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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離別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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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離別之秋

校園裏空蕩蕩的,到處可見被丟棄的垃圾。

學生幾乎已經看不到了,偶爾看到一個也是匆匆忙忙的,不知道要去幹什麽,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落葉紛紛。

秋風和暖,陽光明媚。

唐九齡早上在校長室坐了一會兒,心裏越來越焦慮。明明沒有事等著他去做,可他還是覺得有什麽事沒有完成似的。

他就自己一個人出來了。

繞過小徑,走過小橋,看到建校時蓋的鐘樓,鋪著鵝卵石的小水潭。關於這個小水潭啊,他還曾經以為挖好了池塘裏面就會自己長出青蛙來,結果兩年了都沒看到青蛙,只有蜻蜓和蚊子在這裏盤旋,他還覺得很奇怪,為什麽沒有青蛙呢?

這件事他不敢告訴教授們,怕露怯,最後他是到外面的野河裏撈了蝌蚪,放到這個小潭裏,小水潭才終於有了青蛙,夏日也有了蛙鳴。

這才對嘛。

等到小水潭終於有蛙鳴了,他才心滿意足。

類似這樣的事還有很多。他現在一一走過這些地方,想起自己當時的一些小堅持,仍是很為自己驕傲。

至於為什麽學校裏的水潭一定要有蛙鳴,那是因為他小時候上私塾,私塾後面有一個水潭,夏天他上著課昏昏欲睡的時候,那蛙鳴就像催眠曲一樣。

有一回,老先生在上面都跟著學生們一起瞌睡過去了呢。

在他的回憶中,私塾除了老先生拖著長腔長調念著不知所謂的聖人文章之外,最讓他喜歡的就是後面的小水潭了。

學校中除了案牘,還應該給學生留下更多關於童年與青春的美好回憶才行啊。

別的人建設學校,都是致力於建設出一個聖人學校,一座知識殿堂。

唯有他,從開始到結束,想要的一直是一個美麗的學校。

學校的房子大多都是平房,偶有小樓,那也都是特意建的。

一排排,一片片。

當初建學校,還請了風水師,正兒八經的很呢,天幹地支算了一大通,最後收了八十塊錢。

唐九齡一邊走一邊回憶。

這裏是操場,沒有樹遮蔭,周圍也沒有房子,一大片空地,平整以後就這麽放著了,一旦從海邊刮風過來了,那這裏的土喲,能揚到校長室去。他站在校長室往外看,都能看到那揚起來的土,趕緊關窗,事後還要擦洗窗戶玻璃,不然玻璃上就蒙了一層的土。

為什麽這裏是操場呢?

因為那風水先生說,這個地方是兇穴,在殺氣和煞氣,所以這裏不能有遮擋的,也不能種樹種草,要一直這麽光禿禿的,讓太陽曬著,陽氣直沖,曬個九十九年就能化解了,就可以接著蓋房子了。

當時跟著風水先生一起裝模做樣的人都跟著一起點頭,一臉嚴肅認真——旁邊有請來的報社記者等著拍照呢!這可是他們建設學校的英明形象啊,日後登出來,那才好找各界人士要錢啊。

唐九齡當時也在,他想的是不管是真是假,學生們也需要一個活動的地方,射射箭啊,摔摔跤啊,打打架啊,等等。

文學院在東方,因為東方屬青龍,還有一通雲山霧罩的背書。最後風水先生說了一番大白話,他說這天下呢,以後還是文官老爺們的天下,所以這學文的學生呢就比學武的學生高貴,就放東邊最合適。

跟著風水先生的人全都“有理有理”的呵呵笑。

唐九齡就想看一看這位風水先生一會兒要怎麽說物理化學這些學科,要是他以為這是匠人,不配在學校裏蓋樓就好玩了。

可惜是他小看人了。

這風水先生是花大價錢請來的,怎麽會不知道物理化學都是西學呢?既然是西學,那就是西邊來的,樓就蓋在西邊合適,西邊屬白虎,這西人也挺兇猛的,可不就像是下山的大老虎嘛。

唐九齡就跟著一起鼓掌,一起說“有理有理”。

太有道理了。

唐九齡現在就站在物理學院的樓門口發笑。

剛好就被窗戶裏冒出來頭來的種蘑菇的王老師給看到了。王老師戴著瓶底厚的眼鏡,趴在窗戶上喊:“校長,進來幫忙啊。”

唐九齡一聽就有些麻爪,想跑。

他不想幹活啊。

可跑的話,又不符合他一校之長,禮賢下士的風格,只好慢吞吞的走進去,想看一看王老師在幹什麽。

整個樓都是空的,所有的教室都沒有學生了。

只有王老師一個人在忙。

唐九齡聞到了一股說不上來的氣味,用袖子捂著鼻子走進去:“你在幹什麽?”

進去一看,好家夥,王老師把教室裏的窗戶都關了,窗簾都拉著,沒有開燈,然後在地上和桌子上擺了許許多多布包著的長條條。

那些長條條上都長著奇奇怪怪的東西。

王老師還在忙,他在一個盆裏和著不知是什麽東西的東西。

唐九齡退後兩步,要逃。

王老師自己一個人忙了許多天,好不容易碰到一個撞上來的壯丁,趕緊叫住:“校長,你幫我把那個拿過來,倒進來,慢慢倒啊。”

唐九齡猶豫許久,在逃與不逃之間徘徊,最終卻不過王老師那一雙期待的眼睛,滿是汗水的頭發,已經臟得不成樣子的褲子和雙手,長嘆一聲,把衣裳下擺圍在腰上,走了進來。

他聽王老師的,將一種液體倒進盆中,王老師慢慢的把盆中的東西和均了。

唐九齡:“這到底是什麽?你到底在幹什麽?”

王老師:“我在養蘑菇啊,校長。多養一點,大家不就多一道菜嘛。這個長起來是很快的。”

唐九齡幫著王老師幹了一個多小時,終於逃了出來。

他抹著汗,離開了物理樓。

離開之後才想:王老師為什麽在物理樓養蘑菇?

等物理老師吳遠道知道了,一定不會輕饒了他!

不過現在學校裏也沒幾個學生了,在哪裏養都無所謂了。

他繼續在學校裏散步。

看到路邊的垃圾,是桌子椅子這類木頭的,就都撿到一起,堆在路當中。這都可以再利用的,卸了重新訂個箱子板的還是可以的,再不然也可以當柴燒。

看到已經空置的教室,他就走進去,把窗戶關了,把門鎖上。

地上要是有掃帚,他就再把教室的地掃一掃。

其他的老師和要跟著學校一起搬家的學生都忙得腳不沾地,好像只剩下他一個閑人了。

他就替自己找了新活幹。每天都在校園裏徘徊,打掃衛生,鎖空教室。

不過他也並沒有放松警惕。

他一直很擔心學校裏日本學生的反應。

自從日本人送來良民證以後已經過去了半個月,這半個月,日本人沒有再來,而日本學生好像也沒什麽反應的樣子。

還是代教授告訴他,不必擔心,祝玉燕一直在安撫日本學生和日本教授。

唐九齡松了口氣,心裏更加喜愛這個女同學了。

“她是怎麽安撫的?”他問。

代教授一臉的覆雜:“嗯……她在帶著日本學生做日本國旗,說要發給全市所有家庭一家一面。”

唐九齡:“……”

聽起來似乎這位女同學對日本過於友好,過於獻媚。

但事實上……這該是多大的一項工程啊!

就憑那幾十個日本學生是斷斷無法完成的!

可日本學生難道會說不要做嗎?

不!

他們會日以繼夜,殫精竭慮,不吃飯不睡覺也要完成!

事實上他們正是這麽做的。

代玉書不止一次去看過日本學生的情形,他每一次去,都能看到日本學生不管男的還是女的,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全都在雙眼紅腫的縫針線。

而祝二小姐呢?

哦,她當然沒有做。

她站在日本學生當中,雙手拿著彩帶揮舞,鼓勵他們努·力·工·作,手不要停!這是為了大日本帝國!

他看到祝玉燕在日本同學身邊雙手握拳不停的喊“幹爸爹”,把人家喊得熱血沸騰了,把她自己的嗓子也喊啞了。一天下來,拼命揮舞彩帶的雙臂也是擡不起來了。然後日本同學和日本老師還都特別感動。

代玉書回去就對祝女士講:“幸好你只生了一個燕燕。”

這樣的孩子要是再多一個,天都要被掀翻了。

沒有一個日本人懷疑祝玉燕是另有所圖,是為了不讓他們把註意力過多的放在日漸消失的中國學生頭上。

他們也沒有註意到那些在忙著搬家的中國老師。

或許日本人終有一日會發現,但那時學校已經搬空了。

代玉書只擔心能不能撐到那一天,萬一日本人提前發現了怎麽辦。現在看起來是已經將他們拖住了,但誰也不能保證祝玉燕這個辦法能拖多長時間。

還有那些良民證怎麽辦呢?

日本人肯定是要來查問的。

祝玉燕聽了以後就說:“反正你們都是要走的,走了以後管他日本人發多大的火,他們又沒辦法追上去。良民證的話,幹脆編一些名字寫上去算了。”

代玉書想的辦法是燒掉,這樣也可以向日本人抗議。

當然,要在他們走了以後再燒。

讓日本人沒辦法抓住他們。

可是祝玉燕的話讓他眼睛一亮!

對啊,也可以寫一些假名字上去嘛。

於是小紅樓裏人人都有了新工作,編寫假名,填在良民證上。

等日本人來查看的時候,只需要把這些寫了假名的良民證讓他們看就行了。畢竟日本人把良民證給學校,就是想要借學校的手逼迫學生們都接受這個良民證,他們本來也不是想要讓中國學生心甘情願的接受的。

既然這樣,寫不寫真名有什麽區別呢?只需要告訴日本人,是唐校長帶著老師們“幫”學生登記過了不就可以了?

代玉蟬還在為船票的事傷心難過,她就算答應了,可還是心裏不舒服。

不過現在也不必難過了,她也被抓過來寫良民證了,一旦投入的工作起來就沒時間傷心了。

在大家都在寫良民證的時候,代玉書悄悄問祝顏舒:“燕燕說你們要走,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她不但不想去留學,也不打算跟著我們搬家嗎?”

祝顏舒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代玉書小心翼翼的問她:“你知道她的想法嗎?”

祝顏舒點點頭。

代玉書按著她的肩,輕聲說:“你能接受嗎?”

祝顏舒:“我不接受又能有什麽辦法?她不是大姐,大姐能哄能騙,可燕燕太精明,不吃哄也騙不了她。我除了接受,沒有別的辦法。”

代玉書聽到這個,也無可奈何。小孩子會聽大人的話,他們會仰望大人,當有一日他們不再仰望著長輩的時候,就是他們自己決定前途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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