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織田深雪用力關上了房門。

後面站著優、咲樂和青樹,幾個人原本笑嘻嘻起哄的表情，在大門關上的瞬間變得有些茫然。幾個小孩你看我我看你,最終咲樂伸出了自己的小爪爪：

“阿雪……？”

織田深雪呼出一口氣,摸了摸她發頂的絨毛：“剛才那個哥哥做了讓姐姐難過的事，所以我不想理他。”

織田家的孩子都是這樣,彼此互相坦誠；家裏在談事的時候,往往也不太分長幼次序。

咲樂眨了眨眼,仿佛還在思考。那邊青樹已經反應了過來,歪著頭說：“那我們就不讓他進來。之前阿助給家裏打了電話，說他今晚住在偵探社,其他人也不會過來。什麽時候姐姐不難過了，什麽時候我們再和他說話吧。”

織田深雪的眼中浮現出笑意：“如果我一直很生氣呢？”

“那我們以後就不讓他進來！”優搶著說，然後轉頭拉住了咲樂的手，“行了，剛才那道題還沒講完呢,走走走，不然我要忘了。”

咲樂被猝不及防拽了個趔趄,反應過來時已經跟著轉了個頭，完全是本能的被拽了過去：“等等，哎——”

看著兩人拖拖拉拉的跑走了,年齡最小的青樹剛到上小學的年齡,勉強逃過家庭作業的魔爪。上個月才滿六歲的男孩習慣性捏著長姊的衣擺,突然擡頭問：

“阿雪姐,剛才的那個哥哥,是我們的姐夫嗎？”

織田深雪楞了一下。

“姐姐的手機上有他的照片，我上次看到了。”似乎想要證實自己的想法，青樹小大人一樣地說，“我沒告訴阿助哦。”

織田深雪：“……”行吧，雖然他其實已經知道了。

“如果幾天之後，他的照片還在我手機上，就算是吧。”面對家裏這個比較早熟的男孩子，織田深雪點了點頭，“如果……”

她沒有說其他的，又看了一眼門口。

然後聳了聳肩，轉身去換鞋。

***

“砰。”

看著大門在眼前關上，雖然心裏做好了面對類似結果的準備，太宰治還是有種想嘆氣的感覺。

果然，不是可以蒙混過去的啊。

比“一言不合拒之門外”更絕的是，在門鎖起來的一瞬間，青年聽到了從鎖眼裏傳出來的，某種金屬變形導致的摩擦聲。

太宰治：“……”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自己正在生氣的女朋友，為了避免他施展嫻熟的開鎖技能，直接把門鎖給融了。

物理上的那種。

反正她有個性作弊，明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把裏面的金屬部分照舊還原就行。

有那麽一瞬間，太宰治想把過去那個對女友“炫技”的自己打一頓。但這種近乎幼稚的沖動過去之後，他又非常清楚：問題並不在這裏。

別說撬鎖了，就算織田深雪這會兒把全家的窗戶都焊死，他也不是找不到進去的辦法。不過他真的這麽幹了，在他的腳踩上織田宅地板的瞬間，他倆可能會真的完蛋。

而現在……

港黑幾天前剛剛跳樓的年輕首領，腦子裏短暫的轉過了一些家國天下之類的問題，然後把它們丟進了大腦的垃圾站。

所有港黑首領應該做的事，在從港黑大樓一躍而下的時候，太宰治都已經完成了。如今留給這個城市的，只剩一些變亂和爭鬥之後的尾音。

就算將來可能會冒出新的危機，也不是現在需要嘔心瀝血做出抉擇的。他向來討厭收尾和匯總這樣的冗餘工作，就像其他世界的太宰治，時常忽悠中島敦幫自己寫報告那樣。

於是，在夕陽落下的居民小區裏，港口黑手黨擅自卸任的前首領太宰治，披著自己的黑大衣，在不遠處的樹底下找了個位置。

這會兒正是六月下旬，夏初向夏中過度的時候，橫濱的夜晚溫度還算適宜。黑發青年坐在這個有些偏僻的地方，看著晚上出來健身和玩耍的老人與孩子們在遠處笑鬧，看著喧囂的聲音逐漸散去，看著周遭暮色四合。

他感到了那麽一點懷念。

在他還沒有成為港黑首領的時候，或者說，還沒有拿到“書”的時候，只有十幾歲的少年經常找個沒什麽人的地方，街巷、草地或者河流，然後屍體一樣躺上很長時間。那會兒他的心裏滿是茫然，不知道人生應該走向什麽方向，也不知道這沈悶的生命是否值得延續下去。

他能得到什麽呢？又真的會遇到“意料之外”的東西嗎？

即使加入了黑手黨，太宰治也僅僅是想要嘗試一種微小的可能性。反正暫時還沒有死去，那就這樣活著好了。

那是仿佛另一輩子那樣的過去，以他得到了“書”、看到了無數未來為界限，此後的人生可以說是突兀的，拐上了另一條岔路。

【即便是巡回過幾千的神算鬼謀，我們的所在最終也是這裏，大地盡頭的牢獄。

切實地推動世界的，是在偶發性的暴風雨中吶喊、奔走、流著血的人們。】

【在那靈魂的強度面前，無論是你是我，都只能為之呆然佇立啊。】

他得到了曾經苦苦追求的答案，在那些殊途同歸的平行世界裏；卻又在此之後，感覺到了另一種空虛。

或許這也是人類的貪欲，永無止境的上下而求索。

最後他想，既然每個世界的織田作都沒能真正的實現心願，那麽這個世界，就讓我把它保存下來好了。

他成功了。

這條人生的單行道，最初我們可能窺見無數條路；真正邁開腳步後，每個人都只能做出唯一的選擇。

他已經嘗試著“死”了一次，在從樓頂向後落下的瞬間，太宰治感覺到了伴生的甜蜜與痛苦；而現在，他或許可以再做一次嘗試，選擇“活下去”的另一個未來。

家家戶戶的燈光逐漸熄滅了，包括距離這棵樹最近的那一棟，織田家的小樓。織田深雪的房間在另一側，從這裏並不能看清全貌。

她今晚做了什麽呢？青年不怎麽認真的想。

他很習慣這樣的環境，甚至感覺到近乎於新奇的懷念。在剛剛成為港黑首領的那兩年，太宰治甚至還有一次半夜跑去武裝偵探社的樓下，鉆進其他世界的太宰們鉆過的那個垃圾桶。

就像他無數次跳入同一條河流，幾百次從高塔上墜下，或者把自己吊上不同的房梁。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的垃圾桶突然動了一下。

“？”

黑發的青年轉過頭去，看向同樣被放置在樹下，距離自己不到兩米的那個垃圾桶。

像他一樣半夜爬出來和蚊子約會的家夥，至少這個小區裏不會有第二個。所以從最正常的邏輯推斷的話，大概是流浪的動物。

貓嗎？還是……

不會是狗吧？？？

想到某個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詞，太宰治瞬間連毛都要炸了起來。他幾乎用抵禦此生勁敵的目光，盯著幾米外那個搖搖晃晃、即將被打開的垃圾桶。

就算是其他世界和某個好心的俄羅斯人蹲在監獄裏，這個男人都沒露出過這種表情。

“砰，砰，咣——”

又是幾聲碰撞聲後，垃圾桶的蓋子終於被頂開了。下一秒，一雙黃瑩瑩的眼睛從桶邊冒了出來，和下方鳶色眼睛的青年來了個四目相對。

太宰治：“……”

黃眼睛：“……”

一人一獸對視了片刻，很快後者一個縱躍，徹底從垃圾桶裏跳了出來。與此同時，太宰治也長出了一口氣：

是貓啊。

在昏黑的光線下，隱約能看出這是一只黃色皮毛的流浪貓，嘴裏叼著條只剩一半的鹹魚幹。它輕盈的落在地上，在這個紮根在垃圾桶外的大型生物面前猶豫了一會兒，似乎在觀察對方有沒有威脅。

不久它得到了答案，放下嘴裏的魚幹，轉向身後的垃圾桶：

“喵~”

在這聲細細的貓叫之後，原本安靜下來的垃圾桶，又傳出了一陣金屬的碰撞聲。幾乎是同時，另一雙藍盈盈的眼睛，出現在了桶邊上。

太宰治坐在原地，看著又一只花白的貓從垃圾桶裏鉆出來，然後走到了黃毛貓的身邊。後者垂下脖子，把自己爪子前的魚幹向對方推了推。

貓咪和貓咪之間，往往不需要太多聲音的交流，而是通過肢體的接觸、互相舔舐毛發與嗅聞來感知。

這兩只貓不知道是什麽關系，那只花白的貓舔了舔黃毛貓的貓，然後低頭啃了兩口魚幹；接著它擡頭看了眼自己的同伴，微微後退了半步，繼續低頭吃魚。

於是黃毛貓也湊了過去，兩個腦袋幾乎貼在一起，吧唧吧唧啃光了魚。然後它們各自舔舔鼻子，又把腦袋湊到對方跟前舔舐了起來。

太宰治：“……”

太宰治：“……”

曾經港口黑手黨最年輕的幹部、四年來將港口黑手黨發展到從未有過高度的前（自認）首領，莫名產生了一種自己正在被虐的感覺。

雖然眼前是兩只貓，雖然它們除了一開始的觀察之外，連眼神都沒給他一點。

但是，就是這種若無其事秀恩愛的模樣，這種無比親昵、互相舔毛與廝磨，就差喵喵叫著滾在一起的旁若無人……

黑發青年的表情沈了下來，盯著眼前兩只還在蹭來蹭去的野貓，眼神比看著一只狗在自己面前齜牙咧嘴還要恐怖。

很好，你們成功惹火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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