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我們騰起雲飛向楚曦山的方向。任堂行動起來還是那樣自如，完全看不出背上受了這麽嚴重的刀傷。回去的一路上，他輕輕地牽著我的手。晨曦的陽光灑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他笑起來很溫暖。

天界的清晨，澄澈的陽光逐漸穿破雲層，天界的草木花葉、魚蟲鳥獸在晨光中沾染著仙氣，生機盎然。楚曦山的這一片地方還沈醉於平靜當中，我婉兮師姐的血已經灑在另一邊血腥殺戮之地上……離楚曦山的大殿越近，就越是想到這些。

婉兮的音容笑貌是那樣真真切切地在我記憶中浮現，可是我怎麽面對這個沒有她的世界。一個靈巧可愛的仙女，就這樣，不會再回來了，只是幾天的時間，曾經朝夕相處的那個女仙卻永遠不再會和你說少女情思，永遠不再會對你笑，永遠不再會聲聲喚你“小瑄妹妹”……

“生離死別，並不只是人間的事情。”任堂望著我，道：“瑄瑄，不要傷心太久。”

我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從仙雲上輕輕躍下到楚曦山時，一個一身玄衣的身影靜靜地跪在大殿門前。那是二師兄懷桑。楚曦山頂的風卷過地上的塵土，揚起他的玄色的衣袂。懷桑只是跪在門前，猶如死物一般沒有了知覺，背影是那樣的疲憊和絕望。

扶曦師父發起脾氣來，誰也勸不住。他立了仙障把懷桑摒在大殿門外，楚卿師父正在大殿上勸他。扶曦師父怒道：“婉兮對他如何，楚曦山上稍有靈氣的石頭都知道！懷桑他不知道？一句有婚約在身，讓我的婉兮偷偷跑回來哭了一宿……虧婉兮還是因著他死去……我那傻孩兒……” 楚卿師父嘆一口氣，道：“婉兮施轉傷術時，桑兒已經魂魄離體，並沒有能力阻止……事已至此，桑兒也不好過。”

任堂走向懷桑，想扶他起身。懷桑師兄無力地搖搖頭，只是還跪著。

我本想問他很多很多事情：你知不知道婉兮對你的心意有多少，能這樣為你舍棄自身？你在淩薇山上和巧盼仙女卿卿我我的時候，有沒有想起身邊的婉兮？如果你明知婉兮對你並不止是師兄妹間的感情，你為何不早早斷了她的想法，拖沓如此？……

但在這天的晨光中，我明白了。

最悲哀的事情已經發生了。無論你愛與不愛她，婉兮都不會再回來了……

執著於這些問題，亦是於事無補。也只會糾纏不清，徒增傷害。

傍晚的時候，楚曦山的師兄們全部穿黑衣趕了回來。神情哀傷。

扶曦師父使盡了所有辦法，也未能為婉兮恢覆容貌，所以其他師兄都沒有能看見婉兮最後一面……天色陰沈，在一群黑衣中，扶曦師父一頭的白發在今天特別刺眼，他像是個沈浸於喪女之痛的凡間父親，一切紅塵俗物依然是拋不開。

我們把婉兮葬在後上的一棵參天古樹之下。本來，有純凈仙界血統的神仙，死去只會化為煙灰，不留肉身，凈來也凈去。但婉兮的爹是個凡人。

兩位師父施咒把棺木沈於土下。泥土翻滾，風塵撲面，樹葉散落，棺木穩穩地逐漸沒在塵土之下。我走上前，打開手帕，把那白瓷兔的碎片灑在翻滾的塵土上，讓瓷兔伴婉兮長眠。

淩薇山的莊奕上神送來一塊有一人高的翠玉碑，靈氣四溢。此玉是在淩薇山頂上采得的，本來想請人雕琢成靈獸或仙物之類的東西送上九重天做禮的，現在送來了楚曦山，給婉兮做了個無字幕碑。

楚曦山十二個師兄妹全部身著黑衣，站在棺木前，靜靜看著婉兮就這樣長埋此地。

想起上一次楚曦山眾師徒這麽齊全的時候，還是我上山拜師的第二天，大殿上笑語盈盈。

現在想起來真是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

楚卿師父轉向我們，立下門規，把“轉傷術”列進了邪魔外道妖術之類，楚曦山弟子不得修練或施用，否則逐出師門。“謹遵師父教誨！”弟子們齊聲應到。

話畢，扶曦師父指尖一指，地上一堆記載著轉傷術的經文已經焚在烈火之中。

扶曦師父道，“天界凡間，你們要舍命救什麽人，我也不管了。但值得你冒死去救的人，一定不會讓你這麽做……”任堂伸手緊緊握住我的手，十指緊扣。我擡頭看他，他一臉的嚴峻。

之後，師兄們陸續轉移去大殿。只剩下懷桑師兄還在碑前靜靜站著。扶曦師父大概已經消了氣，走到懷桑師兄旁邊，與他一同望著翠玉碑，道：“懷桑，回大殿吧。終究是要過去的。”懷桑師兄道，“我想，再陪陪婉兮。和她說幾句話。”扶曦師父搖搖頭，緩緩移步走去。我和任堂也步向大殿。回頭望去，懷桑師兄直直站在碑前，一臉的頹然，拔了劍，開始在碑上刻字。

大殿上，楚曦山的弟子濟濟一堂。初初，大家回憶起婉兮自小的事；這個頑皮的小女仙曾經把鹽加到茶裏奉給楚卿師父，曾經把扶曦師父的仙丹藥品全部調亂，曾經用墨汁在午睡的大師兄面上畫畫，曾經把三師兄的書畫折扇一件件掛在門外的蒼樹上，曾經把四師兄的寶劍藏在竈底下，曾經用些不知何處學來的搗亂小仙術讓五師兄滿臉長出胡子……

婉兮古靈精怪，喜歡惡作劇，只有二師兄才能讓她聽話。雖然是個十足的小魔星，但師兄們覺得，在楚曦山上的修行也是因為婉兮的存在，才沒有那麽枯燥乏味。

本是歡欣喜溢的話題，在這個時刻卻讓氣氛萬般沈寂……

於是一番沈默後，大家又說起四海八荒之內的戰事。

淩薇山之役，算是瑰族破出結界後第一次與天界的正面交鋒。雖然瑰族至今還沒有得到一顆瑩石，但恐怕此後會禍起不斷。

婉兮下葬的第二天，楚曦山來了很多仙客。因在淩薇山的瑩石是婉兮親手毀了，九重天上派了仙使下來以表敬意。各路仙家都來祭奠以表哀悼，同時表示共同誅討瑰族的決心。

之桃也來了。他看見我和任堂站得很近，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是馬上用微笑掩蓋過去，依然溫潤如玉。

之桃臨走前，對我溫柔地道：“瑄瑄，其實我一早知道你選的是封任堂。就在那天，十萬天火打在楚曦山頂那天。你掙開我懷抱，徑直地奔去秩幽閣時，我就知道了。”

他眼中依舊是憐惜，還有不舍。之桃又轉向站在我身後的任堂，道：“封任堂，你要好好待璟瑄。如果你讓她哭著回甘草塢，說不想見到你，我這一輩子都不會讓你再靠近她；但如果你讓她哭著回甘草塢，卻說還惦記著你，我就四海八荒地尋著你，讓你灰飛煙滅。你明白嗎？”之桃說狠話時很認真，一點殺氣也沒有。

“明白。”任堂冷靜地道。

隱崖（一） 自婉兮葬於後山，又過去了幾天，師兄們陸續拜別了師父。或是回自己的封域理事，或是受了命令去四海八荒追尋瑰族的痕跡，或是分發去天界各個偏遠之地尋找瑩石。

二師兄懷桑在翠玉碑上刻了大半個“婉”字，最後那一筆還沒有勾上去。估計是傷心欲絕，再也刻不下去。之後懷桑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清風樓閉關修煉。

任堂升上神時受的天火之傷已經痊愈。但是那晚為我擋的那一刀傷得嚴重。前幾天穿著黑衣看不出來，今天穿了身淺藍色的袍子練劍，竟然從背後透著幾層仙衣滲出血來。看著我心痛的眼神，他狡猾地說：“怎麽了？娘子心痛了？那麽，以身相許吧。”我彈一下他的額頭，道：“想得美啊你……”

任堂總是用幻煙術送信。這種傳訊術將信件幻化成青煙，這青煙只有飄到施術者設定的地點，或者收訊人的的手中時，才會重新組成信件，極其保密。這樣等級的仙術也不是一般的神仙能練成的。有幾次任堂在窗邊用幻煙術時被我看見，他燃起信件時，愁眉緊鎖，面如冰霜。我心想著應該是雪域那邊皇族的事情，也不便過問。

一個夜晚，楚卿師父立了仙障之後把我和任堂召到大殿上。師父一身及地的長袍，頭發松松地挽起，持了燭火點亮了大殿上的立燈。邊點燈便道：“任堂，你的傷也好了，上神的修為讓你這幾天練的劍術和仙術都大有長進。”大殿上一室明亮，楚卿師父把手中的燭火吹滅，坐在屏風前的竹椅上，道：“為師，想讓你們去一趟東北邊的隱崖，尋一顆瑩石。”

隱崖立於楚曦山東北方向的一片草原上。

我隨婉兮和懷桑四處游玩的時候，曾經在上方踏雲路過。那隱崖長得好生奇怪，一方平整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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