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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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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船票

一共十張可以被稱為船票的東西擺在桌上。

這就是代教授帶著施無為連續跑了半個月的成果。

它們可以送十個人離開這裏,但前方未必是天堂,也有可能是地獄。

代教授:“可以去的地方有印度、馬來西亞、新加坡、英國與日本。”

目的地在哪裏並不能由他們選擇,他只能把所有在一個月內會開船,並可以讓人上船的客船船票搞回來。

在這間房間裏的人共有祝玉燕、祝顏舒、代玉蟬、施無為,還有張媽,和唐校長。

張媽站在那裏,有些手足無措的慌張:“叫我進來幹什麽喲?我哪裏都不去,我怎麽去外國?一句外國話都不會說。我也沒本事,只會侍候人,做做飯,出去跟在這裏一樣,還不是要當使喚人?我不去,不去。”她一邊說一邊退到祝顏舒後面,“我就服侍小姐到老就可以了。”

唐校長是一個“外人”,可是以他跟代教授的關系,兩人十幾年的交情,他又是一個真正有資格站在這裏,替自己與家人謀求一線生機的人。

他看著桌上這些東西,知道它們會讓外面的人多瘋狂。可代教授只不過花了幾天時間就全都搞來了。

他如果想走,一定可以走得掉,他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地方,一定都能活得富貴又滿足。

唐校長搖搖頭:“玉書啊,你可真是……太讓人吃驚了。”他轉身走到,坐到沙發上說:“我是沒辦法走的,倒是有心替我夫人弄一張,可是讓她一個人走我又不放心,還是算了吧,我們兩人在一塊,死了哪一個都不缺埋土的人,就這樣吧。唉。”

生機就在眼前,可因為不能一個人獨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溜走。

唐校長閉眼不看,心裏一個勁的罵自己蠢,罵自己傻,罵自己呆。

他這輩子第一次犯傻是當年沒有丟下學校跑掉,還一直幹了下來。

第二次犯傻就是這一回了。

真他媽的……不爽快!

唉!

餘下的人,就是祝家母女三人,與施無為和代教授了。

蘇純鈞在上班,只能等他回來再告訴他。

祝玉燕自覺可以代替未婚夫站在這裏發言,說:“我們先不要管蘇老師好了,他可以等等再說。”

蘇純鈞要是想跑,早就跑了。她相信他的本事不會比代教授差。他們二人都有留學背景,要去外國比普通人方便一百倍。

他不跑,在離開家以後投身官場。她一直覺得,他一直想要活得跟他的父親不一樣,跟家族裏的其他人也不一樣。

他是憋著要活出個樣兒來的。

若是逃走,他還怎麽貫徹自己的理想?完成朝父親和家族的臉上呼一大巴掌的心願呢?

雖然這的巴掌可能是呼在想像中的,但這並沒有什麽區別。

他終將活成與他們不同的樣子。

所以她覺得這些東西讓不讓蘇純鈞看到都無妨,他也不會因為沒有第一時間看到這些救命的寶貝而悲痛欲絕。

祝玉燕說:“姐姐和無為兄是要去英國吧?那這兩張去英國的是不是就是他們的?”

去英國的就是兩張銀行職員的身份證明,但寫名字的地方是空白的,只是“以茲證明此人為匯豐銀行財務管理屬員”這一行字寫得清清楚楚。

施無為已經看過不下一百次了,代教授也對他解釋過,這是銀行在給自己的部員進行撤退時留出的空白席位,但為什麽會可以買到手呢?

那當然是因為銀行高層要借此斂財啊。

把真正的船票賣給有錢人。

至於職員?他們可以坐三等艙回去,要是三等艙都沒位子了,那就再等一等,等下一班船就行了。

萬一沒船呢?

哦,那你的家人會獲得豐厚的賠償。要知道在戰亂的國家發生點意外簡直太正常了。

施無為聽了以後,當然心裏不太舒服。

可代教授緊接著告訴他,黃種人在外國現在就是奴隸的身份,跟銀行門口的印度人一樣,人人都知道印度人是英國人帶來的奴仆,印度人是英國人的下人,哪怕是在中國的大街上,你看到一個印度人,你不會認為他是一個普通人,而只會以為這是一個奴隸,哪怕他衣著光鮮。

這就是外國人看中國人的想法。

只要走出中國這片土地,在白人的土地上,白人看黃種人,都會把他們看成是奴隸。

什麽是奴隸呢?

奴隸是按船算的,不是按人頭算。一船奴隸多少錢。當這筆數字投射到每一個人身上時,這筆錢可能是一個小到讓你震驚的數字。

代教授:“所以,你一旦走出去,你不需要去同情別人,不需要去關心他們是不是受到了傷害,你需要先在這樣的歧視下保護自己和小蟬。你是一個男人,男人可以當做苦力奴隸賣出去,你可能被賣到印度去摘棉花,也可能被賣到巴西去種煙草,你還可能去鋪鐵路、挖礦,一直工作到死為止。但對小蟬這樣年輕的女人來說,她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淪為最低等的□□,被關在只有一張床的屋子裏,一天要接幾十個客人,卻只能吃一片面包裹腹,她會很快的染上梅毒與其它性病,也有可能早早的死在嫖客的暴力對待之下。她幾乎不會有被解救的機會,因為她是一個黃種人。這跟她有多少學識無關。”

施無為一直自認並不聰明,但就算是他也知道,代教授說的都有可能成真,這只是他們在走出國門之後,可能遇上的最壞的結果之一。

或許還有更糟的。

這讓他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失去”了對那個想像中被奪走船票的船員的同情。

並非是那個人不存在了,而是他在思考中舍棄了他。

就算他的不幸仍然會發生,可他也決心視而不見。

假如他只能保護一個人,那他只願意把生的機會留給小蟬。

施無為看向代玉蟬。

代玉蟬沒有看他,她這幾天一直神思不屬。雖然她已經答應媽媽要走了,可在答應之後,她的良心一直在撕扯著她。

她不想走,不想離開家人。

當頭一個離開的人太痛苦了。

好像她是一個逃兵,看到危險第一個跑了。

她寧願留在最後,等所有人都安全了之後再走。

可是媽媽的解釋很清楚了,最後肯定是大家都要走的,她只是要先去那裏,替大家做好準備。

在看到代教授今天拿出的所有“船票”之後,心中那一絲絲懷疑也應該消失了。

——能弄到這麽多船票,以後一定也可以繼續拿到送大家來英國的船票吧?

——這一次只有兩張是直達英國的,可是其他的船票應該也能通過其他方式到英國。

——她只需要在英國再等一等,等一等,大家就都會慢慢過來了。

代玉蟬抓住身邊祝玉燕的胳膊,發覺妹妹的胳膊細得嚇人,好像已經沒有了肉。她摟住小小的妹妹,她還是那麽精靈可愛。

她想帶她一起走,在英國一定可以吃飽,一定就不會這麽餓了。到了那裏,她一定會天天這裏看,那裏看,她一定會很快就適應外國的生活,交上外國朋友。

代玉蟬摟住祝玉燕。

祝玉燕拿著兩張身份證明,說:“是不是要寫個名字上去?”

代教授說:“沒錯,無為和小蟬都要有一個外國名字。無為的身份信息我已經準備好了,就是還沒有取名。小蟬在身份上跟無為是未婚夫妻,這樣她就可以跟未婚夫單獨旅行,未婚夫求學當中,她也可以跟隨他住在當地,加入教區,這都是很正常的事。”

她問:“無為兄的人設是什麽?”

代教授:“是一個家族的幼子,家產沒他的份,他的父親給了我一筆錢,托我給他找個學校學兩年本事,出來就可以自己找份工作。我就利用自己約翰公學畢業生的身份,把他塞進了約翰公學。”他一本正經的說,“在學校的介紹信上,他是我的侄子。我也會替他出學費。”

因為施無為這標準到不能再標準的黃種人面孔,他這個幼子的身份當然也是假的,他也是情婦所出的私生子,所以家族父親寧可出一筆錢把他遠遠的打發走,也不想讓他留在家族裏礙眼。

所以在離開家族以後,他就改了姓名,連家族舊姓都不被允許擁有。

祝玉燕感嘆:“真可憐啊。”她要對代教授刮目相看了,這人設太完整了,不但介紹了家世,連後續都一並解決了。這種身世,日後是絕不可能會有什麽人找上門的。

而且,施無為這種性格也有了解釋,他在家中一定受了許多折磨與白眼,所以膽小一點,懦弱一點,甚至語言有一點不合適,這都可以理解了。

代教授:“因為戰爭的關系,學校現在經營困難,很多讚助者都破產了,所以我才能這麽容易就把人送進去,只要花點錢就行了。”可比他當年簡單多了。

祝玉燕主動說:“那我來替你起名吧。”

施無為當然很高興有人可以代勞,“好啊,對了,教授這幾天出去都叫我波特。”波特是個英國姓氏,姓的人還是挺多的。

祝玉燕:“天啊,那就叫哈利·波特吧。”

不幸的身世跟這個名字是絕配啊。

不過她轉向代玉蟬:“可是,無為兄的身世要是這麽悲慘,這個未婚妻是哪裏來的?”

代玉蟬十分的警覺:“不要給我編什麽貴族身世,不要太覆雜。”

祝玉燕已經開始編了:“說是私奔好不好?這樣最簡單了。貧窮的少年,一直得不到家人的喜愛,他與女朋友相愛卻無法結合,終於在他被趕出家門之後,他對女孩子說,跟我一起走吧。女孩子知道這樣下去他們無法在父母的祝福下結婚,就與他一同私奔。”

代玉蟬一巴掌呼到她背上:“臭丫頭!”

祝玉燕挨了打要逃,被祝顏舒推回去:“不許跑,站著讓你姐打。你這張嘴巴就欠打。”

祝玉燕又跑到代教授身後,她終於發現這個新爸爸乃是風水寶地,躲在這裏肯定不會挨打。

果然,代玉蟬看到代教授就不自覺要規規矩矩的,就不敢放肆了,只好站在那裏對著祝玉燕比劃巴掌。

代教授笑著說:“小蟬不要生氣,燕燕其實說的有道理。在英國私奔是很普通的事,雖然也會受到家族的懲罰和背棄,但這對你來說是最簡單的身世了,你可以有理由不給家裏寫信,結婚的時候也沒有父親陪伴,你可以沒有姐妹,也沒有朋友需要你聯系,也不告訴你新加入的教區的神父,你的洗禮神父是誰,這些你都有理由拒不回答。”

代玉蟬越聽越楞。

代教授:“比起無為要在學校裏生存,你生存的地方則更覆雜。你需要加入當地的教會,跟當地的居民一起做禮拜,你是需要交待你以前的生活的,與其每一句都要說謊,不如就以私奔的名義什麽也不提。”

代教授:“而且以無為的身份和家世,確實不可能擁有家族替他選的未婚妻,那就只能是他自己騙了一個。”

張媽聽了嘖嘖,對祝顏舒說:“這還是我頭一回聽到有人把燕燕說的瞎話給誇的這麽好。”

祝顏舒:“這不是挺有道理的嗎?”

張媽:“得了,以前有你就夠寵她的了,這回找的這個爹,比你更寵,更沒原則。虧得這孩子已經懂事了,不然非被你們寵出個敗家子來不可。”

祝顏舒:“您還說我呢。您都誇她懂事了!我還沒覺得她懂事了呢!”

輪到給代玉蟬起名了,可祝玉燕只記得哈利·波特的媽媽叫莉莉,女朋友叫什麽是死活沒想起來,就記得是羅恩的妹妹,問題是羅恩的妹妹叫什麽名字呢?她一點都沒印象了。

不過代玉蟬也不想讓她給起,生怕被她捉弄,她自己起了一個:“伊莉莎白·夏洛特·東格爾。”

將這兩個名字寫在那兩份證明上,就只等船來了登船了。

似乎在名字寫上去的時候,代玉蟬才有了自己真的要離開家人的真實感。這讓她完全無法接受,她再也不看一眼那個證明,轉身就從房間裏跑出去了,祝玉燕趕緊追上去,兩姐妹一前一後咚咚咚跑上了樓。

張媽追出門,倚在欄桿上看到兩姐妹都進去了,門關了,嘆了口氣,站在原地輕聲說:“這是做的什麽孽啊,好好的日子不讓人好好過。”

她停了片刻,抹去眼角湧上的淚花,裝做若無其事的回去,說:“沒事,有燕燕勸勸就好了。我去做飯了,你們聊吧。”

她拍拍衣服就轉身走了。

施無為趕緊說:“張媽,你不要動,我來做。”現在家裏人口多,做飯用的鍋啊鍋蓋啊都很大,張媽個子低,手上沒勁,他不敢讓她幹。

他看了一眼代教授,代教授說了句“去吧”,他才跟上去。

唐校長也站起來說:“那我也走吧。這些船票的事你不要再對別人講了,人心浮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能抵抗得住這種誘惑,不能保證這學校裏人人都有這份定力啊。

代教授還真打算跟其他教授說一說,畢竟自己不走,親友之間說不定就有需要的呢?不過沒等他問,唐校長就先提出來了,那他就聽校長的。

他收起其他幾份船票,說:“那這些都沒用了吧?”他推給祝顏舒,“讓燕燕拿給純鈞好了,看能不能賣幾份錢。”

祝顏舒毫不客氣的將這些在外面能讓人瘋狂的船票收起來,看也沒有看一眼。

現在這裏只剩下他們倆人了。

代教授走過去,與她離得很久,近到能看清她的睫毛。

他輕聲說:“你真的不走嗎?我還是希望你能走。”

祝顏舒:“孩子大了,不是以前離不開媽媽的小寶寶了。我相信她們現在離開我也不會餓死了。”

而她也已經不想每天只能打麻將來度日了。

她的人生,前二十年活得渾渾噩噩,看似風光,其實她不過是錦繡堆中的稻草,腹內空空,才會被楊虛鶴這樣的小人蒙騙,一騙就是二十年。

從二十到四十歲,她只剩下一個心願,就是養大女兒,保護她們,讓她們能健康成長。

現在四十歲以後,她才算是真正清醒的為自己而活。

代玉書的眼睛閃閃發亮,仿佛裏面盛滿星子。

他握住她的手:“好,我們一起,哪裏都去得,什麽事也難不倒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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