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物間裏又黑又冷，一道密竹籬之隔的小隔間裏，卻是火盆熊熊燃著，散著一股讓人向往的熱氣。

徐玉正剛才那麽一躲，這時卻是怎麽也不好出來，只能眼巴巴地透過密竹籬的縫隙羨慕嫉妒地看向那只火盆，也看向正在火盆邊享受溫暖的易長安。

人跟人不同命，這際遇實在是天差地別啊！想當年他被欽點為探花郎騎馬游街時，是何等的春風得意，易長安身為二甲，只能跟在後面步行。

即使瓊林宴上易長安也被點選為探花使，卻只能用嫉恨的目光看著自己；沒成想這才三四年的工夫，現在他這個探花郎卻是躲在陰暗寒冷的角落，嫉恨地看向易長安了……

外衣和外袍已除，徐玉正從竹籬的縫隙中盯著易長安身上那件貼身軟甲，忍不住暗暗咬牙；易長安升官升得快，連身上也穿了這樣的好東西……

軟甲被易長安輕輕解下，擱在了竹床上，徐玉正猛然睜圓了眼，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會驚呼出來：只穿著中衣的易長安，胸前……胸前分明是……易長安是女的？！

雨水雖然沒有透過外袍淋濕中衣，卻是從衣領處浸了進來，濕了脖子處一片，易長安並沒有解下中衣，只是靠近火盆蹲了下來。

火盆裏的火炭燃燒得正旺，一靠近就覺得暖融融的，細織棉布的中衣上很快就騰起了絲絲水蒸汽，小半刻以後就已經被烤幹了。

易長安這才重新穿上護甲，攤手拿著外袍和外衣擱在火盆上方烘烤。

衣服幹了八、九成的時候，外面的雨也慢慢小了起來。易長安著好了衣物，拿火鉗把火盆裏的灰燼撥到了火炭上，將火悶了，這才開了門走了出去，跟江浪、江濤和陳岳留給她的幾個護衛一人著了一件蓑衣，頂著細雨走下山去。

向莊頭也穿了件蓑衣，跟著下山送客，因著下雨不好折梅，還一路上道歉不疊。

誰也沒想到在他們走後過了一段時間，那間茅草屋裏又踱出了一個人……

天剛擦黑的時候，徐玉正努力壓下心頭的興奮，坐著雇來的騾車將將趕回了燕京城。

下了車才轉過街口行了幾步，迎面就看到康茂生和幾人說說笑笑地走來。

自從和離以後，徐玉正也不知道怎麽搞的，在朋友和同年間的境遇就一落千丈了，包括同為通政司經歷的王潛，現在對他也很有幾分敬而遠之的意思。

徐玉正只當是歐家搗的鬼，一直在心裏暗暗罵娘，唯有跟他同科的狀元康茂生，還一直待他如初。

這會兒看到康茂生，徐玉正立即堆了笑臉趕上前幾步打招呼：“永盛兄這是要到哪兒去？”

跟康茂生同行的幾位同僚頓了一頓，站住了腳，臉上雖然客氣笑著，笑容卻頗為疏離；康茂生臉上的笑意只是極為短暫地一滯，快得讓對面的徐玉正都沒有發覺：“瑞松這是打哪兒來？我正要請幾位朋友去聚一聚，瑞松來的正好，來來，我們一起去小酌幾杯。”

立在康茂生旁邊的一位同僚飛快地以目示意，康茂生卻像是根本沒看到似的，笑容可親地向徐玉正發出了邀請。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徐玉正立即就應下了，打發身後的長隨回家去報個信，就說自己在外面跟朋友用飯了。

徐家的家產不厚，自從歐惠敏跟他和離以後，徐家初到燕京時買下的那個鋪子生意竟是越做越差，而他因為被罰俸，跟母親在家裏不得不仔細計算著柴米薪桂，日子過得有些拮據起來，已經很長一段日子沒有在外宴飲了。

這會兒有機會能在外聚飲飽餐一頓，徐玉正求之不得，也覺得倍兒有面子，張口就趕緊答應了，擠身到了康茂生身邊跟他聊了起來，倒是並沒有註意到旁邊兩人見他過來，有意無意地落後了幾步，跟他隔遠了一些距離。

康茂生雖然看在眼裏，只是他性格向來圓滑，只是飛快地向那兩人投去歉意的一瞥，然後若無其事地附合了徐玉正幾句。

康茂生要請客的地方就在前面不遠處，雖然是一家小酒館，倒也整治得幹凈齊整，上的幾樣菜品也很有幾分特色。徐玉正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在外面吃請了，幾杯酒下肚，話不覺多了起來，一時間酒桌上只聽到他的笑談聲。

另外幾位酒友有人側目，有人則仗著酒性跟徐玉正大侃大聊起來，坐在主位上的康茂生微微挑了挑眉毛，心裏閃過一抹詫異。

他知道這一段徐玉正又想找歐氏覆合，聽說歐氏已經去城外的莊子上閑居散心了，看徐玉正那短途趕路回來的樣子，剛才應該就是從城外趕回來。

徐玉正自從家中出事以及跟歐氏和離以後，眉宇間總是帶著一絲陰霾，今天卻是有些異乎尋常的興奮……難道是他這一趟出城，已經說通了歐氏，歐氏答應跟他覆合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徐玉正又成了歐家的女婿，以後——

又勸了幾輪酒，見徐玉正已經醉意上頭，搖搖擺擺地站起身，康茂生也連忙站了起來：“瑞松可是要去方便？瞧你喝了不少，我陪你一起去吧。”說著也不用長隨上前，自己扶了徐玉正的胳膊，往那小酒館院子角落的凈房而去。

只有康茂生，無論自己是得意還是失意，一直是這麽真誠待自己！徐玉正雖然酒醉，心裏頭卻滿是感激，緊緊攥住了康茂生的手：“永、永盛兄，都、都說患、患難見、見真情，你、你真是我的好、好老哥，回、回頭我再敬、敬你一杯！”

再是探花郎，喝醉了酒大著舌頭說話時，唾沫星子也差點噴到康茂生臉上。康茂生卻是臉色不變，嘴角依舊掛著溫和的微笑：“瑞松說些什麽，我們同科同年，同為三甲，又是性情相投，兄弟間的感情還要靠酒來表達嗎？”

徐玉正連連點頭，搖晃著比出的一個大拇指：“永、永盛兄你、你說得對！”

康茂生扶著搖搖擺擺的徐玉正進了凈房，示意身後的長隨守在外面，繞過屏風將徐玉正帶到了凈桶前面：“瑞松，到了。”

徐玉正迷迷瞪瞪地張著眼，看到前面一只已經帶有重影的凈桶，應了一聲就開始抖抖索索地解腰帶；他本就醉酒，要解下腰帶自然經費些工夫，正跟那條帶子夾纏不休著，屏風後面傳來康茂生也有些飄忽的聲音：

“今天我瞧著瑞松容光煥發的，莫不是家中有什麽喜事？你我可是鐵打的兄弟，瑞松家裏有什麽喜事，可得提前給為兄我說一聲，我也好早日備著，到時隨一份大禮。”

徐玉正早就被自己白天看到的那件事給狠狠激動了一陣，這會兒喝了酒又被康茂生這麽一說，忍不住醉意醺醺地就開了口：“不、不是我有、有什麽喜事，是、是我發、發現了一個驚、驚天大、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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