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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頭氏(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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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時開始按時服用他配制的藥物,十幾日裏竟然夜夜安睡。

呂長維大喜,以為從此無患。

只有徐引自己清楚,他給雨時服用的只不過是安撫梟鳥的藥劑而已。隨著距離下次月圓越來越近,血咒將會逐漸增強。

之後的夜裏,他獲準坐在雨時床邊看守,看著頭顱不斷聳動,幾欲脫身而去,他心中絕望不已。

終於有一天,強行不睡保持清醒的雨時突然軟□子仆倒於地,頭顱徑自拔起,幾個轉騰後破窗而去。

徐引不顧自己衣衫單薄緊追不舍,卻在赤松崖失去了頭顱的蹤跡。也正是這天夜裏,他在那裏遇見了姬羽。

梟鳥奮力撞擊山神廟門窗時,徐引恐懼之極,他怕的並不是梟鳥傷人性命,竟是雨時的頭顱曝露於眾人的眼目之下。呂長維為平息眾怒多半會犧牲似乎已無希望的雨時。

頭顱與梟鳥後來結伴飛走,他不由松了一口氣。卻不知在那之後,丁淮就在丹崖嶺遇害。

即便明知無效,第二天他仍然端著熬好的湯藥送去給雨時,讓她保有一絲希望也好。

當他幫雨時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粉盒木梳時,他看見了那只扣在粉盒之下的骨笛。他抖著手拾了起來,急切地詢問骨笛的來歷。

那是一只扔不掉的骨笛。

雨時眼神惶恐迷離,她一個多月前在園中拾到了它,好奇之下吹了幾聲,竟是從沒聽過的曲折調子。

帶回房間放在幾案上,不知為何卻總是想拿在手中。

幾次她回過神來自己都在吹奏,驚恐之下,就跑到湖邊擲入水中。眼見著白色骨笛悠悠沈入湖水,但是第二日醒來時卻見它仍舊好好地放在枕邊。

無論請人扔到多遠的地方,骨笛還會回到她的身邊。

不久,子時一到,她便會人事不醒。不是沈睡,而是徹底失去了意識。無夢的如同被割斷而消失的夜晚成了她的所有夢魘的搖籃。

徐引將骨笛緊緊攥在手中,他終於知道落頭氏的瘋女子如何會附在雨時的身上。

因為,她吹響了和瘋女子兒子孔代一起失蹤的骨笛。

活生生咬碎梟鳥頭骨的女子,也死於梟鳥的撕咬,如願成為了半人半梟的鬼魂,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笛聲。她不僅依附在雨時身上,更用它從遙遠的百越召喚來多只四翅梟,成為她殺人的利器。

但是,這只骨笛,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於是在藥廬之中,面對他的質問,呂長維承認了利用孔代捕捉四翅梟的事實。那只骨笛,便是由曾是他的手下之一的趙唐帶回到舞陽城的。

趙唐、丁喜與崔兆,正是這三人用不甚光彩的手段捕捉了十餘只四翅梟鳥,但追根究底,這卻是呂長維的命令。

梟鳥失蹤後,孔代也失去了蹤影。

呂長維告訴徐引,丁喜趙唐護送梟鳥上京,半途將孔代丟棄在一個小城。如若不然,落頭氏知曉是駐軍偷獵了本族神鳥,必然不能善罷甘休。即便長公主美言於聖上,恐怕回京之日也會遙遙無期,事情如若擴大,擾亂了南疆安定,便會永無啟用之日。

呂長維似有悔意,低語道:“怪不得她只是殺害趙進與丁淮,想是讓我們切身體悟喪子之痛。”

徐引聽他道出前因,心中仍舊一片冰涼。

蘭宜殺死了趙唐與丁喜的兒子,又怎麽會放過罪魁呂長維的女兒。她依附在雨時身上展開殺戮,最後一步必然是等待雨時咒發而亡。

徐引焦慮萬分,還有一晚便是月圓之夜,難道眼睜睜看著那個人死去……他腦中靈光一現,為何崔兆至今還安然無恙?

這般想著,他才寫下了崔兆二字。

在去往須盡歡的路上,徐引行走若飛。

若是自己推斷正確,蘭宜定會操縱頭顱與四翅梟在今夜除去最後一個仇人的骨血。

呂長維透露,崔兆雖然從未婚娶,但一個青樓女子卻為他生下一女。

青樓女子將女兒送給一戶農人收養,自己卻在之後的大疫中喪了命。農人全家躲避疫病逃往外鄉,居然來到了舞陽。

崔兆回鄉得知心上人亡故,女兒更是無處可尋,傷心無奈之下再回呂長維手下效力。卻不知,女兒已被貧困無以為生的農人賣給了須盡歡的老鴇,兩人同在一地卻互不相識。

直到崔兆一次與手下弟兄到須盡歡喝酒,看到當年自己送給心上人的簪子插在一個年輕姑娘的頭上。那是還是毛頭小子的自己用幾文錢買下的一只做工粗糙的風頭釵。

崔兆如遭雷擊,歡喜、悲傷、羞愧一齊翻湧,如何料得到親生女兒竟會淪落至此。

他發誓從今往後一定細心照料這個叫采月的姑娘。但在與老鴇商議贖身錢時,卻遭到采月的拒絕。

她自幼孤苦,在迎來送往之地掙紮求生,將浸染風塵的種種遭遇都轉化為對生身父母的怨恨。知道崔兆是自己的父親後,更是一反常態堅拒父親為自己贖身,用自身的痛苦卑賤來懲罰造成她如今命運的唯一的親人。

徐引攜中了迷香的采月自後窗跳下,坐上早就停在那裏的一輛馬車。馬車馳向城西無人涉足的付宅。

他為采月蓋上自己的鬥篷,今晚對於這個一無所知的人來說再兇險不過,但為了雨時,他卻只能自私地孤註一擲。

徐引坐在庭院的石臺上等待。

子時剛過,振翅之聲由遠而近。

他從懷中拿出骨笛,剛剛吹奏時指法很是生疏。也正因如此,一時大意竟讓梟鳥有機可乘,瞬間撲向倒臥在一旁毫無防備的采月,啄傷了她的頸部。

徐引驚出一身冷汗,極力安穩心神,今夜便是他唯一的機會。到了明日,即便這對梟鳥有著奇異影響力的骨笛也再也影響不了臻於極致的血咒控制下的頭顱半分。

笛音成功安撫了四翅梟,而頭顱正在掙紮之中。

這時姬羽踏進了庭院。

不知為何,徐引對這個人有一種知己之感,他似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打算。果不其然,姬羽只是靜立一旁,作壁上觀。

徐引決意以笛聲將蘭宜與梟鳥的靈魂從雨時頭顱中生生剝離,再依照族中古法連接頭身。只要以笛聲使它天明之前不得接近雨時,血咒就可解除。這個方法風險極大,九死而一生,但如今也只能冒險一試。

誰知采月突然蘇醒,本來以為她已死的頭顱狂躁起來,幾乎掙脫笛聲掌控。徐引竭盡所能才再度讓它安靜下來,隨後崔兆又洶洶持刀而來。那一刀狠辣非常,落在頭顱上,雨時即時斃命。

徐引只得松開手指,停止了吹奏。

骨笛留給雨時的最後一線生機,此刻被徹底地斬斷。

窗外天色已明,晨曦透過窗格落在床前。

地上的炭火盆已經燃盡,熾熱火炭變成了一團冷灰。

徐引看著昏睡中的少女道:“今晚她醒來時便不再是雨時。”

呂長維面若死灰:“都怪我當年功名之心過重,放不下執著。總是想著一生抱負,怎可任歲月蹉跎而身老百越。敬獻羽裙之後,我倒是離開了百越,但卻一直被棄置在舞陽城。有人告訴我,那四翅梟羽毛雖然華美異常,但不久卻發出刺鼻焦臭,為公主所厭。”

“事情定有蹊蹺”,姬羽從懷中拿出幾片鳥羽展示給眾人,羽毛上金而下藍,亮若塗漆,“四翅梟鳥羽毛是真正稀有難得之物,脫落後並無異味,反而持久散發出山林之氣。……仕途本自艱難,將軍之所以困囿淺水不得施展,恐怕有人存心阻礙的緣故吧。”

呂長維瞠目而坐,隨後低聲笑了起來,笑聲逐漸高昂,最後竟有淚水滑出眼眶,“我可算是真正可笑之人,若不是姬公子今日點破,恐怕至死也會怨恨無辜的梟鳥……”

淒涼笑聲之中,眾人都覺酸楚難言。

呂長維很快恢覆了往日的冷靜果決,他看著徐引道:“讓那女子附在我身上也好,只要可以救下雨時。我會立刻派人全力尋找那個失蹤的孩子。見到了孩子,可能會化解她的一身戾氣。”

“你……盡可……問問他們,是否可以……尋得到我的代兒?”

溫柔陰冷的聲音爬上了眾人的脊背,呂雨時緩緩自床上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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