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臥虎全都聽你的。◎

江嵐在廚房忙碌, 或多或少聽到兩人的對話，當聽到許園讓徐晏明進房間換燈泡時，她忍不住看了眼陽臺。

江嵐把洗好的水果端出來擱茶幾上, 和藹可親地招呼客人吃水果，但徐晏明堅持要先把燈泡換好了再吃。

江嵐笑笑隨他去, 又意味深長地看許園一眼，隨即轉身回了廚房。

許園很懂媽媽這記眼神的意思, 媽媽是覺得她跟徐晏明的關系不尋常, 是好奇又是責問，責問她為什麽不跟媽媽說實話。

以前跟徐晏明沒感情演恩愛的日子，伍阿姨她們都沒瞧出破綻，有過一絲情感以後，就再也演不出陌生人的分寸感, 被媽媽一下子瞧出端倪來了。

不管了。

許園走在前頭進了房間, 徐晏明緊隨其後，他把凳子也搬了進來，結果發現根本不需要凳子, 這是個飄窗, 有地臺, 許園自己本來在地臺上放個凳子就能夠得著的。

徐晏明一進來就看見掛在窗旁的貝殼風鈴，是許園在三亞買的那個。

他走過去, 擡手撥了撥, 風鈴立即發出悅耳的聲響。有關風鈴的回憶是美的，他心裏卻酸澀, 盯著風鈴問：“另一個風鈴你送給了誰？”

許園酷酷地抱起雙臂, 倚著電腦桌站, 斜瞟徐晏明一眼, “送給何盛宇了，還有這房子也是他的。”

徐晏明不吱聲，他狀似不在意，擡手又撥了撥風鈴。風鈴的尾音未落，又起新調。

見他不急不惱也不失望，更沒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許園有點不耐煩，語氣也說不上好。

“ 徐晏明，你真的不打算和我離婚嗎？”

徐晏明緩緩轉身，往前一步，立定在許園面前，兩手越過許園身體兩側，輕搭在電腦桌上，手一松，把燈泡隨意擱桌上，他把許園囿於身前，垂眸瞧著她，說：“沒離婚的打算，我甚至打算跟何盛宇公平競爭。”

沒想到他膽子這麽大，竟敢在她媽媽的眼皮底下來這麽一出。

他忽然靠這麽近，熟悉的親密感鋪天蓋地湧過來，許園抗拒得呼吸一窒，上半身往後傾斜著，企圖與他保持距離。

她聽著廚房傳來的源源不斷流水聲，卻覺得媽媽分鐘鐘會闖進來關照徐教授這位客人，情急之中她嫌煩地低吼：“你走開，等下讓我媽看見。”

徐晏明勾勾嘴角，得寸進尺地又靠近一點，低著頭，溫熱呼吸拂在許園鼻尖上，他帶著眼鏡，目光分散又曲折，胡攪蠻纏道：“你的意思是說，不要讓許阿姨看見就可以？”

許園驀地瞪大雙眼，語氣越發不善：“你不要胡說八道。”

怕真把許園惹火了，徐晏明把身體往後撤了撤，目光一偏，看見電腦桌上的合同，他定晴一瞧，發現是小說出版合同。

徐晏明頂好奇，剛挪動手想去翻開來看，沒想到即刻被許園發現，並被她按住制止。

徐晏明松開手，人往一旁挪了挪，輕倚著電腦桌站，“你的小說要出版了？”

許園嗯了一聲，側轉身背向著許晏明，她剛松了口氣，徐晏明的氣息又從身後包圍過來，他攬住她的肩，誇小孩似的誇讚她：“我們園園真厲害。”

聽媽媽喊園園，許園早已聽慣，並不覺得肉麻，可許晏明這麽喊，許園霎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不知這種感覺是因為對他的稱呼太過敏，還是因為對他的感情不夠深，否則聽見他這麽喊，該甜蜜得心花怒放吧。

許園肩膀掙脫掉徐晏明的手，低頭把合同收進抽屜裏，拿起桌上的燈泡，再次塞到徐晏明手中，“徐教授，麻煩你了。”

這次徐晏明沒廢話，拿著燈泡脫了鞋，擡腳站上窗前的地臺，輕而易舉地就把舊燈換下。

臥虎這時跑進來，嘴裏叼一個蘋果，不知是想自己吃，還是想叼來獻寶的。

許園覺得臥虎這樣很沒規矩，橫眉嗔視徐晏明一眼，責怪他說：“看你把臥虎都帶成什麽樣了？”

“嗯，”徐晏明跳下地臺，厚著臉皮戲謔說，“還是得媽媽帶才行。”

許園虎起臉，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最後，許園讓臥虎把蘋果吃了。

徐晏明這個免費幫工換完燈泡，又殷勤地跑去廚房幫忙，一邊跟江嵐探討烹飪技巧。

歪打正著，因為看許園終日埋頭寫作太辛苦，江嵐便花心思想做些好吃的犒勞女兒，因此她最近也在潛心學習烹飪。

所以徐晏明講烹飪這個話題，正中了江嵐的興趣。

許園跟臥虎在客廳玩耍，電視機開著，但她沒心思看，頻頻往廚房張望。她竟然有點佩服起徐晏明來，堂堂大學教授，什麽時候變得怎麽諂媚，這麽沒骨氣又厚臉皮……

果然是脫胎換骨了呢。

晚飯有雞湯，有許園愛吃的鮮蝦和另外幾個家常菜。

徐晏明動手剝蝦，在一碟蘸料裏蘸了下，把蝦放進許園碗裏，目光指指蘸料，“這蘸料是我現做的，你試試喜不喜歡這個味道。”

許園僵了僵，擡頭看見媽媽笑瞇瞇的眼睛，感覺媽媽對徐晏明真是滿意得不得了，簡直恨不得他倆原地結婚，她有點窘迫地瞥徐晏明一眼，又聽媽媽說：“快嘗嘗呀園園。”

媽的，徐晏明到底施了什麽法術！

媽媽為什麽對他一點戒備都沒有，而且居然還幫著他攻略自己的女兒！

許園吃蝦，兩個人都盯著她看，仿佛她是什麽了不得的美食評論家，她的品嘗意見能定一個廚師的生死似的。不過，這蘸料的味道還真是不錯。

“很好吃。”許園品嘗後如實評價。

盯著她吃蝦的兩個人，同時把提著的一口氣放松下來。

江嵐喝了口湯，想起什麽，忽然問：“小徐，你跟我們園園是怎麽認識的？”

許園腦子飛速運轉，有點懊惱沒先跟徐晏明統一口徑，生怕他亂講，她想編個情景搶先回答的，結果還是慢了一步。

在她開口前，徐晏明已經在淡定地胡謅：“是在一家餐廳，我跟朋友去吃飯，買單的時候不小心弄掉了身份證，園園當時也在那裏吃飯，她看見了，好心過來提醒我。”

許園：“……”真能編，他不寫小說真可惜。

江嵐笑笑，又問：“那你們認識多久了？”

徐晏明扭頭看著許園，嘴角帶笑，“半年多了吧，我沒記錯吧園園？”

許園淡笑一下，垂著眼說：“對。”

這頓飯，許園吃得極不安生。

她第一個吃完，如坐針氈地等徐晏明慢悠悠地享用這頓晚餐，她把整包餐紙遞到他跟前，示意他拿紙擦嘴，然後耐著性子說：“徐教授，你不是說還有些工作要處理嗎？現在時候不早了，飯也吃好了，不如我現在就送你下去吧。”

老婆大人要趕人，徐晏明不敢耍賴造次了，他順著許園的意願，抽張紙擦擦嘴，之後便站起來跟江嵐告別。江嵐不知兩人在搞什麽，也不多問了，笑笑說好。

徐晏明牽著臥虎走，許園跟著他一起進電梯，電梯茍延殘喘的嘎吱聲不絡繹不絕，許園習慣了，並不怎麽在意。

但徐晏明一進電梯，人就局促起來，更要命的是電梯下行到達一樓時，哐啷一聲驟然斷電停擺。

電梯裏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臥虎驚慌地叫起來，許園連忙打開手機手電筒，照了照臥虎，安撫它：“臥虎不怕，你乖乖坐好，沒事的。”

臥虎其實沒多害怕，只是被那一下顛簸嚇到了，所以它在許園的安撫下立刻安靜下來，並在徐晏明腿邊坐下。

徐晏明就不同了，他好像不只是害怕，更像是心理上的某種應激反應，他在黑暗中四肢發抖，額頭冒著汗，連呼吸都粗重了。

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許園當下就覺得不對勁，她把光源對著徐晏明照過去，見他頭垂得很低，人顫顫巍巍地靠著電梯，仿佛下一秒就要癱倒在地。

許園有點被嚇到，他這個樣子讓她想起伍阿姨最後一次進醫院的那次，徐晏明在重癥監護室門外，險些倒下去的場景。

許園此刻的下意識反應跟當時一樣，她抱住了徐晏明，手環抱他的腰，想給他一點支撐，一邊著急詢問：“你怎麽？徐晏明你怎麽了？”

徐晏明把頭垂在許園肩膀上，眼鏡硌著她的頸側，她感到一陣冰涼。沒一會兒，徐晏明轉了轉頭，額頭的汗蹭到許園頸側皮膚上，許園一楞，擡手去摸他額頭，沾了一手的汗，她的心忽地一軟，把他又抱得緊一些。

手機的光被壓在徐晏明身後，電梯裏昏昧不明，徐晏明感受著許園的體溫，心頭漫起一陣洶湧的感動，他雙臂緊緊抱住許園，一邊茍延殘喘，一邊可憐兮兮地在她耳邊問：“老婆，你氣消了嗎？別生氣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黑暗裏，沒人回答。

徐晏明粗重的呼吸聲，不停響在許園耳旁，許園在暗昧中動了動嘴唇，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這樣卑微脆弱的徐晏明，實在太惹人憐愛，她不忍心拒絕，卻也不想就這麽輕易地答應他。

靜謐裏，許園聽見著徐晏明粗重又病弱的呼吸，竟然忘了要向人呼救，她在出故障的電梯裏抱著他，心裏其實有很多話要說，卻有點不知從何說起，這時又聽見徐晏明脆弱地開口說話。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真心向你道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一直對你有偏見，”徐晏明弓著背，垂頭靠著許園的肩膀，在艱難呼吸中說，“但現在我知道，你比我所了解認識的你，要可愛一百倍。”

“園園我錯了，我向你保證，以後家裏你最大，我和臥虎全都聽你的。我已經改過自新，盡力在改變自己了。你原諒我，跟我回家好麽？”

聽著這些服軟的話，說無動於衷是假的，許園知道自己對徐晏明絕對不是無動於衷的，只是她好像有深深的不甘。

她心動過，心軟過，也心暖過，也深知徐晏明並非一無是處的人。

某些時刻的他，她愛過。

在這個時刻，許園回想爸爸說過的話，又回想徐晏明的辯白，其實她也知道徐晏明的無辜，徐睿遠做的事的確算不到他頭上。

細想下來，許園發覺和徐晏明之間的這段感情，其實徐晏明更像一個受害者，畢竟當初是她先主導開始的，是她先向他索要那個吻的。

只是沒想到，從那個吻開始，徐晏明就無法抽身了，她本以為他應該比她更放得下的。

“徐晏明，我暫時不能答應你，”許園抱著徐晏明，坦誠地敞開心扉亮底牌，“而且我也不敢保證，將來我就一定會跟你回去。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決定重新開始，那一定是因為我足夠愛你，而不是為了你的房子車子……或你的錢。”

頓了頓，她繼續說：“我們一開始就不在正常軌道上，我們之間，本質上就不對等，我不想一直做那個……被你瞧不起，卻非得跟著你依靠你而活的人，我想自力更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徐晏明的手掌在許園背後撫了撫，“所以我……真的需要跟你說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話未說完，電梯外有人高聲問：“電梯裏有人嗎？”

許園一聽，松了松抱徐晏明的手臂，扭頭高聲回話：“有人！”

外面的人安撫說：“別急，馬上就好哈。”

果然，沒過一會兒，電梯裏燈火亮起，電梯門徐徐打開，門外站著一個物業的工作人員，他看著電梯裏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和安分守己坐著的一條狗，抱歉地笑笑，“嚇到了吧？快出來吧，沒事了。”

許園懶得吐槽這電梯出故障的頻率，也沒搭理工作人員，徑自扶著徐晏明走出電梯。臥虎的狗繩沒人牽，它自己叼起狗繩，心平氣和地跟著走出來，一點不用人操心。

許園記起臥虎時，回頭望了眼，被它一副乖巧模樣逗樂，再一轉頭，發現徐晏明靠著墻站，看樣子似乎還沒緩過來。

因為擔心臥虎亂跑嚇到別人，許園先把狗繩牽在手裏，才又回到徐晏明身旁，打量他半晌，發現他的臉好像比她搬走之前清瘦了些，他微仰著頭，下頷線非常利落，禁欲感十足的喉結尖銳突出來。

許園雙手插進大衣口袋，看著他問：“徐晏明，你這是……電梯恐懼癥嗎？”

徐晏明靠著墻緩了緩，氣息漸穩，低頭瞧著許園，牽起嘴角淡笑了下，“可能是車禍後遺癥。”

“哦，”許園憐愛地望著他，“那你現在好點了嗎？”

“嗯。”

徐晏明清瘦高挑的身影靠著墻，雖然西裝革履滿身光鮮，但在許園看來，卻覺得他有點病嬌，怪惹人憐愛的。

而徐晏明似乎看透了許園的這種心理，他明明好了很多，開車不是問題，卻趁機裝可憐說：“不過狀態不好我不敢開車，你可以送我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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