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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火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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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秋末的風仍是悶熱的, 帶著惹人厭煩的潮意,像是即將有雷雨傾盆,鉛灰色的天空低低地壓下來, 大片大片的烏雲不住聚攏著,幾乎要吞沒天際。

少年定定地站在太學院外的一處靠近窗戶的墻角,凝神靜聽著堂內太傅的講學,聽到疑難之處, 他微微蹙著眉頭, 亦是隨之沈思起來, 但只不過一剎,他的眉目便舒展開來。

他已是有了答案。

這些對於尋常學子, 尤其是那些皇孫貴胄的子嗣來說尤為晦澀難懂的問題,對他而言卻一向很簡單。他在這方面像是有著某種天賦,無論是四書五經, 漢書詩賦, 亦或是弓箭騎射, 每一樣,他幾乎都做到了最好。

思緒至此,少年的眸子卻黯了黯,但那不過是做無用功。他的父皇仍是厭惡他, 視他若螻蟻般低賤,他甚至都沒有一個皇子該有的身份與封號,在這偌大的深宮中, 他像是一個無處可去的幽靈般只能四處游蕩著。

位高的皇子們對他竭盡欺辱,動輒打罵, 位卑的下人們亦是仗勢欺人,對他極盡鄙夷。

而這一切, 只不過是因為,他的阿母是一個卑微的婢子。他的父皇從未正眼瞧過這位婢子,只因他一貫厭惡這些低賤的血脈,縱然婢子有著絕世的容顏,他也未曾給過她任何的位分,從始至終,都只是如同玩物般將她留在身側,最終也如同丟棄玩物般輕易丟棄了她。

即便如此,他的阿母卻從未怨過父皇,她從來都是默默忍受著周遭無盡的欺辱與非議,甚至都不對他抱怨半分,縱然日子再苦,可阿母在看見他的時候總會笑。

他厭惡極了宮中那些森嚴的規矩,分明的階級,還有沾滿了腐臭味的權力之爭,那些所謂以血脈論高低貴賤的東西讓他感到惡心,但他卻不得不掙紮著向上爬,抓住一絲一毫的機會學習著皇子該學習的一切。

唯有那樣,將來他才或許有可能得到父皇的青睞,他的阿母便會脫離現下這般困苦的處境。

他帶著那樣的希望殷切地期待著。

“這般低賤的奴才,也配在國子監偷聽?”怔神之際,耳畔猝然傳來下學的聲響,可隨之交織而來的,卻是一道尖銳的聲音,莫白銘擡頭望去,滿面橫肉的鎮北侯之子林齊遠站在了窗前,盛氣淩人地俯視著他。

他習慣了那樣的聲音,轉身就要走,但對方卻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再度倨傲地開口道。

“奴才,給本世子站住。既然如此好學,為何不進來,讓大家好好看看你那副低賤的模樣?”林齊遠尖聲道,話中充斥著不屑,他揶揄般地與玩伴們竊笑著,等待著少年定住腳步,但少年的腳步卻沒有絲毫的停頓,像是徑自忽略了他的話語。

林齊遠眉毛一橫,瞬時有些氣急敗壞起來,不甘道:“你這死奴才,究竟有沒有聽到本世子方才的話?本世子叫你站住!”

少年仍舊沒有理會他,林齊遠氣急,狠狠咒罵了一句,劈手奪過身旁玩伴手中的文簡便向少年砸去,文簡正正擊中了少年的後腦,發出沈悶的響,但少年仍是沒有給他任何的回應。

“好啊,你這個卑賤的……”林齊遠只覺得愈加怒火中燒,他梗著脖子,面色赤紅,再度拿起另一本更加沈重的竹簡,準備向少年砸去,話還未完,卻驟然被一道充滿怒氣的聲音打斷。

“住手!你要是再這樣欺負人,我就告訴我爹爹,讓我爹爹找人修理你!”女童的聲音分明還帶著幾分軟糯,此刻卻聽著尤為強勢,林齊遠一眼便認出那是宰相府的嫡女桑梓,朝野之上,誰人不知宰相只手遮天,眼前這位他可得罪不起,他不敢再想下去,連忙做賊心虛似的地扯著玩伴一同離開了。

“你怎麽樣,有沒有事呀?”見那林齊遠離去後,女童的聲音又軟了下來,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輕問道。

她今日是陪著爹爹一起來太學院的,爹爹與太傅在處理些公事,她便自己跑了出來,卻沒想到,在半道上撞見了這樣的事,從小到大,她最是怕疼了,可方才那些人,居然用那樣沈重的文簡砸那個少年,簡直是欺人太甚。

女童偏過頭,擡眸定定地望了望少年後腦處方才被砸中的地方,心下不禁多了幾分憐憫。這該有多疼啊……她暗暗地想,兀自嘆了口氣。

見少年不答,她拽著他的袖子又搖了搖,又關切地仰著頭看他,軟聲道:“很痛嗎?我帶你去找我爹爹……”

“不用。”還未等她說完,少年卻兀自打斷了她的話語,他擡了擡手,將衣袖從她的手中抽出,只是低聲對她說了句“謝謝。”便打算離開。

“你不想去找我爹爹的話,可以在這裏等等我嗎?”女童卻並沒有放棄,她反而自來熟般跑到了他的眼前,然後攔住了他的去路,語氣帶著幾分焦急,像是生怕一個沒看住,他就跑了。

莫白銘比女童高上許多,她此刻正擋在他的視野正前,讓他不得不垂眸看她。

女童著一身藕粉色的繡裙,盤了個古靈精怪的雙髻,此時正擡著眸,纖長的睫羽撲閃著,就那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濃墨一般的眼瞳中亮晶晶的,卻帶著一層朦朧的水霧。她似乎很擔心他。

從那些生來便尊崇的人手中施舍而來的一點可憐的憐憫,他其實並不稀罕,但莫名的,在看見女童眼中幹凈到近乎純粹的同情時,他的心跳卻微微一滯。

鬼使神差地,他停住了腳步,依她所言般在原地靜靜等待著,他看著女童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在視野中縮成一個小小的黑點,他才將目光從很遠的地方收回來。

女童回來的時候,給他帶了許多傷藥,即便他一直重覆著他並無什麽大礙,她還是執意要將那些東西都交到他手上,看著他將傷藥都帶走後,她才放下心來。

她告訴他她叫做桑梓,她的話音頓了頓,笑意如花地望著他,彎了彎唇,又說,他們還會再見的。

那時他只當她那些不過是玩笑話,謝過了她的傷藥便離開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桑梓。

桑梓和這充斥著腐臭味的皇宮不同,她是鮮活的,純粹的,像是自淤泥間悄然綻放的池荷。從初見之時他便那樣認為。

自那之後,他便時常會見到桑梓,不知她如何說服了宰相,整日整日地都有著各種理由混進宮來,他們見面變得越來越頻繁,幾乎是日日相見,每每相見之時,她總是會給他帶來各種各樣的東西。

有時是吃食,有時是傷藥,甚至是經書、木簡、與長劍。這些原本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物什,他習慣了如同幽靈一般蝸居與流竄在這深宮中,就連求學,都要謹小慎微,以防被人發覺,從未奢望過自己會真正地擁有屬於自己的東西。

但現下,那些於他而言遙不可及的東西卻由桑梓輕輕地交到了他的手上,並且真真切切地歸於了他。

他很高興,不知是因為有了這些物什後,他的學藝將更進一步,日後或許能夠帶著阿母脫離此般苦楚,又或是因為此刻他的眼底倒映著女童面上如月輝般皎潔的笑意。

“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字呢。”看著他將那些物什如同珍寶一般好好收起後,女童忽然道,她與他一同坐在房檐上,輕輕晃著腿,柔紗一般的月光籠罩在她的身上,她濕漉漉的眼睛就那樣望著他,帶著幾分委屈。

他之前的確回避告訴她自己的姓字,即便他的身份在這宮中並不是秘密,但他仍是不願告知於任何人,他的父王厭惡他身上低賤的血脈,而他厭惡這沾染著皇城充滿權力的腥氣的姓字。

可這一回,看見女童眸中隱隱的失落時,他的喉結動了動,終是說出了口。

“莫白銘。我叫莫白銘。”

他的聲音輕輕的,甚至帶著點自己都沒有覺察的溫柔,不像自己平日裏淡漠的模樣。

“那我就叫你銘哥哥好啦!”女童雀躍地說,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像是因為終於知道了他的姓字而感到親近,她揪住了他的衣袖,坐的離他又近了些。

後來的日子竟比他預想的要輕易,但多數也是因為有她,每每她入宮之時,她總是粘在他的身後,自然也為他避免了諸多麻煩,他不再遭受昔日折磨他一切的嘲笑與欺辱。

她甚至還將他引薦給了桑蕪岑,或是因為自家女兒的執著心意,桑蕪岑也開始扶持他,向他的父皇進了諫,他這些年所修習的一切,終是有了用武之地,縱然他的父皇再厭惡他,看在宰相的面子上,終是給了他一個皇子的身份。

他與阿母終於能夠堂堂正正地生活在宮中,而非如耗蟲般,整日躲藏。

再後來,他的父皇因病而逝,他的皇兄登上了皇位,他也由少年長成了青年,新帝仁善,從未刁難於他,又或是明白他只是個空有名號的皇子,手中無實權,掀不起風浪,何況,他自己亦是對爭權無意。

從一開始他想要的便是帶著他的阿母脫離先前那般困苦的日子,他已經做到了,便不敢再過奢求。

這些年桑梓依然一直與他相伴,昔日那個嬌小的女童早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總是跟在他的身後,無論他去何處,從一開始的“銘哥哥”到後來的“阿銘”他能夠清楚地覺察出少女每每看向他時眼底亮晶晶的傾慕,與臉頰處的微紅。

那樣熾熱的愛意,就像是火光,縱然只是錯身而過,仍是能夠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暖。

但她仍是喜歡拽著他的衣角,與幼時一樣,這個下意識的動作總會勾起他關於從前的回憶。

在遇見桑梓之前,他的前半生像是被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中,從未覓得半分光亮,直到遇見她後,他才得以初見天光雲影,方才明曉,原來他也能尋得只屬於他一人溫暖。

其實,早在他發覺少女動心前,他的心間又何嘗沒有暗自萌生情愫呢。

於是他的所求多了一件。

是桑梓。

他想與他的阿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永不分離。

往後的日子,他確乎是與她相互表明了心意,也亦是向宰相府提了親,桑蕪岑與鄭秀和是看著他長大的,便也無比滿意這門婚事,他們的姻親就這樣輕易地定了下來。

那時他仍是以為自己是幸運的,是被命運所眷顧的,就像命運令他遇見了桑梓那般,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是數年來的陪伴令他放松了警惕,讓他以為他們也會這般平淡的走下去,相守一生。

但他錯了。

桑梓身為宰相府的嫡女,那樣尊崇的身份,宰相的扶持又是是朝中皇子都想要拉攏的對象,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桑梓的去路無非只有兩個。

一是入宮,成為聖上的嬪妃,二是納入東宮,成為太子妃。

唯有這樣,國君與儲君的地位才會穩固,才不會有任何的變數。

可現下,桑梓卻與一位並無實權的親王有了婚約。

於是他們認定是他不擇手段,拉攏了宰相的勢力,想要靠與桑梓的婚約,得到宰相的扶持,又或許除卻宰相外,他還有著他人的扶持,若非如此,一介婢子所生的賤種,又如何能爬到如今這般地位?

一紙婚約,原本幾乎被遺忘的他,再度被拉回了權力的漩渦,那個昔日他最厭惡的東西,卻變成了眾人揣度他的所在。

他們開始忌憚他,視他為豺狼虎豹,他深陷於此般漩渦中,難以自救,他並不留戀皇城,可是這裏有著阿梓的一切,她自小生長在這裏,他不想讓她為了他而背井離鄉。

可有人卻更快地下了手。

莫白銘仍是清楚地記著那一日,他推門而入時,瞧見的卻不是阿母素來溫和的笑意,而是深重的殺機。

那人著一身玄黑衣衫,手持短刃,那柄短刃在燭光的映射下閃著寒光,明晃晃地架在阿母的脖子上,他幾乎能看見阿母脖子上的血痕。

而那名挾持了阿母的刺客身旁,還站著一人,著一身暗紅金紋衣袍,面上盡是鄙夷。

莫白銘一眼便認出了他是誰。

當今的儲君,亦是他皇兄的孩子,三皇子莫訶。

“去和聖上自請退婚,然後滾出皇城,否則,我就殺了她。”莫訶揚了揚眉毛,指了指刺客刀刃下的婦人,語氣沒有絲毫的起伏,是淡然的,唇角卻帶著諷刺的笑意。

對付他這個所謂的皇叔其實很容易,他甚至沒有花費太多的氣力,便如入無人之境般,進了親王府,找到了他那垂垂老矣的阿母,除卻桑梓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便是莫白銘的軟肋。

這樣輕易的對手,莫訶本不用擔心,可誰讓他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地攀上了宰相府,還與之結了姻親,雖然此時尚且無害,若是放任不管,日後定成禍患。他自小便知曉這位皇叔的傳聞,一介婢子之子,在皇城中被冷遇了那麽多年,心中怎能沒有積怨,往後又怎會真正的誠服?

那一剎,濃霧般的怒火與不甘將莫白銘徹底席卷,但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他就算再不甘又能如何?他的手上沒有實權,甚至連救下阿母的機會都沒有,他根本沒得選擇。

但很快,那種不甘與怒火便在他的眸中褪得一幹二凈,他的眼瞳再度恢覆了死寂,如同從前少年時每一次遭受打罵,欺辱時一般,萬念俱灰般的死寂。

像他這般低微的人,或許本就不該出生在皇城。

命運從未眷顧過他,他與阿梓,終究還是沒有緣分。他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連自己的阿母尚且都無法保護,又談何能夠保護她呢。

她只有離他越遠,才會越安全。

他答應了莫訶的要求。

他開始對少女越來越疏遠,每每她來他府上尋他之時,他總是避而不見,甚至連帶著她托人捎來的書信都不曾回覆只言片語。

少女一開始只是疑惑他態度的轉變,但她還是試著去理解他,她仍是天真爛漫地以為或許他只是累了,但他仍是如同她深愛著他那般愛著她,即便他不見她,她仍是會常常托人給他帶信,告訴他她很想他,她想見他。

可他卻無法作出任何的回應,他什麽都不能說,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桑梓,一旦桑梓知曉當日發生的一切,她只會如同飛蛾撲火般紮進那片危險中,但他不能讓她這樣,他不能這樣自私。

他開始著手準備離開皇城之事,他仍是沒有忘記那日莫訶的威脅,那樣的危險,他不敢再讓他的阿母經歷第二次。

準備動身離開皇城的前一日,莫白銘入了宮,覲見了聖上,也向聖上奏請了退婚,但消息卻比他想象中傳的還要快。

在他的馬車終於抵達親王府的那一刻,他看見了那個少女。

她與他此刻一般失魂落魄,紅著眼眶望著他,聲音中帶著哭腔,她質問他為何退婚,她甚至在乞求他,如同幼時那樣,她輕輕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低泣著,問他究竟是她哪裏做得不夠好,讓他感到了厭煩,她可以改,她全都可以改,只要他不離開自己,她都可以改。

但他什麽都不能說,他迫使自己從少女低泣的面容上收回目光,竭力讓自己的神情變得不在意。

可密密麻麻的愧疚卻纏繞在他的心間,如同巨網一般將他籠罩起來,他幾乎能感受到那令人幾近窒息的心痛。但他也只能拼命讓自己壓下那些念頭,故作冷漠地對她說,他只是厭煩了。他對她從來就沒有過愛。一直都不過是愧疚。

愧疚她對他的好,讓他無以為報,僅此而已。

他生硬地將衣袖從少女的手中抽出,就這樣兀自錯過她的身子,入了王府,甚至都不曾施舍給她一個回眸。

終於等到第二日出城,他與阿母坐在了各自的馬車之上,帶著府上不多的仆從,準備離開皇城。

馬車的顛簸之下,莫白銘忍不住撩開簾子,向外望去,像是要將這一路的一切都映入腦海,因為他無比清楚,這些景致,也只會是他最後一次看到了。

但他的眸中卻仍是失神的,少女的淚痕,乞求,以及拽住他衣袖的手,一切都在他的腦海中無比的清晰,勾連起他心下的滔天般的情愫與內疚。

他思念著那個身影。

卻像是註定般的,在那一剎那,他聽到了身後傳來匆急的馬蹄聲。

那道聲音離得仍是有些遠,倘若他此刻繼續前行,那人很難追上他,可鬼使神差的,他還是讓車夫慢了慢,他在等待著,他知道自己在等待著什麽。

他仍是有私心,他猜想會是她,他想見她最後一面。

他等來了那個少女。

“阿銘,你真的要走?”少女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仍是嗚咽的,他甚至能看見她臉上未幹的淚痕。

莫白銘從馬車上下來,站定在少女的面前,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做聲。

這些天以來的愧疚、無能為力與思念此刻在心間纏綿成繭,他只覺得連呼吸都停滯了,只是怔怔地盯著少女臉上的淚痕,掩於袖中的手指動了動,想要替她拂去眼淚,但終究還是停住了。

“阿梓……我……”良久,他動著嘴唇,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卻是在猝然一剎,瞥見了密林中沖出的數道身影。

他有些了然地笑了,可唇角的笑意卻是淒苦的,其實他早該知道有這一天,一旦他離開了皇城,齊訶又怎會真正地放過他,畢竟唯有斬草除根才不會留下任何的後患,但所幸,阿母的馬車已經遠去,他只要能夠保護好他的阿梓就好。

他手執長劍,將少女護在身後,在她身前拼命地廝殺著,體力卻開始漸漸不支,若是繼續這樣下去,連阿梓都無法脫困,他心下心思急轉,與刺客拼殺之間,他的眸光落在了少女拴在樹上的那匹馬上,又很快地收回來。

終於,他尋到了時機,將少女攔腰抱起,讓她跨坐在了馬背上,而後他狠狠一激,那馬受了驚,迅速地向前沖撞奔離著。那些刺客的目標是他,她正好可以借此脫身。只要她仍能脫身就足夠了。

他的眸中映著少女遠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幾乎消失在視野中,他才終是麻木地放下了刀刃,亦是在同一剎,他聽見了長劍貫穿胸膛的聲音。

但他的眸中卻沒有痛苦,而是釋然。

傷口處血流如註,烏黑的血不斷地從他的唇角溢出,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感受著身體的不斷下墜,最終沈重地倒在了血泊中。

他的眸中倒映著慘白的天幕,卻是在一點一點地渙散著,虛實交織間,他仿若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小小的女童,擋在他的面前,替他抵擋住向他席卷而來的惡意,讓他得見天光。

他本想與她說,他對她的情感,從來都不是愧疚,他一直都心悅於她,他的心意,一直以來都與她一般無二。

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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