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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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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要出院回家時, 董桑設想過種種可能會遇到的情況, 比如一回到家就被一陣撲面而來的熟悉感給刺激地恢覆了記憶,眼睛看向哪裏,哪裏就浮現出她和謝亦往日在這個家生活的虛影;又比如她對整個家都陌生至極, 像是從來沒有在這裏生活過似的, 從此陷入自己到底是失憶還是穿越的懷疑人生之中;再想得貼近生活實際一點, 那就是菜會不會洗, 飯會不會做, 衣服知不知道放哪裏, 家裏的浴室會不會用,和在醫院裏的生活又會有什麽區別……唯獨沒想到一種情況:

失眠。

沒錯,在回到家睡的第一個夜晚, 她失眠了。

不是認床, 也不是因為白天發現了那張被倒扣在書房裏的婚紗照片,讓她心緒繁雜,遲遲無法入睡……雖然也有一點這個因素的存在,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

這個家裏,只有主臥有一張雙人床,其餘的房間雖然多,但都是一些書房雜物室之類的房間, 就算有空置著的,也沒有床鋪來讓人休息。

也就是說,她和謝亦如果不想有人打地鋪睡地上,就只能睡在同一張床上。

她和謝亦不是沒有在一個房間裏睡過, 但也僅限於同房,從來沒有同床過,住院的那些日子,都是她睡病床,他睡在折疊床上的,兩人之間隔著一段不短的距離。醫院的夜晚總是不平靜的,時不時有路過人的腳步聲從外面的走廊裏傳進來,再加上病房裏環繞著的淡淡消毒水味,氣氛一點都不暧昧,就算聽到一點對方呼吸翻身的動靜,也只會有滿滿的安全感。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兩個人蓋著同一條被子,躺在同一張床上,互相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三十厘米,又是在周圍環境幽靜的高檔住宅區裏,房間裏有一點動靜都被聽得清清楚楚:她自己的呼吸聲,謝亦的呼吸聲,空調運轉的聲音,還有她因為緊張而不停怦怦跳動的心跳聲……

這樣讓人怎麽入睡嘛!

就在董桑滿心郁悶地糾結著睡眠問題時,謝亦也在一旁睜著眼,安靜地望著天花板,思考著事情。

他首先想到的是在邊上睡覺的妻子,在她沒出事前,碰上他工作不忙、能準時回家的時候,她總是會在夜晚休息時倚靠進自己的懷裏,膩歪地說上一大堆話:工作時發生的趣事,和同事相處間產生的摩擦,對領導的抱怨,對時事的見解,還有養那一鳥一狗時遇到的麻煩事情……

她似乎有許許多多的話要和自己講,怎麽說也說不完,他要是稍微走一會兒神,或者回答得敷衍一點,她還會不滿地拍打他的胸膛,輕嗔著讓他專心一點,而在他道歉之後,她又會綻開最甜美的笑容,靈動地眨著流盼杏眼,嬌聲說原諒你了。

每當這時,他總是會忍不住身體裏的燥熱,翻身壓過去,把她的一切絮語都消堵在唇齒之間,只餘滿室的呢喃和喘息……她所擁有的芬芳甜美,是這世間的千百滋味都抵不過的。

而在他工作事忙、不得不加班晚回家時,她也時常會等到三更半夜,有時候實在困得不行了,也會睡過去,但無論她有沒有睡著,只要他一回來,開門進到房間裏,她就會惺忪著朦朧的睡眼看向他,朝他綻開歡欣的笑顏。

以至於後來為了不打擾她的睡眠,在超過半夜十二點回家時,他都不再去臥室休息了,而是悄悄地進到書房裏,坐在椅子上睡覺。就算是這樣,等第二天醒來,他還是會大概率看到在廚房忙活早餐的妻子,轉頭對晨起的他莞爾道一聲早安。

那時的他沒有想很多,只以為這是最普通不過的夫妻生活,直到失去了才終於明白,那種看似稀松平常的幸福生活是多麽難得,難得到猶如水中花鏡中月,一個看顧不好就破碎了。

在董桑失去了過往一切的記憶之後,他們之間的關系也退回到了最初的狀態,在醫院時還不明顯,一回到家,一切就都明晃晃地展露在了他的面前,讓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比如現在,他們正躺在一張床上,身體上的距離和以前一樣親近,可心靈卻疏遠無比,妻子側躺在床鋪的一側背對著自己,就算他沒有學過心理學,也知道這樣的一個姿勢代表著什麽意思,更不要說她的呼吸稍短,間隔不平,一聽就知道是沒有睡下,在緊張著這一次的同床而眠。

生疏、緊張、防備,這就是現在的董桑,他的妻子對他的態度和感覺。

謝亦很想出聲和她說話,就像以前的她一樣,說著零零散散的瑣碎事情,聽在人的耳裏卻覺得愜意無比,如同雨後畫舫聽荷,給人以一種心靈上的舒適寧靜。但他辦不到,他甚至連對她“不要多想,快睡吧”這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心裏面全是苦澀,仿佛一切都被禁錮、被凝滯了。

他又想到了吃晚飯時發生的事情,董桑要他明天去陪她補辦原來的電話卡,事不難辦,難的是補辦了之後的事。現在她的電話卡是新辦的,什麽數據都沒有,需要重新加好友聯系,而一旦補辦了原來的電話卡,那些存儲在雲端的聊天記錄就會同步到新手機上,到時,她就會看見她在出事前給他發的最後那條消息了。

【謝亦,我們離婚吧】

無論過了多久,只要回想起這句話,謝亦的心裏就總是會感到一陣刺痛,那七個字就像七把無形的利刃,一刀刀地紮在他的心頭,讓他悔恨懊惱,無法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她在看到這條消息後會怎麽想?會以為這只是夫妻間開的玩笑,一笑置之,不去理會,還是詢問他這句話是怎麽回事?到時他又該怎麽回答?是實話實說,求得她的原諒,還是先欺騙她,用謊言穩住她,等他們倆的感情回歸到了最濃情蜜意的時候,再慢慢告訴她當初事情的真相?

謝亦被這些問題被攪得心煩意亂,一點睡意也沒有,想翻身紓解一下這份焦躁,又怕影響到身邊人的睡眠,只得這麽仰面靠在枕頭上,望著幽暗的天花板發呆。

直到身旁傳來兩聲壓抑的輕咳,他才回過神來,關心地翻過身去詢問道:“怎麽了?是不是覺得冷?”

董桑正在努力壓抑著咳嗽,冷不丁聽見他這麽一聲詢問,嚇得差點叫出聲來,心想他怎麽還沒睡。難道是也跟自己一樣不習慣兩個人同床共枕?還是他本來睡著了,但被她的咳嗽聲吵醒了?

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連話都忘了回,直到謝亦又問了她一聲,才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有、有一點……”

說起來還是她考慮不周,在醫院待久了,習慣了病房裏的低溫空調和厚實棉被,因此回到家後想也沒想,直接把空調溫度開得和醫院裏的一樣低,沒想到家裏的被子沒有醫院厚實,是很薄的那種夏被,蓋在身上就覺得有些冷了。

其實這事也不難解決,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就行了,但壞就壞在空調的遙控器在謝亦那邊的床頭櫃上,她想要拿到手,要麽喊他拿給自己,要麽下床繞過去拿。前者比較方便,但有可能會遭到對方的嫌棄,後者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但也有可能會吵醒對方,繼續讓人嫌棄自己,她就這麽在兩個選擇中糾結,結果還沒糾結完,就被冷得咳嗽了兩聲。

“很冷嗎?”謝亦在她身後問,聲音裏充滿了關切之情。

董桑點點頭,嗯了一聲,想了想,又小聲加了一句:“還好,只有一點點冷。”

她本以為自己這麽回答,謝亦聽了後會去把空調溫度調高,或者把風向改一改,再不濟也是加蓋一床被子,沒想到他在沈吟了幾秒鐘後,居然傾身靠過來,從後往前地把她滿滿地抱在了懷裏,像裹粽子一樣地把她裹了起來,用身體的熱度給她供暖。

“現在感覺怎麽樣?”做完了這些之後,他還一本正經地詢問,“好一點了嗎?”

“……”董桑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回答。

如果這個“好”指的是她的冷熱感受方面,那自然是變好了無疑。夏日天熱,兩人身上的睡衣都是薄薄的一層料子,壓根阻擋不了什麽,屬於他的溫度毫無阻礙地傳遞過來,將她整個包圍籠罩,尤其是後背,炙熱的溫度仿佛是在一處火焰山口,讓她的血液都跟著加速流淌起來。

但是相應的,如果這個“好”指的是她的心理感受方面,那就完全是在雪上加霜了。她本來就因為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而緊張地睡不著覺了,現在他把她整個抱住,氣息還噴吐縈繞在她的脖頸上面,讓這份緊張直接翻了個倍,心跳快得都快出喉嚨口了,還能有怎麽個“好”法?

按理來說,正常人在聽見說冷之後,不應該第一時間想到調高空調溫度麽,又不是什麽數九寒冬的冷天,外面的溫度高著呢,他是怎麽想到用這個方法來幫她取暖驅寒的?

董桑欲哭無淚,“好”字說不出來,“不好”更說不出來,畢竟這也是他的一片好意,說不定他們以前就是這麽睡覺的,現在只不過是回歸正常的休息方式罷了……

她的這份有苦難說被謝亦當成了默認,焦躁了許久的心終於有了一分安定,對懷中人溫聲說了一句“不晚了,睡吧”,就闔上眼,放松心情,準備入睡了。

以前是他沒有在意,所以一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現在不同了,他會好好地珍惜和她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即使最後的結局仍然無法改變,恢覆記憶後的妻子依舊想要離婚,他也會努力讓自己不留一絲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呵呵,說得輕巧,女主要是再提離婚,我看你會不會直接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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