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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浪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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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打量一件無足輕重的器物。◎

謝宅去年擴建了,年末便在宅中多造了幾處新院子。

尤以眼前這個地段最好。

一則毗鄰謝厭曾經的居處,寬寬綽綽還幽靜。二則當初這院欲劃給趙逢玉住,趙逢玉在謝府深受寵愛,比謝家小姐有過之而無不及,所要自然是頂好的。

尹嬋與楚楚走進新院時,前頭閑話的幾人已經灰溜溜離開。

楚楚引她四處看,並列下缺少的東西。

家具物什都早擺上,當下便能入住。尹嬋沒別的要求,淺淺看後,想出府先將阿秀帶回。

楚楚思忖一二,回道:“小姐暫且在此休憩,奴婢去尋管家,讓他備好衾被,咱們今晚便搬來住。”

尹嬋點頭應了。

楚楚拿著要新買的物品單子,急沖沖去找管家。

留下尹嬋獨自坐在院中的圓石桌前。

左右無事,起身繞著矮墻看是否有地方能種花草。

此院建得奇怪,本該四面粉墻的,卻只得三面。

左院靠近耳房處,適宜設花圃的地方原應砌墻防護,卻光禿禿的,反倒挖出一片荷池來。

池塘想是充院墻之用,恰恰與旁邊的院子隔著一道不遠不近的距離。

只是,那邊院落約莫無人居住,簡陋破敗。沖天的樹長勢茂盛,池邊雜草也無人打理。

尹嬋走近蓮塘,時值春日,還沒長花葉,烏漆漆的一窪泥。

定定看了半刻鐘,四周安安靜靜,不由得神思翩躚,想到身處之地竟是謝宅,而謝厭是謝琰的兄長,心頭不住的茫然。

信陽候府還有位大公子,此事被他們藏得太深,連爹爹都不知道。

既如此,謝琰可知他有兄長?

觀謝厭模樣,約莫及冠之齡,比謝琰或許年長不了多少。

他們是親生的兄弟,還是……

尹嬋曾在宴會中與謝琰母親有過幾面,她非侯爺原配,而是先夫人逝後由妾擡為的繼室。

謝厭被父親遺養在原州,那他的娘親會不會?

尹嬋不敢細想了。

綿綿春風穿過蓮塘,打在她鬢邊,撫亂了發梢。

暖陽當空,風過時還是浸涼。

尹嬋衣衫薄,骨子泛起一陣冷意,攏了攏袖,準備回房。

院中忽然進來一男子,後跟著幾名小廝。

想是在找什麽,四處看後,納悶道:“表妹她們不是說在此地嗎,怎麽不見人?”

“表小姐怕是已離開。”小廝發怵,“這裏被謝厭占了,咱們快些回吧,免得遇上。”

謝歧一搖扇:“本少爺還要你多嘴?”

“謝厭一刻前就離府了。”他高擡下巴,大搖大擺進院,睨了小廝一眼,“不然你以為本少爺怎麽敢現在過來?”

小廝連忙恭維:“少爺英明。”

謝歧用扇柄敲他額頭:“話多,快找人。”

尹嬋起初沒有聽見聲響,直見幾人走到院裏樹下,才覺察到。

謝歧更沒想到轉身就在塘邊瞧見一絕世美人。

當下步伐戛然,搖扇的手定在空中,怔怔望去。

立身塘邊,柔曼窈窕,白底淺綠綢裙,宛如水中芙蓉。謝歧沒在原州見過這等佳人,莫非真是荷花仙來了?

可荷花都還沒開。

謝歧瀟灑地搖開扇子,略微擋了半張臉,側頭低問小廝:“今日是哪家貴客臨門,不然,怎會有位眼生的姑娘?”

小廝懵:“並無貴客啊。”

謝歧納罕,須臾拿開扇,笑吟吟地上前道:“姑娘有禮,在下謝歧,不知姑娘如何稱呼,緣何在此地?”

尹嬋先是目光警惕,待他自報家門後,意識到他姓謝,是這裏的主人。

原州謝氏的主人。

那與謝厭的關系便是……

倘若此前沒有聽見一番叱罵,也不知楚楚口中的謝厭身份,尹嬋便該理所應當見禮,可現在,卻情不自禁地生了些偏頗與芥蒂。

她抿了抿唇,側身避過謝歧的禮,稱呼一聲:“謝少爺。”

言語是顯而易見的疏離,謝歧風流浪蕩,倒不覺得冷待,反而被這清清淡淡的聲音撓得心尖癢癢。

原州美人多,但這樣既柔美,又秀媚,因裳裙發髻的素淡而顯出脫俗的,實在少見。

謝歧自然眼饞,免不得想與她親近,問出是誰家府上的千金。

別的不說,不管原州的鄉紳或是地主,以他謝歧的身份,相配都綽綽有餘。

謝歧朗聲笑道:“不知令尊是哪位府上?”

尹嬋頓了一下。

跟隨謝厭住在謝宅,是客,眼前的人是主。

尚不知謝厭在此地如何,但聽楚楚之言,被遺養原州,常聽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一定過得艱難。可謝厭的身手她見過,觀那日對付歐陽善的手段,絕非任人揉捏。

否則,昨晚如何搶人家的房,今日又給她尋了嶄新院落?

尹嬋一時憂,一時慶幸。

更不由起了些狐假虎威的氣勢。

再看謝歧時,竟也糊裏糊塗地開始亂想:他與謝厭年歲相差無幾,少時有沒有欺負過謝厭,是不是同適才女子那般叱罵無休?

諸如此類,倘若宮裏嬤嬤還在身邊,怕要責罰她,往日教養的禮數都去哪了。

見尹嬋不說話,謝歧有的是耐心,正要溫和有禮地引她。

小廝卻惱主子被忽視,拿出平素仗勢欺人的範,大咧咧喊道:“我家主子是謝家長房大少爺,姑娘未免太過自傲了。”

尹嬋朝他看去:“原來是大少爺,民女失禮。”

謝歧橫了小廝一眼,笑說:“這小廝平素被慣壞了,姑娘見諒。姑娘莫非是吾妹邀來的貴客,怎麽獨身在此。不妨由在下引路,帶姑娘去旁處。”

尹嬋搖頭道:“並非貴府小姐盛邀。”

小廝覺出不對勁,悄聲在謝歧耳邊嘀咕:“少爺不覺得奇怪麽,不是幾位小姐請來的,老爺今日也沒有貴客,該不會……”

謝歧以眼神詢問,小廝壓低聲:“三少爺和四少爺前幾日不是納了幾房妾麽?”

謝歧立刻蹙緊了眉。

再看尹嬋,確也覺得如此姿色堪稱紅顏禍水。

不過,他不認為這樣的佳人會去做妾,觀其儀態舉止,哪像風月之地出來的。

當即斥退小廝,照舊打著扇,一派溫文。

尹嬋沒想刻意隱瞞,見他二人小話後,看向自己的眼神略帶微妙,頓了下,便開口道:“大少爺可識得謝厭?”

話出,在場幾人俱是一震。

謝歧更甚,瞪大眼睛忙往後看,發覺謝厭不在此地,方才松口氣。

回頭,立馬露出一副不讚同的表情:“姑娘不是原州本地人?”

誰敢在原州直呼謝厭的名字。

他又皺眉,不忍美人落身閻羅,滿臉操心道:“姑娘此刻腳踩的院子便是謝、謝厭的……在下倒也不追究姑娘為何來此了,只勸你快些離開。或隨在下去別的院子,這裏可不能多待啊。”

尹嬋快沒反應過來,眉間輕訝:“多謝大少爺提醒,不過小女……”

謝歧長長嘆氣,打斷她,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還不過什麽,姑娘先隨在下去旁處。”

謝歧滿滿都是拯救嬌女不叫落入苦難的火熱心腸。

或者還能來一段英雄救美。

因而,他熱情不褪,面露誠懇與焦急,還讓一小廝去院門瞧瞧謝厭回來否。

眼見他欲上前拉扯,尹嬋只覺莫名其妙,也怪自己對謝家諸位心存芥蒂,沒把話說明白。

當即後退半步,避過謝歧的熱情,解釋道:“大少爺——”

“少爺謝厭回來了!”

小廝眼尖地瞧見,大喊。

謝歧受到驚嚇猛地一彈而起,比尹嬋退後的步伐還要誇張,足足踉蹌了好幾次。

尹嬋:“……”

幾人霎時回頭,謝厭一身黑,倚著門前的海棠樹,眼無波瀾,不知在那兒看了多久。

謝歧慌了,明明不久前才出門,這麽快就回來?

驚嚇之餘見姑娘居然還站在謝厭的地盤上,英雄救美之心再燃。以清瘦之軀擋在她面前,只是喉嚨隱約咽個不停,眼神連連閃爍。

謝厭冷著臉進了院子,目光不偏不倚,牢牢對準謝歧。

這張鬼臉離自己越來越近,謝歧怕得要命,今早被他一頓恐嚇還不夠,怎生現在又遇到?

他欲哭無淚,但美人面前不可丟臉,雙腳如同釘在土裏,穩穩紮緊。

謝厭閑步逼近。

謝歧咧了唇,勉強笑笑道:“公子……”

而謝厭只是面無表情地睨他一眼,便連個敷衍的眼神都懶得給,看向尹嬋:“院子可如意?”

謝歧:“?”

“你回來了……”尹嬋淺淺地笑,“這裏很好。”

謝歧皺眉。

謝厭溫聲細語,自看到尹嬋的第一眼起,一雙眼幾乎纏在她面上,其間炙熱無需言表:“若差了什麽,只管說。”

濃烈到快讓她無法呼吸的眼神,尹嬋無比熟悉。

適才和楚楚的對話一點點浮上腦中,她最先想到的是楚楚那句“他名謝厭,憎惡之厭”。

究竟有多大的怨,才會給子女伴其一生的姓名落上這樣涼薄無情的字眼。

尹嬋越是不願深究,而這些事卻反反覆覆鉆入頭腦。眼前謝厭長發披散,右臉的胎記和左臉疤痕都是昭示他被遺棄的鐵證。

尹嬋不避他陰森猙獰的面容,深深看進他眼裏,輕聲說:“嗯,我知道。”

謝歧俊臉皺巴巴。

又聽謝厭問:“楚楚何在?”

尹嬋答:“去管家處了,稍後便回。”

這旁若無人的交談,話語還過分熟稔,謝歧終於慢慢反應了過來……

他雙腿發軟,後退兩步,眼睛頻頻落在謝厭與尹嬋的臉上。

“公、公子。”謝歧實在聽不下去了,踟躇著開口。

謝厭似乎現在才看見他,臉色的溫和散去,勉強施舍了一個眼神:“你怎麽在這兒?”

謝歧咽了咽唾沫:“我是尋……表妹。”

“可笑。”謝厭譏嘲,“趙逢玉來此,是想找死嗎?”

謝歧倏地止住聲音,瞠目結舌。

他如何知道表妹在想什麽?

約莫這裏原本要分給她住,裏間一些家什也是按她喜好,怕是見院子被謝厭拿去了,有意把東西搬走。

但不知怎麽的,竟然沒在這兒。

還是他來得晚了?

謝歧一頭霧水,對上謝厭明顯慍怒的表情,更不敢再說什麽。

獨獨忍不住琢磨美人與謝厭的關系。

觀他話裏之意,這院子往後是美人住……怪不得謝厭兩年沒回、且他在謝宅原有住所,何故突然要安排新院。

謝歧自顧胡思亂想,沒有註意謝厭的一雙冷眸,正自上而下地審視他。

從眉眼到面容,從配飾到衣著,不放過任何角落。

如同打量一件無足輕重的器物。

少時,謝厭不著痕跡地收回眼神,一手輕撚腰間墨玉,狀似隨口問:“你們已見過了,方才在聊什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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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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