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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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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已深回去得匆忙,心裏想著要趕緊將謝天地送到東海。

柳飛鶯見他一走,這才又換了一套說辭,對著臨淵道:“那孩子心思這麽單純,誰的話都信,往後可怎麽辦?”

臨淵微頷,望著空蕩蕩的一側道:“他在家裏當少爺養的,不涉江湖事,自然沒那麽多心眼子。”

是啊,這心眼子就屬他柳飛鶯最多了。

“柳峰主還去尋晏宮主嗎?”臨淵問了句。

“嗯?”柳飛鶯不快道,“尋他做甚?他自己沒長腿嗎,還非要人去找他?”他撓撓手背,對著歐陽睢道:“楞著幹什麽?走吧。”

歐陽睢立即問:“咱們去哪兒啊?”

“洛川。”柳飛鶯負手走向馬車,身後跟著一個呆呆的歐陽睢,他走到一半停下來,回頭朝向臨淵用下巴指了指馬車,道:“不走嗎?臨淵掌門?”

臨淵放好碗筷,道:“可我這些花花草草和菜園子怎麽辦?”他想起來自己是誰了?

柳飛鶯跳上馬車,回道:“再不快些,怎麽能追上竹已深?”

這麽說來,那匹馬丟得好。

臨淵頷首,關好小院柵欄就上了馬車。歐陽睢駕車又快又穩,似乎這一個月以來已經習慣了車夫這個角色。

臨淵見馬車內的靠坐上有許多軟墊,藥瓶子堆了一堆,幾朵幹枯的花斜|插|在白瓷瓶中,花朵已經分辨不出來是何顏色,深黑略帶些藍。

柳飛鶯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了臨淵,他則坐在了平日裏晏江瀾的位置。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臨淵忽然發問。

柳飛鶯擡起眼皮,懶散回道:“什麽?”

臨淵道:“謝天地啊,準確來說,是謝鸞臺。”

“哦,那個啊…原先我真的以為昨天在謝府看見的那個人就是謝天地。可當竹已深剛才告訴我們,謝天地在水牢關了十三年,被謝鸞臺折磨得要死不活,最近才放出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關押他十三年,不是十三天,為什麽現在才放他出來,僅僅只因為竹已深他爹一句求情的話?”柳飛鶯說完,將視線轉向他。“臨淵,你覺得呢?”

“你捎上我去洛川,我便懂了你的意思。阿然此番回去肯定找不到謝天地,也無法送他去東海。我們得趕在前面,先找到真正的謝天地。”

柳飛鶯搖搖頭,面色凝重,問他:“你也是這樣騙他的嗎?”

臨淵聽得一楞,表情微變。

柳飛鶯繼續道:“你不是早就知道真的謝天地在哪裏了嗎?”

他為何突然這麽說,是因為當時他問晏江瀾時,晏江瀾說的那番話,並且在提到謝天地之後,他似乎有話要對自己說,欲言又止的樣子他通通都看在眼裏。本來以為是晏江瀾嫌棄自己為了賞金見錢眼開,結果現在想來,並不是。

因為是雙生子,晏江瀾在謝府的時候,就已經暗示他了。

《洛神賦圖》,贗品。

那可是盛名在外的謝家大公子,在三十多年前的鶴炎城,何其出名,家裏怎麽會掛副贗品?

晏江瀾肯定早就知道了,他也一定在洛川等著他。那廝說什麽去洛川釣魚給他吃,說了半天,他還是顆魚餌,而釣魚的人卻變成了晏江瀾。

“故意整我的吧?覺得我是智障嗎?”柳飛鶯暗罵道。

臨淵見他神色變得軟了下來,耳根子微微有些紅,柳飛鶯垂下頭時,白凈的脖頸線條露出來,青色衣襟後有一條極為不明顯的紅線。

今早是他自個兒梳的頭發,雖然比不上晏江瀾的手藝,至少還能過眼。若晏江瀾在的話,一定會嫌棄的給他扒下來重新束發。

臨淵觀察了一番,順著他的下頜骨暼爾,鎖骨處多了些紅色的痕跡,顏色不深,能想象出來那人親得十分隱忍克制,又不想輕易放棄,索性在最惹眼的位置標記了一下。

他嘴角一挑,道:“柳峰主冰雪聰明,早就看出端倪。沒有當著阿然的面將我拆穿,鄙人十分感謝。”先說兩句客套話,臨淵才接著繼續講下去。“謝鸞臺去洛川,是去取一樣東西。等會兒阿然回到謝府找不見他,估計會回酒館尋我們的。到時候見我不在,他又一個人,我有些擔心。”

柳飛鶯閉上眼,道:“那就帶他一起去洛川,只不過我這馬車小,裝不下你們兩個人。一會車停在謝府,你隨意找個幌子,帶他一起去得了。”

臨淵道:“那不成,我原本就打算不讓他知道的。”

柳飛鶯疲倦地睜開一只眼睛,沈沈呼出鼻息,並不打算再理他。這事兒遲早都要給他說,瞞得了一時,往後就沒那麽好打發了。

他自己又沈思了會,道:“再等等吧。”

——

竹已深回自己府上讓家仆置辦了一輛馬車,又準備了許多幹糧,挑了幾個身手好的,一同去了謝府。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陳舊的宅子忽地勾起他的幼年記憶。那個時候謝天地還沒瘋,一直被關在這個宅子的後院廂房。他那時只知道裏面住了一個奇怪的大人,從來不出門,也從未見他出過門。

偶爾聽送飯菜的丫鬟婢子說他總是一句話也不說地端坐在屋子裏,滴水未進,只有夜晚聽見他夢魘時喊的一個名字,叫竇嬋。

再後來,他有些好奇,所以時常去那廂房外頭看他。第一個春天,他帶了阿娘做的青團找謝天地,給他說清明那天,去拜祭了自己的祖父。謝天地沒說話,也沒有拿走他放在門縫的青團子。等到了夏至,他端了梅子湯來給他解暑,謝天地也沒有動。直到那日初秋,他說起外頭有件趣事,說今年武林大會。蒼南宮的晏宮主少年得志,力壓群雄,小小年紀便取得榜首,成為武林之冠,那年竹已深才九歲,晏江瀾十四便已名震天下。

他一聽武林大會,心中平靜已久的湖水被人砸進一塊兒石頭,漣漪陣陣蕩開來,一圈套著另一圈,久久不能釋懷。壓抑在心底的執念轉化為不甘,他頭一次生了氣,摔了房間裏的東西。一門之隔的竹已深被那動靜嚇到了,他站起來跑的時候摔了一跤,膝蓋上的傷疤,留到至今。

他氣的是自己也曾少年得志,被人以泣鬼神的稱號尊敬,可到頭來在這暗無天日的廂房裏被關了五年,失去了從前的那股奮發上進的勁兒,也失去對生的執著。

他感嘆晏江瀾少年意氣強不羈,終知道他在綺紈之歲會成為武林至尊。這樣的人才,幾百年也難得一遇。

他不願活成個活死人,想要了結自己的性命。

那日正好是入冬的第一日,他聽見府外傳來鞭炮響的聲音,他摔碎了碗,撿起瓷片準備自戕。手剛放在脖頸上,就聽見遠處有腳步聲混雜在鞭炮聲裏。

是他,那個小孩兒,那個唯一與自己說話…不,應該是唯一一個主動跟他說話的人。

他來了。

謝天地看著門縫的影子躡手躡腳地走到了他的門前,他沒有像從前那樣敲門,而是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放在哪裏,蹲在門口好一會,走了。

謝天地楞了,他渾身顫抖,青花瓷片嵌進他的掌心,鮮血順著手臂流了下來,滴在地上。他無聲地張開口,直直跪倒在地上,兩眼一花,嚎啕痛哭。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一定是我!為什麽要如此折磨我?謝鸞臺,我與你,本是同根生啊!”

他喝了竹已深端來的羊肉湯,為自己包紮好了傷口,開始學著回到從前的作息,他晨起打坐,運氣練功,等著下一次,與竹已深的見面。

這日是冬至,家裏煮了元宵,竹已深盛了滿滿一大碗,挑了他喜歡的餡兒,黑芝麻味,花生味,他要帶去給廂房那個關起來的大人。

他從未見過他的模樣,可不知為何,就心疼他,他其實那麽的孤單。

他來到門口,看見他上次放在門口的羊肉湯碗空了,頓時喜出望外,他知道這個人喝了他帶的湯,萬分雀躍,又不得已掖著藏著,怕自己將喜意展現得太過於明顯。

他輕輕敲了敲門,換下空碗,道:“冬至安好,今日吃元宵。”

不料那人走了過來,從門縫中伸出一雙慘白的手,那手纖長,骨節有些大,如果是拿劍,或者拿他們楓花谷的武器骨扇,一定十分好看的。

竹已深聽見男人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心情,連忙上前道:“你要是喜歡,我每天都過來給你帶好吃的好嗎?”

男人頓了下,吃湯圓的湯勺叩在碗邊,久久不能平覆心情。最後他開口正兒八經的說了第一句話:“小孩兒,你是誰家的孩子?”

竹已深道:“我叫竹已深,原本名字叫謝駒,阿爹說姓謝的都是混賬玩意兒,讓我改了姓。所以,他們現在都叫我已深或者阿然。”說罷,他背靠在門框上問他,“你呢?你是誰?為何被關在謝府後宅?”

謝天地聽完他一席話,那元宵再也咽不下去,原本他的心已經成了荒漠戈壁,可現在又如同春風吹又生,竹已深帶來了甘霖,在他心中降下一場闊別多年的瓢潑大雨。

他放下手中的碗,走到門口,聲音嘶啞粗糲帶著哽咽,道:“阿然,我是你小叔,我叫,叫謝天地。”

他有五年了,整整五年沒說過自己的名字,也沒聽見過自己的聲音。

誰的聲音,竟然如此難聽。

竹已深的臉色徒然一變,就好像那元宵卡的不是他謝天地,而是自己。

他阿爹說的沒錯,姓謝的都是混賬東西,除了謝天地以外。竹已深從那時才知道,外頭的那個自稱是他小叔的謝鸞臺,楓花谷谷主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將他親生哥哥關在宅子裏,一關就是五年。

謝天地是因為竹已深才活了下來,他是沙漠之中的一片綠洲,是他想重新開始振作起來的勇氣。

謝鸞臺聽聞最近後宅同往日不一樣了,那人活了,有了煙火氣。他心中頓時起了怒氣,立即趕往哪裏。

到底是何人,敢跟他說話,而他居然,願意搭話!

他站在房頂上看了很久,久到竹已深講完一個笑話,裏面傳來幾聲低沈的嗤笑。他看著竹已深,有了將他殺死的念頭。

謝鸞臺是晚上來的,五年了,這是雙生子久別重逢的第一次見面。而那人一上來就鎖住了謝天地的脖頸,並且揍了他一頓。他邊笑邊問他:“那笑話好笑嗎?啊?是不是他逗得你很開心啊?”

謝天地被按在地上,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他口中全是粘稠的血液,呼吸重重的地往外吐。

“謝鸞臺!“他嘶吼一聲,“他還只是個孩子,你要做什麽!有什麽你沖我來!對一個孩子下手,你他媽的就是個人渣!”

聽見他罵自己,謝鸞臺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加大聲,他一腳踩在謝天地的背上,那青灰色的地板淌著一灘血,是他用星雲鏢的尖刃從他的肩胛骨劃到背上的蝴蝶骨滲出來的。

謝天地忍著疼痛,蒼白的嘴唇被他咬破了一角,他聽見謝鸞臺語氣暴厲,瞬間扯起他的頭發,冰涼的指尖抓緊他的頭皮,又重重地撞在地面上。謝鸞臺邊撞邊嘲笑道:“你不是愛笑嗎?來啊,笑給我聽啊!別人跟你說句話,你就像條狗一樣去舔,我呢?我與你說話就這般態度?”

說著,他看著謝天地額角的血漬,手上抓得更緊了,“哥哥,你說啊,你從小就是這樣,什麽天地一謝,鬼神嚎哭?他們誇讚你呢!可我,我活在你的的光輝下一點好處沒討到,還落得個萬人嫌!娘不親爹不愛,連那個廢物堂弟都比我得寵。謝弦讀本書就是有才華了?彈個琴就是高雅了?你們一個個在外面風光無限,唯獨只剩我,我啊,我連奢求爹娘疼愛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謝旭光那個老東西了!他將畢生所學都交給你,喜愛你,疼愛你,巴不得馬上將谷主之位傳給你!而我呢?我呢!我就該活在你們的光輝燦爛之下嗎!”

謝鸞臺提起他的頭,又是重重地一擊,他雙目布滿血絲,猙獰的面目出現了一絲痛苦,他含著眼淚俯身將謝天地的頭扭了過來,低頭盯著他。

這張與他相似的臉,又不大相似,外頭的人總說,謝天地英俊瀟灑,是許多女兒家的心怡首選。他還未及冠就有媒婆來說親,還全都是鶴炎城裏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

他每日看著笑盈盈的媒婆進出自家門檻,十三歲的謝鸞臺發誓總有一天,自己也要如此風光。

“你放著那些大戶人家小姐的姻親貼子,跟一個外來的女子談情說愛?你到現在心裏還忘不了她是嗎!”謝鸞臺捏住他的臉頰,狠狠掐著,問道。“竇嬋就那麽好?讓你惦念至今?”

謝天地一聽這兩個字,原本毫無反抗的他突然掙紮起來,口中唾液與血液交融,他一開口,胸腔一陣劇痛,活活噴了口血。

“謝,謝鸞臺!你別提她!你不配提她!你這個爛人!你…唔咳咳!”

他劇烈咳嗽,雙手撐起來,背上的傷口因劇烈的動作口子拉的更大了。他翻身跨上謝鸞臺,將他壓在身下反手扼住他的喉嚨,“你不許提她!你不許提她!”

謝鸞臺潔白的臉上沾滿了謝天地滴下的血,那發了瘋的眼中閃過一絲哀傷。他臉上轉而勾唇一笑,一把拉過他的衣襟,在他耳旁輕輕道:“你想殺了我嗎?哥哥?”

謝天地手上的勁兒越來越大,他什麽也聽不進去了。看著謝鸞臺漲紅的的臉,想著他所做的一切,他殺了謝旭光,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搶了《盛陽》,坐上了楓花谷谷主的位置。他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他要他死!

他仰起臉,就算喉嚨上的力度越來越大,他也不反抗,謝鸞臺艱難發聲,斷斷續續地問他:“哥…哥,你就,如此…恨我嗎?”

謝天地失了智,大聲喊著:“恨!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他越喊聲音越嘶啞,腦海中不斷閃現謝鸞臺小時候跟在他身後叫他哥哥的場面,那麽可愛的孩子,怎麽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謝鸞臺似乎被他這一句話刺激到了,他雙手鎖住謝天地的手腕,道:“你想知道竇嬋的下落嗎?我可以告訴你,你想知道嗎?”

竇嬋!

他手上瞬間一松,立刻就被謝鸞臺的膝蓋頂了出去。男人狂暴地站起來,將他甩到床上,床褥浸入鮮血,染紅了一片。

他邊走邊解開自己的腰帶,拿起來朝他抽了一鞭,“謝天地,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隨後,他丟了腰帶將謝天地的衣裳撕開。光滑的背上一道長長的傷口露出來,上面的肉殘缺不全,血肉橫飛。謝鸞臺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傷口上,恨不得要將他的肉全都摳出來。

霎時,謝天地疼得已經喊不出來,直接暈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他發覺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經被他扒得一幹二凈。

謝鸞臺看著他的後背,因劇烈的疼痛滲出點點細汗,在燭光下閃著光芒,就像春日雨夜後的第一場露水。

海上浪潮撲向岸口,咆哮地發出“嘩,嘩”的驚濤聲,平靜的海面濁浪滔天,怒吼驚醒了謝天地,他睜大了雙眼,驚恐萬分地盯著謝鸞臺。

他張開口,嘴角的血一直往外冒,淌過耳後,流在床榻上,耳邊一直回蕩著謝鸞臺的聲音。

“你不是想知道她去哪裏了嗎?你放心,我送她回家了。我告訴她,等我忙完了這裏的事情就去東海提親,她很乖,沒有鬧,比你聽話多了。”

謝鸞臺猛地用力,“你的眼光確實不錯,那也確實是個少見的大美人!怪不得,你瞧不上鶴炎城那些個千金小姐。她原來是東海蓬萊島的女子,她有沒有給你說過,她到底是誰?啊?”他停下來,看著身下的人因痛苦而扭曲變形的臉,那張,他從小就羨慕,嫉妒,喜歡的臉,再次狂笑。瘋了一樣索取他,“沒錯,她把我當成了你。我說的話,她都會聽。”

跟著,他轉悲為喜道:“我讓她將海珠給我,她就真的給我了。她對你,可真的是,愛到骨子裏了啊。你呢?謝天地,你也愛她嗎?”

謝天地全身顫抖起來,仰天長嘯,聲嘶力竭吶喊她的名字,“竇嬋”。

謝鸞臺終於離開了,他最後丟下一句話,如果他敢自我了結,那就殺了竇嬋。

隔日竹已深帶著他阿娘剛做的芝麻餅走了進來,剛到門口,就聞見一股血腥味兒,他走上前使勁敲門,喊道:“小叔!你沒事吧!小叔!你怎麽了?”

謝天地躺在猩紅的床榻上,面如色灰,直到聽見他的聲音,經過一夜,他的傷口已經慢慢結痂,只是這一動,血又流了出來。

他強忍著身體的不適,站了起來走到門縫邊,擡手輕輕敲了門,“小馬駒,我沒事。”

竹已深得到回應後以為他同往常一樣,開心的將熱乎乎的芝麻餅從門縫裏塞了進去,給他說了許多事情,讀了什麽書,他阿爹又新學了幾首曲子,家裏的狗生了小狗,被老貓叼走了。

他說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房間裏已經沒有了任何動靜。

謝天地高燒不退,暈死過去。

竹已深第一次,不顧家仆的阻攔,找到了正在處理事宜的謝鸞臺。他自小是個大少爺脾氣,嬌生慣養長大的,他不顧禮數,上去求謝鸞臺救救他小叔。

他在自己還未知道是謝鸞臺將謝天地關起來的時候,與謝鸞臺之間的關系還算不錯,謝鸞臺在人前人後都是一副慈善的嘴臉,許是因為竹已深與他爹都是個廢物,對他構不成威脅,又見竹已深性格挺乖,對他的任性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前他還叫他小叔叔,自打去了後宅他就不這麽叫了。

謝鸞臺感覺有些奇怪,某日他跟在竹已深身後,直到撞見了那一幕。他端著一碗餛飩蹲坐在謝天地的門前,隔著木門與他說笑。他聽見了謝天地低沈的笑聲,那是他五年來,第一次聽見。

他有多少年沒這麽笑過了,有多少年,沒跟旁人說一句話了?

他站在房檐上,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他得到了一切,想要的權利,江湖地位,武功,財富、美人。可唯獨,就這一聲笑,他永遠望塵莫及。

謝鸞臺問:“他死了嗎?”

竹已深哭喊著:“你快救救他!你快救救他!他流了好多血!”

他譏笑一聲,再次問竹已深:“謝駒,你為何要替他求情?你難道不知道,他殺了你祖父,還殺了親生父母的事情嗎?這樣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也值得你為他掉眼淚?”

竹已深什麽也不聽,只求著讓他救救謝天地。

至此,那一天過後,竹已深再也沒見過謝天地。謝府後宅的廂房空了,他也沒再回到謝府。

宅子沒人住,長年失修,八年了。野草叢生,枯葉雕零作了肥,養活了後宅院那顆梧桐樹。

梧桐花開,同生同死,憂愁與寂寞一並席卷而來。

竹已深站在那棵樹下,看著那扇破舊的門,擡腳走了過去。他輕輕推開門,推開了這扇,他八年前從未敢打開的門。

“小叔?”他小聲喊了一句,“你在嗎?”

無人回應,他仰頭看了看房梁,也沒有人的身影,眼神最終落到桌上。他瞧見了八年前自己最後一次給謝天地帶的芝麻餅的油紙袋,歲月蹉跎了紙袋的顏色,它被整整齊齊的疊在桌上,上面壓著一個青花釉裏紅的茶杯。

竹已深小心翼翼地拿起紙袋,鼻頭微酸,再看向那張他睡過的床,如今床單上的血跡已經變成了黑色的汙漬。

而那晚的事,就此消聲匿跡,無人過問,無人知曉。

竹已深愕然朝向院裏的梧桐樹一望,回想數月以來出現在他身邊的謝天地,猛地捏緊油紙袋,心中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那人根本就不是他小叔!

他沖到梧桐樹下,有人踩著瓦片飛了過來。

——

柳飛鶯申了個懶腰,他窺了眼臨淵,一腳踢在馬車上,道:“等什麽等?等得花兒都謝了,走,去謝府!”

臨淵揚眉詫異地看了他:“也罷。”

他上次這麽踩著別人家的房檐還是之前晏江瀾誆他走不動路的時候,背著他在夜幕下狂奔,累得氣喘籲籲。

竹已深擡頭便看見了立在房檐上的柳飛鶯,他那身青袍在風中搖曳,銀發纏繞著紅色發帶淩亂無序地搭在腰間。跟著他身後出現了一個人,一襲纏枝花的雪白袍衣,落下來時很輕,他的目光順著梧桐花落到了竹已深臉上。

不用猜,來人正是他的好友,蓬萊山掌門臨淵。

柳飛鶯理了理自己的袖袍,道:“想必你也知道了,那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竹已深顫動著,眼皮微擡,重重的點頭。

他帶來的馬車,也正好派上了用場。臨淵與他一同坐在車內,雙方陷入沈默。竹已深頓了會,眼神掠過臨淵,問:“你早就知道了?”

臨淵眨眼,神情波動:“嗯。”等著竹已深下一句話。

“我不怪你。”竹已深道。“我應該早些發現才是,如果我早點推開那扇門,我也不會一直被那個人蒙在鼓裏。”

如果再早一點,他或許,還能見到他的小叔。

“阿然,你不怪我?”

“不怪,怪你做甚,他有心這樣做,就是想哄騙我。我知道你一直沒有說出來,是因為我的緣故。所以,我不會怪任何人。”

“……”

歐陽睢看著前方那輛馬車,摘下腰間的葫蘆喝了口水,“駕——!”。

柳飛鶯感覺身體一震,他掀開車簾問道:“怎麽了?”

歐陽睢置氣般地放下葫蘆,道:“公子!我發覺咱們家的小綠根本跑不過竹小公子的馬。”

柳飛鶯:“。”

歐陽睢:“小綠,沖上去!超過他們,等晚上我獎勵你吃上好的草料!”

小綠立即叫了聲,車軲轆轉得飛快。

柳飛鶯擡手扶起額頭,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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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別抓我,希望本人沒事,心底默念:沒事的沒事的,這不算“扯扯”,謝鸞臺是個“變|態”,不是作者“變|態”。歡迎寶子們留言,孤寡純潔善良的作者在線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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