作沈靜掰手指:“啊,沒什麽,抽筋了。”

心底卻是羞惱得幾乎想把自己埋進地裏——

就算他是因斂,但現在看來,他實在只是一個單純小少年的模樣。即便如此,我竟然也能生出旖旎心思……乖乖哎,我是不是變態了?!

“其實不是執著。”

正在我心底紛亂的時候,他忽然開口。

“嗯?”

“我知道,很多小孩子會希望快點長大,那是想證明自己,但我不是。”他稍稍湊近我,而我下意識後仰,眼底映出一張認真的臉,“你相信感覺這種東西嗎?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該是個孩子,說不上來為什麽,也許只是感覺,但我相信這是真的。”

我怔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你看起來很厲害,我卻感覺有些不對。”說著,他的喉頭滾出來一聲輕笑,“我總覺得,你當是什麽都不擅的樣子,總是會惹很多麻煩,讓人不放心,只能時刻看著你。”

這些話,由因斂說出來,哪怕是縮小版的,我也還是聽得一楞。

“為什麽忽然說這個?你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不是忽然。”他搖搖頭,“只是昨晚上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自己好像死了,臨死之前的那個我,托現在的我給你帶一句話。”

臨死之前,因斂……

睫毛在眼前一顫,我不由扯住他的袖子:“什麽?”

而他嘴唇一動,卻是忽的笑開,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

“等到你什麽時候不再把我當小孩子看了,我便告訴你。”

說完起身坐回去,剩下我一個人,在驟然刮來的大風裏邊,有些淩亂。

沈默片刻,我擡頭望他:“其實我覺得你已經長大了,真的,你已經長得比我還大了。這樣的話,你看能不能就把夢裏的話告訴我……”

“噓。”他伸出食指抵在唇邊,“吃飯的時候是不能說話的。”

說完之後,也不知是有意無意,他眨了眨眼睛,眸光微閃,帶出幾分狡黠,十分耐看。而我的聲音就這樣被扼在喉嚨裏,半晌才緩過來,卻只曉得幹巴巴問他。

“什麽時候冒出來的這種規定?”

他又給我夾一筷子青菜:“剛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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