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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拽湫(攔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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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二個吹鼓手皆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鳳求凰的曲子仍是令人心燥地奏個不停。

若不是有嗩吶塞住了他們的嘴,又是主人家的好日子,他們怕是早就要破口大罵了。

但手持銅鑼的卻是個急性子的,重手一記鑼錘,震得左右都皺了一張臉。

那個人卻還是動也不動的站在路中間。

這本是新開的一條山路,並不寬。

他這樣杵在中間,誰又能過得去?

這個姓林的公子也是背運,別人娶親都是順順當當,偏偏他剛接了新娘,走了沒幾步就遇見這樣個沒眼色的。

吹鼓手們眼睛瞪了,也吹了幾聲怪調威脅恐嚇了,但無奈那人油鹽不進,實在沒了主意,便紛紛回了頭去看主人家。

新郎官終於忍耐不住,打馬而出。

“這位兄臺可否讓一讓,讓喜隊過了。若是空閑,便隨在下到聚賢鎮喝上一杯喜酒。”

這句話說得著實客氣,但那人卻連眼皮也不動一下。

饒是新郎性子再好,此時也急了:“兄臺究竟是什麽意思,可否明言?”

此時,後面陪嫁的轎子落了地,一個肥胖的婦人下了轎,氣喘籲籲疾步趕了過來,立著眼道:“姑爺莫急,讓我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

她正要喝罵,那人卻轉頭了她一眼。

只這一眼,她就像被施了定身法,張開的嘴也忘了並上。

“鐘、鐘、鐘離野!”

鐘離野冷笑道:“王媽,別來無恙!”

王媽偷偷瞥了一眼新郎,隨後就一個勁的對著他使著眼色。

他只做看不見,王媽便咬牙道:“你這混小子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這個時候回來!荊家莫不是欠了你什麽!”

鐘離野只盯著花轎的轎簾,冷聲道:“依我看,我回來卻是正好。”又擡高了聲音:“你不是說要等我回來麽!”

這一句話——大有文章。

吹鼓手們精神不禁為之一振,不約而同壓低了聲響,生怕漏聽了一句。

鐘離野離開牛拽湫只不過短短的三個月。

他料不到,回來時看到的竟是這個情景。

荊寶好手段,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換了他一大半心捏在了手裏。

他無論走到哪裏,都好像少了些什麽。

鐘離野有時驚恐地想,荊寶竟像在他身上埋了一根看不見的線。

他走遠一些,那線便會向後扯上一扯。

這些日子,他心思漸漸澄明,有些事雖然還在心中,但卻淡了一些。若是無能為力,又何必自尋煩惱。

他想,是時候回牛拽湫了。

於是當天便將剩下的幾匹馬脫手,買了些胭脂水粉並一些時新的衣料。七日後,他已經站在了臨著牛拽湫的歸山上。

快到山腳時,便迎面遇見了這個迎親的隊伍。

吹鼓手吹吹打打走在前面,個個賣力得很,想是主人家出手闊綽。

隨後就是一隊挑著十幾個沈重箱籠的挑夫。

牛拽湫左近拿得出這般豐厚嫁妝的人家,一只手便可以數得過來。鐘離野想到這裏,不知為何竟有些忐忑。

花轎穩穩地自他身旁而過。

馬上的新郎官神采飛揚,生得頗為俊俏,不在前面引路,卻耐著性子陪在轎側。

鐘離野心道:將來定是個怕老婆的。

此時,一陣風吹來,他便伸長了脖子向花轎看去。

無奈花轎已經走遠了,窺不見什麽春色,倒是有一頂陪嫁的轎子堪堪經過。

風吹簾動,露出一張肥圓的臉。

鐘離野笑了笑,快步向前走去。

走了幾步,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轎中人怎地如此眼熟?

雖然擦了過多的胭脂,又裹著一身綾羅,讓人難以辨認,但那個婦人確有些像他認識的一個人。

鐘離野慌忙扯住一個追著花轎奔跑的孩子:“新嫁娘是誰家的姑娘!”

五六歲的孩子生得圓滾滾,頭上被剃得只剩下一圈頂發,梳了一個沖天辮。歪著頭想了想,尖著嗓子道:“荊家最兇的那個姑娘。”

陪嫁轎子裏的,果然是王媽沒錯。

而荊家最兇的姑娘——

便是荊寶。

鐘離野一顆心沈了下去,熱血卻沖上了頭頂。

即刻飛掠過去,擋在了這迎親隊之前。

荊寶明明說會等他回來。

但後面卻又加了句:“等你的時間不會太短,卻也不會太長。若是你到時不歸,便再也見不到我。”

原來她一早就給自己留下了後路。

鐘離野看著鮮紅的轎簾,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我才走了多久,你便要嫁給這個癆病鬼?”

被他指著的新郎官綠了臉:“你這人好沒道理,在下幾度忍讓,你卻得寸進尺起來。還有,在下雖然文弱,但身子一直強健,癆病一說又從何而來!”

王媽怕事情難以收拾,便搶身上來,要把他扯到一旁。

鐘離野已經氣昏了頭,一把揮開她,又開口挖苦道:“我差點忘了,你早就盼著嫁入豪門深院,如今真是恭喜你了!”

轎簾突然被人猛地掀開。

容貌殊艷的新娘子,一手抓下了蓋頭,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

“你又在發什麽夢?昏頭昏腦地攔在這裏做什麽?”

鐘離野看清了眼前人,一時竟動彈不得。

他結結巴巴道:“荊、荊真,怎的是你?”

荊真惡狠狠地看著他:“我那時確是言語試探過你,你也知道自己怎樣回答的。我面上若無其事,心裏卻著實難過。好不容易連你長的什麽樣子都忘了個幹凈,你又這樣冒出來,真是陰魂不散!”

鐘離野道:“我以為——”

荊真揚眉:“我知道你以為我是荊寶。只是那些話橫在我心裏難受得很,今日總算是說了出來。說出來,我們就真的再無瓜葛了!”

她擡頭看了看天色,又威脅道:“若是誤了吉時,有你好看的!”

說罷,自己又坐上花轎。

一頭霧水的新郎不安道:“荊真,這又是怎麽回事?”

荊真橫了他一眼,自己蓋上了蓋頭:“一時也說不清楚,這是我表哥,腦筋不大好,家裏住得遠,沒有趕上送我出門……回去我再細細說與你聽。”

新郎苦著臉,只得唔地應了一聲。

花轎再起,嗩吶起了個高調,轉眼間又是喜氣歡騰。

王媽走上前推了他一把:“讓開吧——”

鐘離野此時才覺得手腳又是自己的了,三兩步趕上那群圍在王媽轎子旁邊要幹果麥糖的孩子,從中抓出沖天辮來。

沖天辮眼見別人又從已經不耐煩的王媽那裏要來了幾把花生核桃,急的紅了臉,短短的四肢便胡亂掙紮了起來。

鐘離野強迫他看著自己道:“新娘子是荊家最兇的姑娘?”

沖天辮點了點頭。

鐘離野怒道:“荊家最兇的是荊寶!”

沖天辮反駁:“荊寶姐帶著我們捉魚烤青蛙,好得很!”

鐘離野見他竟有膽子回嘴,便用一只手將他箍在胸前,道:“快些認錯!”

沖天辮很委屈,卻很硬氣地不肯服輸,眼睛眨了眨,忽地尖聲叫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鐘離野楞了楞。

“我娘常說,‘荊寶什麽都好,只是眼光差些,要不怎麽看上了那個傻瓜。”沖天辮斜著眼睛學著自己的娘,將一幅鄙薄神態學得惟妙惟肖。

“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那個傻瓜了。”沖天辮肯定地說。

鐘離野又好氣又好笑,將他抱起掛在自己的手臂上蕩了一蕩,才把他放在了地上。

沖天辮重獲自由,但花轎已經遠了,他站在路上很是惆悵。

幾個孩子圍了上去,交頭接耳一番後,紛紛回過頭來做著鬼臉,頓時叫傻瓜之聲起伏不止。

鐘離野作勢上前,孩子們便一哄而散了。

終是有人等著他。

那人不會說謊。

牛拽湫此時天青水碧,陽光溫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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