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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露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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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不會喜歡?◎

日出霞光,雲朵呈現柿子橙和鵝冠紅相交的奇景。

京城院閣鱗次櫛比,尹嬋難見日出,沒想到離京的第三日,就在不知名的野路,賞見了綺麗明霞。

阿秀掀開轎簾也想瞧瞧,不料一眼看見外面的謝厭。

他閑懶地靠坐車頭,皂靴隨意搭在車轅上,單手握住鞭,沈默趕馬。

雖然已相處三日,但一路沒說過幾句話,阿秀還是怕他,趕緊放下車簾,縮回車內。

尹嬋回頭就見嬌俏的小丫頭化做鵪鶉的一幕,面頰陷了兩點笑渦:“看到了什麽,還怕起來了?”

“小姐……”阿秀皺眉,用眼神示意轎外,壓低聲,“他到底是誰?有什麽目的?為何讓咱們去原州?”

一連串的疑惑砸下,尹嬋臉色微微變了。

這幾日盡量不去深想以後,但太多的事情不是不想就能置身事外的。

阿秀問她,她也啞然,托著臉神不守舍,前面的轎簾子緊閉,卻也依稀能見外頭謝厭的身影。

此行茫然,不知前路。不過再度從阿秀口中聽到“原州”,尹嬋思忖後,自言自語:“我總覺原州二字很是耳熟,似乎從誰口中聽過。”

阿秀愁著愁著倒笑起來:“小姐都沒出過京城,怎會曉得這勞什子原州?”

“也是。”尹嬋勉強一笑,不再往深處想。

馬車裏一下靜悄悄。

阿秀無聲地嘆了口氣,小姐已經好幾日心不在焉,離開京城後,也不知道現下到了什麽地方。

她挑開車窗的細簾瞅外頭。

一條平坦的長路,不像官道,左右有農莊,還看到一行扛著鋤頭去地裏的莊稼人。

要放下簾子時,她眼一尖,忙喚尹嬋:“小姐,快看那邊。”

尹嬋出神時被丫頭的一聲叫喚嚇到,暈暈乎乎轉頭。

伴著霞光的天空飛著幾只大紙鳶,放得奇高,紙鳶的後部像鳥的尾羽,順著晨間的風徐徐展開。

好長一條,只是在底下路邊看,都覺得那紙鳶被風吹得肆意。

“真好看。”阿秀回頭道,“小姐許久沒放風鳶了吧。”

尹嬋托著臉,目不轉睛,紙鳶不比京城的精致,卻一個個憨態可掬。尤以離她最近的那只為最,圓溜溜的眼睛活靈活現。

她不自覺神往:“是啊。”

紙鳶是京城閨秀們喜好的玩樂,尹嬋卻沒有放過幾次。

一則年幼時父親常年在外征戰,母親早逝,無人陪她,孤單單地在將軍府,不樂意出門。二則年歲大了後,教她禮儀的宮裏嬤嬤不允她玩這類,說不端莊雲雲。時頭日久,便沒了想法。

此時村莊孩童們放的紙鳶,倒讓她藏了許多年的心思破土嫩芽般,不安分地探出。

“籲——”

不疾不徐行在鄉道的馬車停下。

尹嬋收回專註紙鳶的目光,和阿秀疑惑地轉向車頭的身影。

謝厭拉住韁繩後,跳下馬車。

他沒說話,尹嬋隱隱約約瞧見他身影往前去了。

來不及多想,掀起前面的車簾,猶豫地喊道:“公子要去哪裏?”

謝厭腳步停住,循著她的聲音側了下身。

尹嬋又看見了他腰間的匕首,靜靜橫掛在那,好像從來沒有開過刃。但她知道,那是不動聲色殺敵的利器,就像黑底蝠紋勁裝的外袍一樣,會帶起凜冽的風勁,殺人無形。

這人和他的衣服很像,黑沈徹骨,身處烏洞洞的絕地。

趕馬車三日不見他疲累,不知道是原州太遠,亦或他太迫切的緣故,連日跋涉,沒有歇息一陣。他在車頭一坐便是半日,除了揚鞭趕馬,話也不說,動也不動。

尹嬋無時無刻不在深想這個怪異的男子。

男子同樣遏制不住情動地看她。

“我去去就回。”謝厭幹巴巴開口。

尹嬋從馬車裏探出頭,一雙眉攏著,點了個頭。

他大步離去。

阿秀只感覺蒙在上空的壓迫感沒了,迫不及待跳下馬車:“小姐出來走走吧?”

尹嬋自無不可。

扶住阿秀的手下車,她看著四下鄉道的景致,別有一番趣味。

鄉間的氣息意外的舒心。

風撫過簇簇花草,寬暢無餘。

尹嬋彎了彎眉,往前走了兩步,遠處的農莊好似近在眼前:“從前不曾見過這麽多的田地。”

“沒錯,還有野花呢。”阿秀很喜歡,“我給小姐摘一束好的。”

“別。”尹嬋溫聲制止她,“摘了活不了幾日。”

初春百花,各色叫不出名字的花骨朵兒迎風揚起脖頸。

尹嬋彎下腰,瑩白的手指觸上一朵花,輕輕去嗅它的微香。

於是謝厭回來的時候,就見她穿著月影白的素色裙裳,落身鄉間的花草叢旁,卻比四周嬌艷的花還要美麗。

盈腰不堪一握,長日的疲累吃了不少苦,連連奔波,人也清瘦。

可一雙鳳眼鑲了明珠,朱唇微微點紅,正低頭含笑。

謝厭收緊了五指,垂眸看了一眼手中之物。

突如其來的緊張。

她……會不會喜歡?

謝厭唇角往下壓了壓,走近二人。

阿秀最先看到他,快步到小姐身邊,拉了拉她的袖擺,眼睛猛眨。

尹嬋疑惑地從花中擡起眼睛,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道過分沈重的目光打在她身上。

她察覺到了一絲不安。

側眸望去,謝厭直勾勾地盯住自己,在疤痕中養出狠厲之氣的狹長眼眸,出現藏不去的灼熱。

目光太滾燙,變作一張密網,縱橫交錯地附著她,留不出分毫空隙。

年及十六的尹嬋,還未見過廣闊的天地,恍惚就被裝在密網脫不開身了。一股恐慌壓在心頭,更多的,是看不到未來的茫然。

她指尖抖了抖,強自冷靜地說:“你……回來了。”

“嗯。”謝厭的反應在她意料之外,淡淡的,一息收斂了那股壓迫。

他走到馬車前:“繼續趕路。”

阿秀忙扶她過去。

上車時,謝厭正將布袋放在馬旁,小心翼翼怕弄壞了。

尹嬋不禁疑惑裏面是什麽,鼓鼓的很大一團,但沒開口問,睜著雙好奇的眸子,多瞧了幾眼。

謝厭手一抖,無所適從,有些慌又有些急躁地把它藏在身後。

而後沈起一張臉,面無表情。

“……”尹嬋只覺得他似乎帶著一點別扭,歉然地移開眼睛,“阿秀,我們上去。”

馬車啟程,走過鄉間河堤小路,途徑一縣城。

蓄了幹糧後馬不停蹄往前。

初春陰晴無常,過了縣行到一荒郊,突然下起了雨。

起初打量在前頭一個縣宿夜,此刻卻只能停下。

四周沒有客棧和人家,好在謝厭在附近找見一破舊的草屋,荒廢許久,勉強能棲身。

“小姐,真的要住這裏嗎?會不會有狼……”前幾日晚上都住客棧,第一次露宿荒郊,阿秀東看看西看看,望向時不時被風吹動的破窗,抱住瑟瑟發抖的自己。

尹嬋也怕,可外頭雨聲淅淅瀝瀝,越發有暴雨的勢頭,嘆道:“雨太大,眼下去不了旁的地方。”

左右已離京,往後的日子或許比現在更難。

她暗暗在心頭給自己打氣,但攏起的眉頭和亂顫的扇睫早將她的不安出賣,咬著牙,腮邊鼓起倆小包,正色道:“阿秀,咱們一起睡,不要害怕。”

“先收拾吧。”朝阿秀招招手。

謝厭無聲無息地走近她,沈默地將草屋整理幹凈,利落到尹嬋還來不及動手,角落就煥然一新了。

尹嬋呆呆看去。

謝厭不發一言,垂眸走到屋外,隨意地靠坐在門邊墻下。

把黑色長袍漫不經心地搭在腿上,披散的頭發被外間獵獵的風擾得更加亂。

他單腿支著,後腦勺抵門,背對屋內,身影被黑魆魆的夜襯出一分微妙的孤寂。

尹嬋只看得到他一半的身體,滂沱大雨沖刷林子,雨水也好像濺到了他衣上,下意識想叫他進來睡,話到口中咽了回去,低下頭,默不作聲地和阿秀鋪床。

在荒郊露宿的夜,對自幼長在京城,綾羅綢緞加身的尹嬋來說,註定不會好眠。

阿秀睡得倒好,她半夢半醒時,還聽見徐徐的呼吸聲。

雨好似沒有此前大了,想象的暴雨沒有在這個夜晚襲來,尹嬋攏著被子翻身,帶著倦意不舒服地撩起眼皮。

入眼的是被風吹半開的破窗。

樹影婆娑,黑沈過分的夜,好像總會降臨什麽危險。

正想到這兒,尹嬋忽然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動靜很小,一時一時,卻是不正常的小,被刻意壓制的低弱。

蒙眬的睡眼倏然清明。

她悄悄支起身體,荒林之地野獸最多,狼還算是人們常聽常見的,最怕遇到大蟲一類,或者習慣於夜裏走動的賊人。

尹嬋揣著顆不上不下的心,想去找謝厭。

目光戰戰兢兢移向門。

雨已停,銀白的蟾光灑落一地,也籠罩著草屋外的人,影影綽綽地,可以看見他不是臆想中的賊子,而是謝厭,響動也由他發出。

松了口氣的同時,尹嬋睡意全無,為了不吵醒阿秀,她輕手輕腳起身。

謝厭背對著屈膝在草屋外,好似沈浸某事,心無旁騖,連她都要走到門邊了,也不知不覺。

“公子……在做什麽?”

謝厭瞳仁一震。

尹嬋走向他,謝厭本能要躲,卻不小心踩到地上的薄竹片。

“哢嚓”幾聲迎頭砸下,他腦子瞬息之間空白。

這僵立的小會兒,尹嬋已經邁步走近,見那些竹篾甚為眼熟,眼睛裏一驚。

“你、這是?”

謝厭身體一繃。

耳聽著尹嬋像要繞到他面前來細看,再也沈不住氣,倏地回頭。

手裏抓著一只還沒來得及完成的紙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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