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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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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羽的唇邊牽出一抹苦笑:“趙大哥又是如何知道的?”

趙延勳的回答夾雜著難抑的古怪笑聲:“城東布莊新近雇了個裁縫孫六兒,卻是來自舞陽城。韓城偏狹,誰家姑嫂撕破臉皮爭吵都可以一夕傳遍,何況是關於落頭氏的奇聞。我聽他們繪聲繪色描述,原以為持鏡那人定是大公子,誰知竟然是你。空明大師命在旦夕,概不見客,我一時心灰了大半,誰知竟見你從廟門之中走出。天遼地廣,你竟來到了韓城。我便想這真是天可憐見,也許真的……可以除去那個妖物了!”

他神情若狂怒,姬羽只是靜靜觀望,此刻的趙延勳讓他的心中泛起陣陣涼意。

“我可提過妹妹韶娘,”趙延勳閉上眼睛努力平覆情緒,繼而望向了內院閣樓,“你聽到的笑聲便是她的。現下可以救她的,便只有你了。”

“父母膝下只我兄妹二人,我又長了她十歲。韶娘自幼聰敏,雖未享過什麽榮華,卻也是全家的掌上之珠。不想,卻在去年的浴佛日遇見了她命中的劫數。那日,她由丫頭五月陪著到圓覺寺上香,下山後在小東門賣鱔魚面的那裏買下十數條黃鰻。本可以叫家人拿到浮蘆江邊放生,但韶娘敬虔,便和五月兩個同去江邊。也就是在那裏,遇見了兩個歹人。韓城一向安定,卻生出這樣的事體。韶娘倉皇躲避,卻失足跌入江中,江水湍急,眼見她性命不保。這般危急時刻,一個青年縱身入江,抓住衣衫將她拖上了岸。韶娘吐了幾口水出來,倒是毫發無傷……”

一絲模糊笑意爬上趙延勳的嘴角:“有時我甚至想,她若那時再也不能睜開眼,也好過如今這般模樣。因為就只這一眼,韶娘的心便系在了那青年身上……她雖不曾開口,我卻知道……”

雖然細若游絲,姬羽還是捕到了他語中苦澀孤寂的味道。若事情到此為止,豈不是成就一段佳話。但事情常常非人所能預料,總在和煦的微笑後,猛的現出猙獰的面目來。

“青年並非無意,幾次拜訪,禮數周到。江府也的確坐落在浮蘆江南岸,高門深院,仆從如雲。韶娘若是能嫁他為妻,倒是難覓的良緣,一世受用不盡的榮華。但我細心打探得知,真正的江三公子那時卻羈身京城,處理著一手玉器買賣,如何能在江邊救下韶娘?”

玉器生意,江三公子,浮蘆江南,這一幹線索連綴起來,趙延勳口中的江三公子,豈不正是江四口中反覆提到的三哥。姬羽心道:事情怎麽這般湊巧,萍水相逢的小姑娘竟也能與這樁奇事扯上關聯。那人自稱富家子弟,恐怕是想以此博得趙家另眼相看,成就這一段因緣。只是既然已獲佳人歡心,何不赤誠以求?他又轉念一想,恐怕趙家很是在意門戶高低之別吧。

趙延勳果然言道:“我和父親不疑有他,只認為他出身寒微,編出話來誆騙我們。父親既怒其欺瞞,更不忍女兒終生受苦,便想當他第二天再來時,斷了他的念頭。誰知當晚張青回來,更帶來了驚人的消息。說他尾隨醉酒的青年到了浮蘆江邊,見他投身入水,再次浮起卻是一只毛皮滿覆之物,在明晃晃的月亮下,向對岸鳧去。”

事情這般急轉之下,姬羽也有幾分愕然。趙延勳仿佛親眼見到那駭人一幕,倒吸一口冷氣。半響,他才回過神來,低聲道:“我連夜從浦南請來個頗有聲名的道士。他信誓旦旦,說符水之下,任它何種妖邪鬼物也再難逃脫。但那青年冷聲質問為何不能再見韶娘之時,那道士鹵莽沖了出來,不僅不是青年敵手,更是激怒了他。”

趙延勳站起身來,望向空茫夜色中燈火閃耀的閣樓,“那之後,我又陸續的找了許多人來,卻終究……奈何不了他。可憐韶娘被迷了心志,白日裏盡在昏睡,而傍晚醒來梳洗打扮,只待妖物前來相會。即便釘死門窗,他進入也是易如反掌。如此情形,已近一年了。鄉間流言,已將此事渲染流播得無人不知。趙家聲名盡毀倒無甚關礙,只是韶娘身體日漸消瘦羸弱,只怕很快就要命喪在那妖物手中了……”

“傳聞中,你手中寶鏡是至奇之物,何等暴戾精魅皆可以降服,萬分兇險也能化解。即便素不相識,二公子也不忍看到弱質女子遭此劫難,受到這般摧殘,更何況你我相識一場……二公子只是舉手之勞,卻或可改變韶娘命途……”

姬羽道:“有關古鏡傳言,或有誇大之處。姬羽幾次使用,卻都是在危急關頭冒險一試,只是僥幸才救下他人性命。古鏡能在何種程度上發揮效能,或者又能降服哪種妖魅,根本無人知曉……貿然使用,結果如何萬難預料……”

“韶娘如今情形藥石罔效,我們更已求告無門,只請二公子放手一試。若是上天垂憐,能救得韶娘性命,趙家闔家銘感大恩;若是……寶鏡也無法除去那妖物,便只能怨韶娘福薄命蹇,卻怪不得他人了……”。趙延勳眼中似有火光躍動,姬羽枯站在那裏,只覺被那光熱灼得無處可匿。

江四攔在江沈璧身前。

“空明和尚投書於浮蘆江,讓大姐二姐對你加以規勸,你置之不理,依舊我行我素。浮蘆江左右誰人不知,江沈璧竟被一個尋常女子迷了心竅,對她糾纏不休!三哥一向心氣高傲,怎能容忍自己成為他人口中的笑柄?”

江沈璧沈聲道:“你也這麽看,覺得三哥讓你顏面無光了?”

江四有些慌張,剛剛情急之下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此刻蕩然無存。但她仍舊挺直脊背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會那樣想,只是那個女子全然配不上你,她有什麽好,讓你甘心為她以身犯險?”

江沈璧苦笑,伸出手去撫摸她的頭發:“你去問任何一人,問他緣何鐘情,又有哪個能說得清楚。我有時也不禁迷惑,初見時明明那般歡喜,怎麽會一步步走到如今這樣不堪境地,卻還是難以割舍。”溫暖的手指,突兀地離開,他低下頭喃喃道:“你這樣年紀,又哪裏會懂。”

——我如何不懂。你只是一廂情願的以為——我不懂。

江四垂下眼簾。

江沈璧移步出門,江四急道:“空明說你只有從此再不踏入趙家,才能化解此次災厄!這種事,原不是他可以洩露的,他為何那般迅速衰弱,你應該知道其中緣由。三哥,你現在卻讓他一番好意付諸東流!”

江沈璧的漆黑眼眸盯著江四道:“今夜是最後一次了。我必須去了卻她一個心願。我生性固執,行事總是不管不顧,時常傷了身旁之人。她今日這種樣子,也與我有莫大關系。說到底,還是我虧欠了她。”他說到這裏嘆了口氣,又道:“我原想著,有了她定會少了孤寂,誰知竟是將她和自己一同困在孤寂裏了。萬般努力,只是水中掬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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