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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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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說,你會壓過她的,我保證,不論是外貌形象或演技,你沒有一點輸給她,其至都比她強。而且……」他忽地頓住。

「而且怎樣?」她望向他。

他沒立刻回答,直視車窗前方,幾秒後,才似笑非笑地揚嗓。「我不會讓她有機會壓過你的,這是你進軍演藝圈接的第一部戲,我不會讓任何人搞破壞,一定想辦法將你推向巔峰。」

他這是在對她許諾嗎?

方雪雁不答腔,若有所思地瞅著他。

他察覺到她異樣的眼神,澀澀地扯扯唇。「你不信我?不相信我有這能耐?」她註視他兩秒。「我相信你,對自己的藝人,你一定會用盡一切手段幫助我、保護我。」

她幽幽低語,菱唇銜著紙杯邊緣,像是沈思著什麼。

「怎麼了?在想什麼?」他好奇地問,前方剛好遇上紅燈,他暫停車子,轉頭望向她。

她沒看他,低斂看陣。「你說,你只關心自己的人。」

「嗯哼。」

「不是你的人,你不會關心。」

「沒錯。」

那她呢?方雪雁雙手緊緊握著紙杯,忍住開口相問的沖動。

當年,她還不是他的藝人,照理說他跟她毫無關系,為何他要那麼關心她呢?為何要在她傷心痛哭的時候,遞上一條手帕?在她吵鬧不休的時候,為她排隊買咖啡?

為何他總是苦口婆心地勸她遠離演藝圈?為何要在她睡在他辦公室沙發時,那麼溫柔地撫摸她頭發,叮吟她如果非進演藝圈不可園就來找他呢?

綠燈亮起,杜信安重新踩下油門,方雪雁流轉陣光,視線落定他擱在方向盤上的雙手。

他就那麼閑閑地握著方向盤,輕松而寫意,他的手很漂亮,十指修長,指甲剪得幹幹凈凈。

這是一雙好看的手,她從以前就很喜歡這雙手,渴望被這雙手觸摸的感覺……

方雪雁心神一凜,推開浮上腦海的綺念。

她悄悄深呼吸,驀地揚聲問。「你知道我出道的處女作嗎?」

他微怔,沒想到她會忽然這麼問。「你說那本《小胖妹的減肥日記》?」

「嗯,你知道賣了多少本嗎?」

這是在向他炫耀嗎?杜信安苦笑,手指輕輕敲了敲方向盤。「聽說連同大陸那邊,賣了將近五十萬本吧。」

「你知道我除了瑜伽,還會跳肚皮舞嗎?」她又問。

「瑜伽、肚皮舞、戰鬥有氧,你還學過彩妝,擔任過專業彩妝師。」他如數家珍。

「這些也都是別人跟你說的嗎?」她意有所指地問。

他一窒。

她望向他。「我知你有買我的書,有一天我陪凱凱到你書房找東西,偶然在書架上看到的。」

他頓時大感窘迫,徒勞想解釋。「那是呢,我前妻是你的粉絲,那本書應該是她買的吧。」

他的意思是,那不是他的書?

她嫣然一笑。「所以你跟她離婚的時候,順便把她的書也偷走了,甚至還跟著你一起搬家,流浪到那間山中小屋去?」

他再度胸室,深吸口氣,懊惱地瞥向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想說,他是關心她的,這些年來,他一直悄悄地註視著她。

他知道她什麼時候瘦身成功、知道她書的賣量、知道她為了成名,做了多少努力。

對他而言,她到底是什麼?

一個萍水相逢的小胖妹,不自量力對他告白的傻丫頭?

「你知道學姊喜歡過你嗎?」她又一次將話題轉到他料想不及的方面。

他驚駭。「你說什麼?你是說曉霧……」

「她喜歡過你。」她靜定地重覆。

他愕然無語。

她看出他是真的不曉得,對學姊女兒家細微的心思絲毫不懂。

她搖頭,嘲諷地笑笑。「在這方面,你真是個遲鐘的男人,也夠冷血。」

他沒為自已辯駁,手指搔搔耳鬢。

「這輩子活到現在,你真心喜歡過哪個女人嗎?」她忍不住想問。「凱凱跟我說你前妻並不認為你愛過她。」

也苦笑。「那小鬼連這個都跟你說?」

「你真的沒愛過她嗎?」她追問。

他沈默兩秒,「我跟她是因為有了凱凱才結婚的。」

「你本來並沒打算娶她?」

「我跟她睡,是因為她很美身材很辣,不是因為喜歡她的個性。」他講得很白。

「所以你真的沒喜歡過誰?」她仿佛不敢相信,一再確認。

為什麼女人總對這種事有熱切的興趣呢?杜信安很想嘆息。

「你說啊!你從小到大,難道都沒喜歡過哪個女孩?」她執著她想探求一個答案。

「……喜歡過。」他終於開口。

她震了震,心韻霎時錯落幾拍。「是誰?什麼時候?」是學生時代的純純之戀嗎?就因為初戀太美好,太令他難忘,所以他才無法再喜歡上別的女人嗎?

「這個你不用知道。」

「可我想知道!」她很在意,非常非常在意。

他握緊方向盤,十指用力扣住。「我沒那個習慣跟自己的藝人分享這些私事。」

他的藝人,永遠成不了他的女人。

方雪雁芳心一沈,學姊宛如詛咒般的言語在她腦海回啊。

好無情啊!這個男人,她究竟要怎樣才能使他願意對她敞開心房?

她凝望他,明眸焚看火光,卻也同時浮慢憂傷的霧。「如果有一天,我跟學姊一樣離開你,應該也會恨你吧!」

他震懾,許久許久,說不出話來。

你要離開我?

我們合約上不是寫明了嗎?我隨時可以解約,所以要是哪一天我心情不好撕了合約跟你說研研,也不無可能吧!

那倒是。

她確實在合約上寫明了,她隨時可以解約,高興解約就解約,跟她簽約時,他還稱讚過她這個附加條款很聰明。

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感到驚訝呢?

為何當她半認真半玩笑地說自己會離開他,他會忽然感覺到意志消沈呢?就好似原本晴朗的天空在那瞬間變得陰郁,落下狂風暴雨。

遲早有一天,她會離開他的,這不是一開始就註定的事嗎?他到底在動搖什麼?

杜信安對自己感到生氣,即便經過數個小時,吃過晚餐,他一個人躲進書房,那股無法言喻的怒意依然侵占著他四肢百骸。

他不由自主地焦躁,坐立不安。

有人敲門。

「誰?」

「是我。」回應他的,是一道清柔好聽的嗓音。

方雪雁,她來找他幹麼?在他心情如此糟糕的時候,他不想面對她。

但她不是他能夠輕易拒絕的人,不等他開門,她便主動闖進來,懷裏捧著一個竹籃。

「有事嗎?」他近乎粗魯地問。

「我來教你做這個。」她稍稍舉高竹籃,讓他看清裏頭的針線以及幾塊花布。

「這什麼?」他茫然。

「聽說幼稚園希望家長親手縫便當袋。」她提示。

那又怎樣?

他困惑地眨眨眼,兩秒後,驀地徒然大悟。「你要我縫便當袋?」

「沒錯。」

「別鬧了。怎麼可能?我連一顆扣子都縫不好。」

「所以我才要教你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他卻是不敢相信,雙手齊搖。「你別開玩笑了,便當袋嘛,外面有的是,我也已經買了一個給凱凱了,為什麼一定要親手縫?」

「因為這是幼稚園的規定。」

「你不覺得這規定很無聊嗎?根本瞎折騰人!」

她靜靜凝視他。「是很無聊,很折騰人,但如果你能親自縫一個便當袋給凱凱,他會很高興的。」

他無言。

她捧看竹籃在地板角落的懶骨頭坐下,因為她穿著一件棉質的家居連身裙,坐下前,還稍稍拉了下裙擺。

杜信安無意識地看著她迷人的動作,心弦拉緊。

坐定後,她似笑非笑地望向他。「你以為我閑閑沒事做故意來折磨你嗎?共實是因為剛才凱凱來找我,求我幫他做一個便當袋。」

他聞言,楞了楞。「凱凱去求你?」

「是啊。」她額首。「他跑來跟我說,幼稚園老師規定家長要親自幫小孩做便當袋,可他的卻是在外面商店買的,他的同學一眼就看出來了,今天又拿這件事來刺笑他。」

「這樣也笑?」杜信安有些氣惱。「這些幼稚園小鬼是太閑了還怎樣?」她若有深意地盯著他。「你希望他繼續被同學嘲笑嗎?說不定上次的事還會再度發生。」

上次的事?杜信安一時摸不著頭緒。

「我是指他因為不服氣同學笑他,跟同學吵嘴,因為好勝心作祟跟同學比賽蕩秋千,結果從秋千上摔下來。」方雪雁解釋。「你希望這種事再發生一次嗎?」他咬牙,回想起那天他接到幼稚園老師的電話通知時,那無法克制的心慌。

他怎麼可能希望同樣的事情再發生?那是他兒子啊!就算父子倆感情不好,饑凱總是不聽他的話,他也絕對不希望看到兒子受一點點傷——

「好吧,你贏了!」

他認命地嘆息,坐在她身前的地板上園準備學習這輩子從沒想過自己必須做的針線活。

「噓,小七,不準叫。」

當杜信安在書房裏忙看跟方雪雁學習怎麼縫一個便當袋時,杜詩凱也透過門縫,悄悄偷窺房內。

愛犬在身後對他搖尾巴,他轉過頭,朝小七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七睜著無辜的眼瞳,無聲地吐舌頭。

「乖乖的安靜點!」杜詩凱小聲囑咐它,伸手摸摸愛犬的頭。「你相信嗎?爸爸在跟雪雁姊姊學做我的便當袋呢。」

小七繼續睜看眼,張口要叫,杜詩凱連忙伸出雙手掐握它的嘴。

「不要吵啦,讓他們聽見怎麼辦?嘯。」

小七閉嘴,委屈地自喉間逸出低吟。

凱凱再度往房內探頭,看見笨手笨腳的爸爸被針給刺了一下,遭到雪雁姊姊壞心眼的挪瑜,笑他活該。

他瞪大眼,一動也不動,小小的心臟在胸口急遺跳動著。

小七撒嬌地偎向他,用頭頂他的腹部,他轉過來,抱住毛聞聞的愛犬。

「小七,怎麼辦?」他細聲細氣地低語。「我有點想哭耶。」

他真的想哭,看爸爸那麼努力拿看針線,做自己不擅長的事,他忽然覺得胸口悶得難受,眼睛酸酸的。

為什麼爸爸要那麼做呢?他之前不是很不屑嗎?

今天早上也是,只會煮泡面下水餃的爸爸,竟然親手為他做便當,雖然水煮青菜很難吃,小熱狗又煎得好醜,害他被同學笑。

可是啊,那是爸爸親手做的便當呢!媽咪說最討厭做家事的爸爸,現在卻幫他做便當、縫便當袋。

他該怎麼辦才好呢?

本來都已經決定好了,他要一直討厭爸爸,一直、一直討厭,不抱任何期待。

小七也不知是否威應到某人心情的震蕩,伸舌頭舔他臉頰跟頸側,弄得他好癢。

他做得好認真。

夜深了,過了午夜,杜信安依然埋頭與針線和花布奮戰,為了在袋子上縫出一個口袋怪獸的圖象,他揮汗如雨。

方雪雁凝睇他,心弦柔柔一牽。

那個口袋怪獸的草圖是她畫的,要他照著圖,將不同顏色不同形狀的布塊一針一針縫上去,原本她是帶著半惡作劇的心態,想看他如何哀哀求饒,沒想到他很認分,花了好幾個小時,邊縫邊碎碎念。

雖是抱怨不休,但手上的動作沒停過,線頭拆了一次又一次,縫歪了又從頭來過。

她很訝異。

看看他笨拙地拈著針,一線一洞地穿過,每一次來回,那尖細的針頭,仿佛都紮在她心上。

不痛,只是有一種怪異的麻癢。

她不禁憶起來到這山間小屋第一天,他想做頓晚飯給撞傷頭的兒子吃,偏偏凱凱賭氣不吃,整鍋水餃又煮爛了,他洩氣地在廚房猛褪墻。

那天,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焦躁與不安。

想當一個好父親,卻不知從問做起,怎麼做都不對。

這就是他的困境吧?方雪雁銻著眼前專註的男人,心房悄悄地傾滋一劃溫柔。她想起他早上特地爬起來為兒子做便當,想起那天他聽聞兒子受傷時,是如問憂心忡忡地趕到醫院。

他其實並非無情,只是不懂得如何適切地表達。

思及此,方雪雁心神一凜,胸海霎時澎湃。

管他學生時代是否有過純純之戀、管他愛過誰沒愛過誰,總之她決定了!她要聽從自己的心,跟隨這個男人……

「打電話給那個內衣廠商吧!」她忽地開口。

杜信安一怔,停下縫紉的動作,擡頭望她。「你說什麼?」

「我說,」她一字一句,吐屬清晰。「你打電話給那個內衣廠商,告訴他們,如果不撤銷那個條件,我就不接他們的代言。」

他愕然。「你確定?」

「對,我確定。」她神態堅定。「你是我的經紀人,你必須保護我,我不想在螢光幕上只穿看內衣拍那種跟男人大膽調情的廣告,我沒必要為了賺錢這麼犧牲自已的色相。不管是不是會妨礙我的前途,你都應該阻上我拍那種廣告。」

他聞言,臉色微變,眸光忽明忽滅,半晌,才啞聲揚嗓。「我己經決定不那麼做了。」

她知道,但——「我要你為我這麼做!」

他蹙眉,仿佛不敢相信自已聽到什麼。「你忘了嗎?你以前也笑過我這和做法只會得罪人,而且我的藝人也不會感激我。」

「我要你這麼做,為了我。」明眸深刻地鎖定他。

他被她看得心神大亂。「為什麼?」

「因為我要的,是從前那個杜信安,是那個堅持理想與原則,不管別人怎麼說,都堅信自已的做法很正確的杜信安。」

她每個字句,都像把利刃,精準地刺在他心頭。

杜信安一凜,眼角抽搐,幾乎是帶看怒意瞪視她。「那個男人己經死了,心死了,你懂嗎?」

「那就為我活起來!」她提高聲調。

他震撼。為她活起來,這是什麼意思?她知道自已在說什麼嗎?

「雪雁,你……」

「不可以嗎?」她打斷他,望著他的眼眸灼灼如焚,有些傲、有些倔。「我不值得你找回身為經紀人的熱情與理想嗎?我沒那個價值嗎?」

是他的錯覺嗎?為問他會覺得她這話聽迄來有種淡淡的憂傷,教他的心也跟著揪擰?

杜信安掐握掌心。「你真要我這麼做?就算我檔了你的財路、誤了你的前途,你也無所謂?」

她沒回答,眼神覆雜地盯看他,許久,沙啞地揚嗓。「有時候你真的遲鈍得令人發指。」

他遲鈍?那裏遲鈍了?他茫然不解。

「你根本忘了那天晚上對我說了什麼吧?」她幽幽嘆息。

「那天晚上?」

她別過眸,不看他。「算了,就當我那是在作夢吧。」

她到底在說什麼?

他愈聽愈迷糊了,很想問清楚,她卻顯然沒有解釋的打算,盈盈起身,朝他比了個手勢。

「接下來你自已做吧!我把圖樣都打好了,你只要照看一針一針地縫上去就好。」她低聲叮濘,唇畔擒看似是自嘲般的笑意。「好好做,別讓你兒子失望。」語落,她沒給他回應的機會,轉身離去。

他目送她倩影,那麼美,搖良生姿的倩影,像顆小石子,投進他心湖,泛起圈圈漣漪。

他困難地收回視線,盯看手上的半成品,嘴角劃開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有預感,自己將會一夜無眠,不論是為了手中這惱人的玩意兒,還是為了擾亂他心情的她。

杜信安徹夜未眠。

隔天早上,當他將勉強做好的便當袋遞給兒子時,杜詩凱的表清相當覆雜,簡直像是見到鬼。

餵餵餵,有這麼嫌棄嗎?

杜信安揉揉酸澀的眼皮,對兒子的反應很不滿。「你不覺得很不賴嗎?這是皮卡丘,應該看得出來吧?」

杜詩凱沈默兩秒,才猶豫地點點頭。「是看得出來啦。」

他說得小小聲,但杜信安可聽得清清楚楚,雙手一拍

「對吧!看得出來就好了嘛,這種東西,能用就好了啊,還挑剔什麼?」

「可是」杜詩凱接過便當袋,左看看、右瞧瞧,實在很哀怨。沒錯,他的確有預料到爸爸會把這個袋子做得很醜,也努力做好心理準備,但沒想到竟然可以醜到這地步,每一道縫邊幾乎都是歪斜的,袋子中央那只皮卡丘更變形得超可笑。「這個真的好醜。」忍不住

說實話。

「呵呵,看來你兒子的審美眼光比你好多了。」

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杜信安僵了僵,半晌,才回頭望向方雪雁。

她嫣然笑看,明眸瑩瑩閃燦淘氣,看來跟平常時候沒什麼兩樣。

她忘了昨天晚上跟他說過什麼了嗎?或者她已打定主意不放在心上?

杜信安咬咬牙,看來心慌意亂的人只有他一個。

他沒好氣地賞方雪雁白眼。「我說,你從昨天晚上就笑我這個袋子笑到現在,還沒笑夠嗎?」

她聳聳肩,笑顏如花。

他懊惱地瞇瞇眼,拿她沒轍。

「我一定要把這個帶去幼稚園嗎?」杜詩凱沒察覺到兩個大人之間微妙的交流,還自惶惑不安地轉向方雪雁。「雪雁姊姊,你不能幫我重做一個嗎?」

「你這小鬼!」杜信安想扁人,他作勢握拳,在兒子頭頂揮了揮。「知不知道你爸花了整個晚上熬夜做的?居然這麼不知感恩!是你自己說幼稚園老師要求家長親自做便當袋,不然我才不做這鬼玩意兒咧!」

「可是……」杜詩凱委屈地癟癟嘴。他知道爸爸做這個很辛苦,他也很感動,問題是這麼醜的袋子要他怎麼帶出門?

「雪雁姊姊。」他向方雪雁求援,眉毛揪著、小嘴嘟著,表情好可愛。

「別想撒嬌,不準撒嬌!」杜信安巴他的頭。「反正你要就拿著,不要就把以前那個帶去幼稚園,我可沒強迫你。」

杜詩凱小嘴嘶得更高了,喉間還逸出不情願的鳴咽聲。

方雪雁又想笑、又心疼,伸手揉揉他的頭。「凱凱乖,反正現在離禮拜五還有好幾天,你慢慢考慮,不一定要用這個袋子的。」

「嗯,那我再想想好了。」小男孩無奈地低頭。

接看他果然花了好幾天認真地思考,百般猶稼,到了禮拜五便當日早上,仍不能下定決心。

但當他瞥見廚房裏,爸爸在雪雁姊姊減嚇式的指導下,乖乖地將小熱狗劃幾道刀,煎出章魚的形狀,然後煮紅要蔔玉米炒蛋,弄得滿頭大汗,還得煩勞雪雁姊姊拿紙巾幫忙擦,他小小的胸口忽然融化了,融得亂七八糟。

「怎樣?你到底要帶哪一個便當袋?」吃完早餐後,方雪雁悄悄問他。

他撇撇嘴唇,裝出一副沒辦法的表情。「算了,就帶爸爸做的那個好了,不然他又要一直碎碎念很煩。」

雪雁姊姊笑了,他可笑不出來,一進幼稚園,便偷偷摸摸地將袋子抱在胸前,用手臂請住,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但再怎麼藏,還是躲不過那個最愛找他麻煩的小正的法眼。

小正是個小胖子,有雙細小的眼清和一對大大的招風耳,長相不如清秀的他,當然也不如他受班上小女生歡迎,或許是嫉妒他的高人氣,經常有意無意的嘲笑他。

「天那,這個袋子醜死了。」小正趁他不備,一把搶過便當袋,對上頭縫得歪七扭八的皮卡丘指指點點。「這什麼?狗,還是貓?不對,應該是外星怪物吧?」

「是皮卡丘!」他氣質地澄清。

「什麼?這是皮卡丘?哈哈哈??」小正笑得誇張。「不要以為它身上顏色黃黃的,就是皮卡丘了,好好笑喔!」

「還給我!」杜詩凱氣極了。就算這只皮卡丘長得真的很醜,根本看不出來是皮卡丘,他也不準任何人嘲笑,這是爸爸做給他的,用那雙笨笨的大手,一針一線縫給他的。「還給我啦!」他用力搶回便當袋,護在胸前。

小正見他那寶貝兮兮的模樣,不知怎地,心頭冒火。

「這個到底是誰幫你做的?你媽嗎?喔我差點忘了,你媽媽跟別的男人結婚不要你了,所以這是你那個開老爺車的爸爸做的吧?你爸爸好可憐,開爛車還要帶小孩,還要幫小孩做這麼醜的便當袋!」

小正口口聲聲地譏刺,每句話都刺得凱凱好痛,小孩子的惡意雖然不如大人那麼巨大,但就是因為他們缺乏心機來掩飾,那小小惡意便顯得格外直接且銳利。

凱凱痛到嘶喊。「不準你那樣說我爸爸媽咪!你閉嘴閉嘴!」

「我偏不要,我偏要說!」小正對他扮鬼臉。「杜詩凱的媽媽不要他,爸爸開爛車!?」

「你!」凱凱抓狂了,追著小正要打。

兩個小男孩,一個跑、一個追,在教室裏繞圈圈,其他同學有的看熱鬧,有的害怕得尖叫。

小正一面跑,一面繼續用各種言語激怒凱凱,兩人追逐到外頭游戲場上,凱凱不顧一切往小正身上撲倒,將他壓制在沙坑裏。

「你放開我!」小正錯手不及,吃了滿口沙,很狼狽。

凱凱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同樣一臉沙,但他不管,雙手壓著小正肩頭,不停往下壓、往下壓,小正嚇得求燒,他仍執著的不肯放手。

直到老師驚駭的嗓音響起——

「杜詩凱,你在幹麼?!」

「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

拍完一場重要的外景戲,導演下令大家準備轉移陣地,一面喜孜孜地對站在一旁的杜信安說道。

這場戲,是方雪雁飾演的保母第一次來到主人家,此刻,男女主人都不在,屋裏唯有小男孩跟一個負責煮飯的歐巴桑。

而她,是先來進行「偵察」的,扮成童話繪本的推銷員,按下門鈴。

這是個安靜的午後,天氣卻很異常,天邊卷看濃雲狂風斷斷續續地呼嘯,而她對前來開門的歐巴桑展露笑顏。

那是個極度虛偽的笑容,虛偽得令人以為她很真誠,這時候歐巴桑還不曉得自已將來會被這位年輕女孩陷害,丟了工作。

歐巴桑因為太無聊,渴望找人聊天,她接待這個女孩,讓她登堂入室,把整個房子細細繞了一圈。

接下來拍的是保母完成任務,心滿意足走出房子的畫面。

在街道上,她與女主人擦身而過,女主人提著一籃朋友送的新鮮水果,不小心翻落了,她幫忙撿起一顆紅透漂亮的蘋果,還給這個尚且不知憂愁的大老婆。

這是兩個女人的初次相遇,因為一顆蘋果的結緣,就像童話故事裏壞王後扮成的女巫,將毒蘋果送給天真無邪的白雪公主。

這畫面,很經典,方雪雁演得更是絲絲入扣,溫曉霧得用盡全力才不讓她的氣勢壓倒。

「太讚了!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兩個女人的對決,就從這第一場戲萌芽。」導演很興奮。「沒想到雪雁演技這麼好!」

「她才用不到五成功力呢。」相較於導演的興高采烈,杜信安對方雪雁的表現,顯得很冷靜。

「你這話什麼意思?」

「她這幾年催爾會在一些小劇團客串演出,如果你看過她的表演,你就會知道,她現在還沒真正開始演呢!」

「她在小劇團客串?」導演驚訝。「什麼時候?我怎麼不曉得?」

「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劇團,觀眾只有幾十個人那種,你當然不會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

「我嘛」杜信安不解釋,淡淡一笑。

他不解釋,導演只好自己亂猜。「原來你早就註意到她了,該不會很早就想簽下她吧?所以才連她在小劇團演出都跑去看?信安,你不賴嘛!我從以前就覺得你眼光很好,很會挑人。」

不是那樣的,他去看她演出,並非因為看中她、想簽下她。

他只是……

只是怎樣昵?杜信安霎時凜神,不願多想,對她覆雜的情感,他一直埋在內心深處,從來不去正視。

「說真的,你挺厲害的。」導演說到興起,稱兄道弟似地搭看他的肩。「我聽說你自從簽了雪雁後,在業界的人脈又打開了,對吧?好像很多不上不下的B咖藝人都想找你幫忙改造,新人也排隊等著跟你見面,幻想自己能不能成為像時尚女神那樣的大明星說起來也真

好笑,怎麼這些人看別人紅了,都以為自己也能紅啊?在這一行,想大紅大紫可是有條件的,我常常看那些愛作夢的新人就覺得好想賞他們幾個耳光,要他們清醒一點!你會嗎?有沒有這樣想過?」

「嗯,我以前也這麼做過。」杜信安額首,似笑非笑。「以前我曾經狠狠地奚落過一個想找我當經紀人的小胖妹,我說以她的條件根本不可能進演藝圈,那小胖妹還差點當場被我氣哭呢!」

「哈哈哈——真的假的?沒想到你這人也挺毒舌的。」

「我是很毒舌啊,不信你問雪雁,她體會最深。」

「哈哈哈——你真愛開玩笑!再怎麼毒舌你也不敢針對雪雁吧?她可是你手中的王牌、最珍貴的寶貝,好好呵護都來不及了,怎麼舍得罵她?」

「哈哈哈——對啊,我是在開玩笑。」杜信安陪著導演一起笑。

兩個男人笑得很乾,很不真心。

「像傻瓜似的!」

後來,當杜信安回到貸款買來的保母車上,方雪雁冷冷地丟下一句批評。她責怪他,幹麼跟那個勢利的導演說些有的沒的?

「這一行就是這樣啊。」他聳聳肩。「除非不得已,沒有誰會跟誰撕破臉,大家都是笑嘻嘻地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

她沒好氣地掃他一眼。「你到底跟他說什麼?」

「也沒什麼,他說那些擠破頭想進演藝圈的新人很可笑,我就說我以前也這樣奚落過一個小胖妹。」

她聞言,震了震,瞇起眼。

「還有,最近有個新人想找我簽約,才十八歲,我說我不想簽她,你知道她說什麼?她說如果有什麼潛規則必須遵守,她願意遵守。」

她咬咬牙。「這意思是……」

「意思就是,她願意跟我上床,換一紙經紀約。」他攤攤手,狀若無奈地笑笑。

「不準你跟那種新人簽約!」她直接嗆。

他楞了楞。「什麼?」

「你有我了,不必浪費時間在那種自毀前途的新人身上,那種人水遠成不了真正的大明星。」她冷淡地評論。

是不屑嗎?或是高傲?杜信安試著分析她的表情,但他看到的,只有坦然的自信。

他佩服那樣的自信,要吃過多少苦,才能熔鑄那樣的自信?

這幾年她在寫書教課之餘,依然努力擠出時間客串各種舞臺劇的演出,藉此感受戲劇脈動,精進表演技巧,比起某些藝人只想著走邪門歪道更上一層樓,她是真正用心地付出,真正在專業上學習。

她說得對,那種只想看跟人上床換機會的人成不了真正的大明星!

但在這圈子,要一直保持清白之身並不容易,很少人能堅持到最後,等她面臨最困難的抉擇的時候,她該如何是好?

而他身為她的經紀人,又該怎麼做?

我要的,是從前那個杜信安,是那個堅持理想與原則,不管別人怎麼說,都堅信自已的做法很正確的杜信安。

那夜她的怒嗆,依然在他耳畔回響。

她真的要那個杜信安嗎?那個連他自己也懷疑、也無法全心相信的杜信安?他的理想與原則,最後換來的是背叛。

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心死了,你懂嗎?

那就為我活起來!

她要他為她活起來。

是什麼樣的自信讓這女人能對他嗆出這番話?對他,她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期待?什麼樣的想法?

這些天來,他經常想起那夜兩人的對話,想起她離開書房前那蘊著淡淡哀愁的神情,那神情,緊緊揪扯他心弦,她似是怨他忘了某件重要的事。

但他到底,忘了什麼?

他想不起來……

手機鈴聲驀地響起,驚醒杜信安迷蒙的思緒,他瞥了眼來電顯示,是幼稚園老師打來的。

他接電話。「餵,王老師,有事嗎?」對方急促地說了一串,他聽了,瞬間變臉。「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方雪雁警覺事情不妙。

「凱凱將一個同學推進沙坑裏,對方被玻璃瓶碎片割到,受傷了!」

杜信安將方雪雁留在拍攝現場,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幼稚園,幼稚園老師跟對方家長已經在等著他了,小正媽媽一見到他便立刻上來興師問罪。

他不明狀況,只能先道歉再說,看看小正的傷,還好,只是大腿後方有一處割傷,不算太深,園方已經幫忙上藥處理。

小正的傷口雖不深,他媽媽的心卻是受傷很深,激動地朝他大喊大叫,聲稱凱凱是個壞小孩。

凱凱站在一旁低看頭,默不作聲,杜信安命他向同學道歉,他死也不肯,倔強地別過頭。

這舉動更加激怒了小正媽媽,冷刺熱諷說就是因為單親家庭沒家教,才會教出這種惡劣的小孩。

杜信安一聽,臉色登時變得難看,幸而幼稚園老師見情況不妙,趕忙插進來當和事老,說好說歹,總算安撫了小正媽媽,讓杜信安先把凱凱帶回家。

一路上,不論杜信安問什麼,凱凱一概不開口,父子倆氣氛很僵,一到家,凱凱頭也不回,便將自己鎖在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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