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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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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鴉, 我何時準你現身的?”

本已經離開的謝其琛突然出現在門口,皺眉看向窗欞上的熒藍色烏鴉。

屋內的一人一鴉被嚇到,一個瞪大眼睛, 一個炸毛成一團。

“你方才對她說了什麽?”謝其琛問靈鴉。

靈鴉立刻朝著池羽使眼色:“我什麽也沒說,只同她介紹了我自己!”

池羽楞了楞,遲疑地點了點頭,體貼道:“小藍鳥說它是你的妖仆, 還說自己是智慧的神鳥, 很厲害的樣子呢。”

謝其琛:“智慧的神鳥?古老小部族缺乏常識的臆斷罷了。實則不過是只棲息於靈脈之中的鳥妖。”

靈鴉:“……”

池羽瞥一眼靈鴉氣鼓鼓的樣子, 打圓場道:“……額,那也已經很厲害了。”

謝其琛又問:“它只同你說了這個?”

池羽露出茫然的樣子:“那它還應當同我說什麽呢?”

謝其琛一頓, 搖了搖頭:“沒什麽。藥已經煮下,一刻鐘後過來喝藥吧。”說完,他轉身離開, 離開前盯著靈鴉看了一眼。

靈鴉看懂謝其琛在警告它不許說多餘的話。

怎麽辦?剛才它告訴池羽分裂元神的事了……實在是一個沒忍住。

池羽見靈鴉一雙小眼睛透露出濃濃的擔憂, 安慰道:“你放心, 我不會說的。”

靈鴉感激:“聖女大人,你真是好人!”

池羽一楞:“……聖女大人?”

靈鴉趕緊用翅膀捂住嘴:“……我什麽也沒說。”

然後趁著池羽來不及開口問,立刻消失了。

“哎你等等……”池羽妄圖挽留一下,然而方才還停在窗欞上的靈鴉已經散作飄散的熒藍色光點。

池羽喃喃:“我還有好多事想問呢……”

分裂的元神還能恢覆嗎?只剩一半元神的謝其琛會不會有事?還有, 小藍鳥方才脫口而出的“又”死了是什麽意思?聖女大人又是什麽?

可顯然,被謝其琛叮囑過以後,小藍鳥大概率不會再同她說實話了。

池羽只好先去喝藥。

來到院中, 池羽將苦澀的藥汁喝下了肚,謝其琛給了她一碟子蜜餞壓苦味。池羽拿起個沒見過的蜜餞, 好奇:“這是什麽?”

謝其琛說道:“這是蜂蜜香芋角,此地的特色美食。”

此地?

池羽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雖然他們所在院落還是那個院落,院外的景致卻不同了。

原先是一片竹林,這會兒……隱約能聽見賣貨郎的叫賣聲。

池羽立刻起身,打開院落大門看去,只見門外是一條小胡同,胡同兩邊是四四方方紅柱黛瓦的合院。

池羽驚訝:“這裏是……京都?”

謝其琛點頭:“先前你曾說過,想一年換個地方住,若在錢塘住膩了,便想搬到京都,所以我就把院子挪了過來——不過修真界勢力漸大後,凡人皇室也不過是修真世家的附庸,如今京都也沒有古籍中記載的那般繁華了。”

池羽搖頭:“沒關系,我很高興。”

謝其琛笑:“那就好。”

池羽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試探著詢問:“京都是不是有一種甜食,叫糖葫蘆?”

謝其琛說道:“是有。”

池羽眼睛一亮:“我想吃!”

謝其琛微微蹙眉:“這不是什麽健康的食物,你才剛醒,身子……”

“我就吃一點點,好不好?”池羽伸手捏住眼前人的衣角,帶著點撒嬌的語氣,“我保證,絕不多吃的!”

謝其琛看著女子懇求的模樣,還是退步了:“好吧,我幫你去買。”

池羽高興:“太好啦!”

謝其琛見她高興,也不禁心情明朗了些許。

可即使如此,明朗之下也有揮不去的陰影。他知道,那是恐懼。

這大半年來,他日日守著不知能否再恢覆生機的池羽,恐懼已經刻入骨髓。

好不容易使得她再生,他無法承受又一次的失去了。

即使池羽醒了過來,那份恐懼也沒有消散。他就像是一個經歷了多次噩夢的病人,即使身處幸福中,內心也俱是陰霾。

被囚禁於雁塔的女子、為救世跳入靈脈的女子、渾身是血瀕死的少女……謝其琛的手指不受控地開始顫抖。

幾乎要不堪忍受。眼前真實的世界開始出現無數重影,耳邊響起吱呀吱呀的幻聽。

謝其琛搖了搖頭,妄圖驅散不適的感覺。

自那日池羽被許微瀾二人重傷瀕死,他便時不時陷入這般狀態——周遭一切宛如幻覺,他不知身在何處、亦不知做過何事。

謝其琛隱約意識到,他的精神處在崩潰的邊緣。

若他從未遇到過光,他本可以忍受不堪的人生,可他遇到了,卻一次次瀕臨失去。

他實在無法再承受這樣的失去了。

“你怎麽了?”池羽的聲音響起。

謝其琛神志重新凝聚,只見池羽正擔憂地看著他。她似乎被他的樣子嚇到了,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問道:“怎麽突然一動不動?”

謝其琛壓下心頭揮之不去的恐懼,露出一個鎮定的笑容,而後擡起手,仿佛什麽事也沒有一般,安撫地摸了摸池羽的發頂。

“我沒事。我去給你買糖葫蘆。”

池羽看著謝其琛離開,受不禁握緊成拳——他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是不是因為分給了她一半元神才會如此……

池羽定了定神,在院子裏尋找起來:“小藍鳥!小藍鳥你在嗎?謝其琛不在家,你快出來!我只問你一件事!”

池羽跑遍了整棟院落,然而靈鴉始終沒有現身。

最後她氣喘噓噓地停下,威脅道:“你再不出來,我就告訴謝其琛你和我說了元神分裂的事!”

“啊!你不是溫柔善良的個性嗎!怎麽還會威脅人!”

點點藍光匯聚,熒藍色的烏鴉憑空出現,停在院落的葡萄藤架上。

“為了問出答案,我也可以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池羽道,“你看,你這不是出來了嗎?”

靈鴉嘖了嘖:“我對‘溫柔善良’有了新的認識。”

池羽並不在意:“告訴我,是否有辦法把我體內的元神歸還給謝其琛?”

她不願因自己讓謝其琛遭受痛苦。

靈鴉沈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猶豫,最後它斬釘截鐵地說道:“沒有辦法,請不要再思考這件事。我很抱歉,我不該將分裂元神之事告知你。”

靈鴉說完,沒給池羽再次發問的機會,又消散了。

這一次,無論池羽如何威脅,靈鴉都沒有再出現。

池羽只好放棄從靈鴉處獲知答案。她坐在院中的葡萄藤架下,並不相信靈鴉所說的“無法歸還元神”。

萬物皆有歸屬,她體內的元神本就是謝其琛的,不該沒有辦法物歸原主。

池羽打算找些古籍資料,看看是否記載有相關的事情。

京都的坊市有一舊書坊,藏有海量的典籍,興許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

蘇醒後的這幾日,池羽發覺謝其琛如今每一日所花費的用於修行入定的時間,要遠比從前長。毫無疑問,這是因為失去了一半的元神。

池羽將舊書坊找遍了,翻閱眾多與元神相關的資料,可惜並未有書籍記載元神分裂一事。大多數的書籍中都認為元神是不可分割的。

無功而返。

池羽一邊走出舊書坊,一邊嘆了口氣。

正準備回家,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池羽的註意——一名乞丐正在被幾個彪悍的漢子毆打。

……有點眼熟。

池羽很快就想起來,這是她曾在錢塘見過的那名乞丐。不同的地方,同樣的情形。

似乎每一次撞見,乞丐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替人挨打。

這是何種奇特的緣分。

不過這一次乞丐挨的打並不嚴重,池羽本想上前勸解,沒想到那幾個漢子還算有良知,只不過洩憤地踹了兩腳,就怒氣沖沖地離開了,並未過多為難乞丐。

乞丐忍受著痛疼,再地上匍匐著,像是一條喪失活力的蛆蟲。

池羽有些不忍,走到乞丐身邊,伸出手想要扶起乞丐。

乞丐並沒有接收池羽的援手,他緊閉的雙眼轉過來,似乎感受到了什麽。

“……是你?那個悶悶不樂的小道友?”

池羽驚訝:“你還記得我?”

乞丐微微笑了一下,可似乎立刻又覺得他沒資格露出笑容一般,收斂了笑意。他說道:“你不是也還記得我嗎?”

乞丐說著,喘著粗氣扶著墻壁站起來,蹣跚著走到一處陰暗的胡同口,然後蹲坐下來休息。

池羽猶豫了一下,走到他旁邊,也蹲坐了下來。

第一次見到這個乞丐時,她便有種舊友重逢的感覺,此刻這種感覺便更明顯了。

“為何每一次見你,你都在挨打?”

“因為我做錯了事。”

“你不像是會做錯到讓旁人這般發怒的人。更何況,你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乞丐平淡道:“小道友,看事不能看表面。”

池羽疑惑:“什麽意思?”

乞丐說道:“有一些人,身上背負的罪孽遠超你的想象,所以這樣的人挨打、受苦都是應該的。”

池羽皺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但你的話語似乎是說,因為你犯了錯,所以你在自找苦吃?”

乞丐一噎。

池羽繼續說道:“或者說,你把自討苦吃當做一種做錯事的贖罪?”

乞丐沈默了許久,點了點頭:“若深究,大約確實可以如此概括。”

“我不理解。”

乞丐微微偏頭,緊閉的眼睛“看”著池羽:“不理解什麽?”

池羽認真地說道:“如果我做錯了事,我想我會努力去彌補,至於該承擔何種懲罰,那不該是我自己決定的。”

乞丐怔了怔,沒有說話。

“若做錯事後,為了贖罪,去自討苦吃,那是不是有些太自以為是了呢——為什麽會以為,自己受苦,就能償還所做的錯事呢?”

乞丐陷入了沈思。

池羽突然轉頭看向乞丐,問道:“說起來,上一次你就提到過,你的眼睛其實並沒有瞎,只是不想看,所以一直閉著。”

乞丐歪了歪腦袋,似乎在示意池羽繼續說。

“不想看,可以是眼睛不想看,也可以是心不想看。”池羽說道,“你不想看的原因是什麽呢?是無法面對你所說的‘遠超想象的罪孽’嗎?”

那一刻,乞丐似乎受到了某種極大的震動。

他的睫毛、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良久,他甚至發出了自嘲的笑聲:“啊,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乞丐轉頭“看”向池羽:“你很通透……曾經,我遇到過一個和你極像的人。”

池羽遲疑著問道:“為什麽提到那個人,你的語氣這樣悲傷?”

“因為那個人死了。”

池羽楞了下,道歉:“對不起,勾起了你的傷心事。”

乞丐搖了搖頭,正想繼續說些什麽,他突然擡起頭,警覺地看向一個方向。

而後,他突然拽住池羽的手腕。

“怎麽了……”池羽驚訝於乞丐的動作,然而還沒來得及詢問,一陣天旋地轉,她被帶到了一座破廟。

“方才有人在窺伺我們,那人爆發了巨大的殺意——真奇怪,我流浪至今,還未見過殺意如此之強的人。”頓了頓,那乞丐又解釋道,“是不是嚇到你了?這裏是京都近郊的無名神廟,離城門不遠,你不用擔心回不去。”

“好吧。”

池羽看了看破廟外的天空,發現已經是傍晚了,於是她轉頭對乞丐說道:“我得回家了,再晚,家裏的人會擔心我。”

然而乞丐並沒有回答她。

池羽看到了令人驚訝的一幕。

殘破的神像前,乞丐緩緩跪下。殘破的屋頂落下點點天光,竟讓滿身臟汙的乞丐看起來十分虔誠。

乞丐俯下身,叩首:“神明,請聽有罪之人的懺悔。閉目、自罰,至今已有六年。今日得一慧者點撥,驚覺自身其實從未真正直面背負的罪孽。”

“神明,請聽有罪之人的覺悟。今日起,他將睜開雙眼,直下承擔。”

那乞丐再度叩首,而後緩緩睜開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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