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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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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種病,拿自己當狗的病。◎

尹嬋初聞聖諭,甚為訝然,不明皇上的用意。

但她轉念想,侍奉禦前,想必能更多的知曉父親北地的情況。其次,二皇子把管皇城,她若借機了解儲位之事,設法告知大皇子,於公於私,都大有裨益。

尹嬋便笑了笑。

趙姜瞧見她神情的變化,叉著腰道:“嬋兒,還不速速道來。”

尹嬋遲疑,低頭福禮:“事關奴婢一門的身家性命,請公主原諒。”

她相信趙姜,卻不敢相信璋華宮的所有人。

此事倘若傳出,於她無礙,但萬一叫賊人牽連了父親,豈不枉費父親寧負叛國重罪,孤身入敵營的苦心。

她不能走錯一步,只能對不住公主。

尹嬋攥緊手,倏然跪下伏地。

庭前的風都停了。

趙姜垂眸,看她沈默跪地,過了很久,突然笑道:“行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快起來,換身衣服去找方公公。”

趙姜又提醒她:“到底是璋華宮出去的,不能失了我永章公主的臉面。”

尹嬋聽懂了她話裏的深意。

當日二皇子在寢殿外相攔,又借機詢問她姓名。回宮後,便思量著該給她做個假身份。

這不難,對皇宮內獨一份的永章公主來說,更是簡單至極。

趙姜很快給她安了家世姓名,充說是家鄉遭水患,自幼進宮,璋華宮開殿起便跟著永章公主,以防來日被人逮了空隙。

如此,尹嬋就換上禦前宮女的服飾,前去皇上居住並處理政務的鹹明殿。

和意想的相差無幾,由總管方公公領著,在鹹明殿外果然被二皇子的人攔下,嚴查她身份。

知道是皇上特地要來侍奉,便不禁多看幾眼尹嬋的容貌,似乎明白了什麽,放她進去。

尹嬋到禦前的消息不脛而走,一炷香便傳進二皇子府。

當今未立儲君,成年的皇子都在宮外賜建了府邸。若非數月來皇上久病纏身,幾位皇子不能進宮伺候。

二皇子趙雍得知是永章身邊面貌姣好的宮女,並不讚同幕僚所想,疑道:“父皇自來不近女色,如今龍體欠安,怎會有那心思。”

幕僚道:“永章公主母親早亡,從不幹預宮中行事,沒理由在陛下身邊安插人。”

“她是不問世事,但和我這做皇兄的卻不對付。”趙雍一拂袖,“你找人,去璋華宮探探虛實,看這宮人是何出身。”

幕僚領命而去,趙雍在府邸沈坐許久。

侍從稟報,皇子妃來了。

趙雍自顧喝茶,隨口道:“請她進來。”

冷艷出眾的女子款款而入,眉眼高揚,雍容華貴。

她踏進門,淺行了一禮便落座趙雍身旁:“聽說,永章也想摻和皇儲的事?”

趙雍不冷不熱:“你的消息倒靈通。”

皇子妃名喚鄭寶融,出自顯貴望族,父兄皆在朝為官。

她對趙雍的諷刺充耳不聞:“永章不足為懼,倒是那宮人,你可有法子?”

趙雍撫摸扳指:“不過是伺候筆墨的,你當真以為她能做出什麽?”

“永章以往從不插手鹹明殿,到這個關頭,卻偏偏送去一貌美的宮女。”鄭寶融眼神一狠,“此女,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話到此,看他一眼,似提醒道:“我嫁給你,只為保我鄭家滿門榮華,你別忘了當日的承諾。”

趙雍倏而笑了。

他走到鄭寶融面前,俯身,指尖擡起這張艷麗的臉:“當然,若為帝君,你便是皇後。”

鄭寶融勾起唇:“記得便好。”

趙雍就進宮了,到鹹明殿時,被方公公攔住。

“兒臣來請父皇金安。”趙雍冷冷道,“公公想做什麽?”

方公公惶恐:“老奴不敢,但……陛下今日正有雅興,恐怕不便。”

“哦?”趙雍剛要問,忽聽殿內傳出美妙琴聲,伴著皇上的撫掌大笑,興致頗濃。

方公公只是笑:“殿下您看。”

趙雍臉色變了一變,很快如常:“既然父皇正忙,兒臣不便打擾,先行告退。”

送走趙雍,方公公進殿。

皇上閉眸倚在龍榻,尹嬋則端坐一旁撫琴,裊裊琴音,聞之心動。

方公公回稟:“二皇子走了。”

皇上輕輕一嗯,示意知道了,揮退旁人,只留尹嬋在內。

他近來喜歡和尹嬋閑聊,聽著琴,連連絮叨。

許是人老了,又重病,不免回顧過去幾十年,其實犯過不少錯事。

但他是天子,錯也是對。

以往從不想這些,現在卻一遍遍回憶,好像要將所有的事非理清楚不可。

可理清了,又能如何,不過是給疲憊的心神蒙上一道道枷鎖。

尹嬋這樣想著,垂眸撫琴,將自己當成一個不會說話的聽眾,卻把那些字一個一個的記在心裏。

“朕這第二個兒子,自小性傲,也急躁。”

尹嬋想說是的,只拿他派蘇臣去原州,卻不先與原州牧或謝厭懇談,反倒借以山賊行亂,便可見一二。

皇上又低嘆:“三子有才,卻懦,善聽他言,毫無主見,不堪大用。”

尹嬋還沒有見過三皇子,不敢亂想。

但她好奇,為何不提起大皇子呢。

難道在陛下眼中,大皇子無才無德,所以才被調出皇城,前往各府郡理事。

帝王的心思,孰能清明。

黃昏時分,二皇子又來了一趟。

這時皇上已經吃了藥睡下,他自然輕而易舉進來。

走進鹹明殿的時候,尹嬋正捧著一本書在琴案上,看得出神。

二皇子喚她:“嬋姑娘,借一步說話。”

他是笑著的,言語也恭敬,想是早已和方公公打探了她的名字。

說來,二皇子對陛下貼身侍奉的宮人一向有禮,那個叫海姑娘,另一個喚素姑娘,更有資歷老的,稱為姑姑。

可這不代表他是真的尊敬,但看他對方公公的頤指氣使,就知道了。

尹嬋放下書,垂首恭敬在一側。

趙雍先是詢問父皇的病情,尹嬋一五一十回答。

他便試探起陛下可有立嗣的打算,言語更甚有利誘。

尹嬋心道果然如此,憑他怎麽問都含糊以對。

趙雍落下狠話,拂袖而去。

尹嬋微微松口氣,不知道的是,在他來試探前,已經先派人去永章公主處暗查了一番。

那是在兩個時辰前,璋華宮內一如往昔。

宮人灑掃前庭,忽然被一人挾住喉嚨,逼到墻角。

“老實回話,我不會要你性命。”

宮人連連點頭。

“被公主送去鹹明殿的宮女是何身份?”

宮人便把趙姜當日的說辭告之,家鄉遭難,自小離鄉雲雲。來人當然不信,欲要動手,趙姜突然路過,呵斥道:“璋華宮內,誰敢放肆!”

趙姜自恃身份,遇到這等賊人豈會求饒或放過,當即喚來侍衛,將他團團圍住。

來人想逃,挾公主以令。

趙姜花拳繡腿,自不堪敵,轉瞬被挾持。多虧衛冀方前來,三兩下解救趙姜於危難,但來人吞了毒藥,自盡。

衛冀方帶賊人向皇上覆命。

趙姜喚住他道:“衛哥哥,你知道他所為何事嗎?”

衛冀方垂頭:“請公主賜教。”

“他在打探嬋兒的消息。”衛冀方微楞,便見趙姜走到他近前,臉上一道擦傷也不顧,煞有其事道,“是因為你,我收容嬋兒,如今我遇危難,是否該是你的罪過?”

“是。”衛冀方抱拳,“但憑公主責罰。”

趙姜只說:“如此,你便欠我兩件事了,可應?”

衛冀方沈沈道:“遵命。”

趙姜莞爾一笑。

是夜,二皇子府邸。

趙雍與尹嬋相談,不歡而散後,離開鹹明殿,便回府。

鄭寶融正在廳堂等他。

他的皇子妃身側,還站著一位溫儒清臒的書生,舉止文雅,秀質彬彬。

趙雍淡淡掃了一眼,沒有理睬,氣憤道:“今日去璋華宮查那宮婢的消息,卻被衛冀方橫插一腳。”

“如何與衛首領相幹?”

“禦前暗衛只聽命皇上,難道……”趙雍心口一緊,“父皇都知道,所以讓衛冀方保護永章?”

想到這,趙雍有些慌了。

鄭寶融對此不屑:“我早便讓你動手,卻畏手畏腳,如此也是你的造化。”

趙雍眼下沒心思與她爭執,皺眉道:“這兩日我去鹹明殿,殿內經嬋姑娘一番打理,與往昔截然不同,更甚與方公公一個做白臉,一個唱紅臉,將我安插的人拔去。不知是否父皇授意,鹹明殿宮人皆聽命於她,管事頗多,也不好糊弄。”

聽他一言,鄭寶融若有所思。

想了想,紅唇輕啟,喚道:“雪臣。”

侍立一旁的書生上前,像毫無尊嚴的狗,伏跪在鄭寶融的繡鞋下,溫雅的聲音道:“屬下聽令。”

鄭寶融傾身,撫了撫書生的竹骨冠。

纖細如柳的手指在他臉上慢慢滑過,最後勾起他的下頜,一張清俊的臉被迫擡起。

“明晚,我要看到那美人的頭顱,你去辦,不容有失。”鄭寶融素手捏住書生的下巴,稍一用力,掐出了指痕。

從始至終,書生不發一言,倔強地仰頭,盯著她看。

鄭寶融被他看笑了,拍拍這還算不錯的臉,紅艷蔻丹與他清雋的面容成了極大的反差,吩咐道:“去吧。”

書生一走,趙雍連喝了兩盞茶,看不下去了,冷冷一哼:“倒也用不著在我跟前,和他親熱。”

“疼一疼罷了,殿下醋了?”

趙雍嫌惡,負手道:“別丟了我皇子府的臉面。”

鄭寶融把玩著指尖蔻丹,輕嗤:“養的家臣而已,你還真拿他當回事了?”

趙雍心道也是,便繼續同她議起正事。

暮色蒼茫。

尹嬋從鹹明殿出來,捧著皇上賞賜的東西,要回住處。

路過無人的宮道,眼前突然閃過一個身影。

她被捂住口,強行帶到幽閉處。

來人手法陰毒,什麽話也不說,直取她性命,尹嬋幾欲昏厥,強忍著,拼了命掙紮。

卻在這時,那人猛地松手,震驚道:“是你……”

尹嬋虛軟地靠住墻,搖搖欲墜。

聞言,借著月光看去。青年雖蒙面,但她仍然認了出來,顧不得其他,不可思議道:“蘇臣?”

當日謝厭應蘇臣主子的邀約,回來時,卻身受重傷,自與他主子結仇並不歡而散。

也是那一次,因緣際會結識大皇子,牽進了宮闈之爭。

回到原州,謝厭告訴她蘇臣的主子便是二皇子。她且認為,蘇臣當初被謝厭折磨得皮不附骨,已了殘生。

不想,竟在皇宮再遇。

蘇臣還想殺她。

尹嬋很快反應過來:“二皇子要我的命?”

“你倒不傻。”他打量尹嬋的周身,腦子飛快轉著,忽然收了匕首,沈吟道,“我名紀雪臣,蘇臣不過是當日寄居匪地的化名。”

尹嬋額頭浸汗,看他一如往日的清臒模樣,書生朗朗,只是眼中帶著狠毒。

和當日牢獄所見一般,像條陰冷的蛇。

尹嬋緊盯著他,咬住唇,慘然一笑道:“說這些,又有何用,不殺我了?”

紀雪臣將臉重新蒙上,匆匆落下幾字:“在宮裏還敢獨自行動,想要你命的,可不止我。”話落,縱身一躍,消失在矮墻宮道。

尹嬋眨了眨眼,陡然全身無力,軟軟地靠著墻,急喘幾聲。

自此,她再不敢一人在皇宮走動。

紀雪臣回府,將此事稟報。

趙雍倏地拍案而起:“你說什麽?她是謝厭的人!”

“正是。”

趙雍喃喃道:“謝厭,難道他也來京城了,怎會和永章一起,還將人送到父皇身邊,打著什麽主意。”

原州時,他讓蘇臣將謝厭帶來見面,是想要他原州兵馬。誰料謝厭好不識趣,不但冷淡拒絕,還威逼他拿出解藥,視堂堂皇子為無物。

不過好的是,因此知曉了謝厭身份,實在沒想到,他竟然會是信陽侯的長子。

趙雍想起來了,嬋姑娘恐怕便是那中了香毒的女子。

怪乎謝厭寧可與他為敵,也要拿到解藥,這樣一個美人,倒還算值。

趙雍腦中不免出現鹹明殿裏女子的美貌,嘴角牽了牽,眼神有幾分迷離。

鄭寶融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

趙雍霎時回神,看過去,只見鄭寶融眼含嘲諷。

趙雍大抵意識到那心思被她察覺,臉上微臊,便不由拿她的人漲漲面子。

他“砰”的拍桌,怒視紀雪臣,言語俱是叱罵:“你是怎麽辦的事,讓你取她性命,卻偏偏放走?難不成還惦記著你們在原州的情分?”

情分?

能有什麽情分。

說是仇恨還差不多,但趙雍非要這樣陰陽怪氣,紀雪臣自然沒有反駁的理。

也沒必要反駁,鄭寶融才是他的主子。

他伏地不動,這副卑賤之軀叫趙雍痛快些了,也拿出皇子的矜貴來,懶洋洋地諷了他幾句。

鄭寶融在旁端坐,起初一直沒有說話,到這時,見紀雪臣趴在地上略久,才開口道:“你往日的算計去了哪?我倒認為雪臣做的好。”

鄭寶融翹起紅唇,尾音輕繞,嬌媚的“嗯”了一聲。

紀雪臣立刻從趙雍腳邊,轉向了鄭寶融,跪著擡頭,目不轉睛看他的主子。

見他這麽識趣,鄭寶融伸手,撫摸他獨一份白皙幹凈的面容,勾唇道:“怕謝厭作甚?我倒覺得,他可利用。”

趙雍笑了:“當日我與他鬧得不快,他為那女子險些與我兩敗俱傷,怎麽利用,只怕他正琢磨著殺我。”

“哪有永遠的敵人。”鄭寶融瞥他,“嬋姑娘未必是受謝厭的命令進宮,皇宮,並無他想要的東西。”

趙雍呵聲:“你又知道謝厭的想法了。”

鄭寶融當然知道。

“你是傻麽。”她怒了一眼,“忘了謝厭的身份?”

趙雍仍是糊塗。

自打籌謀起儲位,他便明白,若要奪位,必得有兵權。但京城重兵皆聽命皇權,即使有,也眾所周知,不便他拿來用。

目光放遠些,打算起偏遠之地的府兵。

盤踞在原州的勢力是他陰差陽錯註意到的。

那月去原州,不知謝厭的真實身份,直至兩人撕破臉,才恍然大悟。

他回來便告訴了鄭寶融。

鄭寶融母家的一位遠方姑姑,與信陽候先夫人曾是手帕交情。

四年前,那姑姑意外得知,有人正打探信陽候先妻的死因真相,幾番暗查,知是謝厭想為母報仇。

姑姑不便現身,也怕那事危及自家,悄悄給了謝厭線索,自此忘了這一茬。

但因鄭寶融出嫁前,與姑姑頗有交情,聽了幾嘴。

夫君從原州回來一說,她自然想起舊事。

眼下,趙雍不知鄭寶融在計劃什麽,回想去原州那趟,皺眉道:“直說。”

鄭寶融眼神淩厲:“謝厭既想報母仇,我助他便是。以此,換他忠心,難道還不夠?”

“你知道當年信陽侯夫人的死因?”

“從表姑處略有耳聞。”鄭寶融篤定道,“雖只淺顯一二,卻也足夠了。”

“雪臣。”她突然喊。

紀雪臣跪地躬身:“主子。”

“此事仍交給你去辦,你與謝厭還算熟。”不知為何,說到這裏,她輕輕笑了笑。紀雪臣卻聽明白了,自然是熟悉,他如今還記得謝厭鞭子的味道。

鄭寶融覆又說:“若叫謝厭聽命,你算頭功。”

紀雪臣就領命離開了。

只是在門檻時微頓,轉身往堂內看了一眼。趙雍忽然把鄭寶融拉進懷裏,往她嬌嫩似滴血的唇瓣咬了口,大笑道:“還是你有法子,真是本殿下的賢內助。”

鄭寶融雙手搭著他的肩,長眉飛揚,擡起下巴:“知道就好。”

趙雍故意說:“以後,別總和紀雪臣那麽親近。”

“醋倒不少。”鄭寶融笑了。

笑意沒進眼底,她不愛趙雍,也知道趙雍不愛自己。

但又如何,他們倆互相扶持著,走向最尊貴的位置就夠了。

堂內漸漸起了嬌嗔和急喘,就像每一對相愛之人同樣的甜蜜。

紀雪臣倏地轉過頭,步履加快,匆匆離開。

他免不了想到,數月前被謝厭綁在牢獄鞭笞時,對謝厭說的話。

“我家主子身邊也圍著不少你這種人,自以為深情的躲在陰溝窺視,好好當一棵草不就成了,竟妄想摘下太陽,你這樣的、這是種病,拿自己當狗的病……”

“驕傲的人,豈會看上一條狗,他們不過是享受被仰望,不可能彎下腰。”

他那時在嘲諷謝厭。

可謝厭豈會知道,他說的,不過是自己罷了。

紀雪臣松松垂下手。

他想,他是鄭寶融的狗,但有朝一日,也會成為趙雍的狗。

他們因利而聚,他因情難舍。

不過也好,當習慣了,總會不那麽難過。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門文知理1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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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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