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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小機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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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家一大早就悄悄走了。

在早飯桌上,張媽抱怨個不停:“也不知道他們盤算多久了!一大早我去敲門就沒人了,家裏那麽些東西總不見得都扔了!”

丁家在這裏住了差不多十四五年了,夫妻兩個從結婚就租了祝家樓的房子,不大,十二三平。那時丁太太才新婚,頗有閑情,不但常常從街上買鮮花回家裝飾,還愛請她學生時期的朋友們上門做客,她最愛帶著以前的同學朋友站在祝家樓下顯擺,張媽以前見過多次,現在重新提起來更加要嘲笑她。

“裝了多少年的城裏人了,一出事還是要躲回自己的土窩裏!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呸!”張媽恨得不得了,無端端有一種好似被丁家背叛的感覺。

祝顏舒聽張媽罵了一早上沒說話,吃過早飯才把她拉到臥室裏勸她。

其他人各有事要做。楊玉蟬要趕著送妹妹上學,推著楊玉燕出門。

楊玉燕慌忙把書與筆記本都放進書包,蘇純鈞替她拿著帽子手帕,殷勤的一路送到樓下,看著她們姐妹坐上黃包車走了才放心。

街上還是一派繁忙景象,仿佛與往日沒有什麽不同。

兩個憲兵提著一桶漿糊,抱著一摞傳單,正在沿街貼到墻上,吸引了許多閑人觀看。

蘇純鈞看了一眼,不感興趣,叫來一輛黃包車坐上:“去財政局。”

祝家樓上,祝顏舒關上窗戶,坐下安慰張媽:“您怕什麽呢?外面再亂,也亂不到家裏來。他們走就讓他們走好了,跟咱們也沒有關系。”

張媽坐在床上擦眼淚,手都在抖。

“太太,我是真的怕啊。現在老爺不在了,楊虛鶴也走了,你一個女人天天出去跟人打牌……你一出去我就提著心,看你平安到家了我才能放下這顆心。”張媽抓住祝顏舒的手,著急的問:“要是真有人欺上門來了怎麽辦!家裏連個男人都沒有!”

祝顏舒也在考慮這個。

她並不自大。世情如此,一個女人出面做事,再剛強也要被人瞧不起,要被人占便宜的,仿佛女人是桌上的一盤蛋糕,野地裏的一枝花,任人下手。

世道真要亂起來,也不會給人反應的時間,她不能事到臨頭再來想辦法,要未雨稠繆。

“我有個主意,咱們先商量一下。”她說。

張媽立刻來了精神:“太太,你有主意了?”

祝顏舒先開門出去看一眼,見蘇純鈞與楊玉燕姐妹都走了,這才回來,仍是關上門,坐在張媽對面,說:“我去年就想,要是燕燕與蘇老師順利的話,今年燕燕十八歲生日時就先給他們訂婚。”

張媽一聽,先是不舍得:“會不會太快了?燕燕還小呢。”

祝顏舒搖搖頭:“我只怕太慢了。家裏兩個正值青春妙齡的女孩子,我怕她們倆出事,每天晚上都睡不著!”

現在外面的世道太亂了,天天都有女學生出事的新聞。以前祝家樓這附近還算安全些,現在憲兵天天在街上轉,祝顏舒看到就更加不放心楊玉燕與楊玉蟬姐妹兩個。

張媽在菜市場上聽到的傳言比報紙上更嚇人,多的是小姑娘在街上被人拉走再也找不回來的。

這種事一旦聯想到自己家身上,更加不能接受。

張媽頓時不阻攔了,連忙說:“那就這麽辦吧。我去試試蘇先生的口風,他要是也願意,咱們就操辦起來!”

祝顏舒點點頭:“這話還真要靠你去問他,我去問就讓燕燕沒面子了。”

張媽說:“我去,自然該我去。我去問了,就是不成也不丟人。”不過她馬上又接了一句,“我覺得不會不成的。蘇老師今天早上看燕燕的時候都不自覺的笑呢,他肯定樂意。現在燕燕也去讀大學了,說出去也是大學生,有這麽一個未婚妻,光鮮著呢。”

祝顏舒嘆了口氣:“燕燕這邊的事一定,我就擔心大姐面子上不好看。”妹妹先訂了婚,她還沒著落。

張媽說:“那繼續讓她相親?”

祝顏舒搖搖頭:“現在我沒看到好的,不急著讓她相,相到不好的更敗壞名聲。就說她要幫家裏的忙,暫時不考慮這個吧。”

張媽安慰道:“好飯不怕晚。我看,大姐的運氣也不會差。說不定讓燕燕的好事一帶,也能遇上一個樣樣都好的人呢?”

祝顏舒雙手合什:“那就真是二郎真君保佑了。”

張媽趕緊道:“太太不必急,我今天就去二郎真君的廟裏求個簽,一定讓二郎真君保佑我們大姐事事順心,找個好郎君。”

黃包車已經到了學校,楊玉蟬扶楊玉燕下車,不妨楊玉燕兜頭一個噴嚏打到她臉上,噴了她一臉唾沫星子。

楊玉燕趕緊道歉,拿手帕給她擦:“姐,對不起!”

楊玉蟬沒好氣的瞪她一眼,正要擦臉,鼻子一癢,兜頭一個驚天大噴嚏也噴到楊玉燕的臉上,噴了個正著。

連邊上的車夫都笑了。

楊玉蟬也笑了,反拿手帕給楊玉燕擦臉。

楊玉燕:“……你是不是報覆我?”

楊玉蟬把手帕扔回到她手裏:“那你也活該。”

牽著她轉身要走就看到不遠處一個男孩在笑,她眼睛一瞪,那個男孩就嚇跑了,等人跑了才覺得有點眼熟。

楊玉燕在旁邊看到本想打招呼,見人跑了就算了。

姐妹倆漫步在荒蕪的校園中往小紅樓去,這條路上遇不到幾個學生。

楊玉蟬送到小紅樓門前就放楊玉燕自己進去,這段路這段時間都走熟了,她也不必每回都送到屋裏去。

“你進去吧,等我中午來接你。”楊玉蟬說。

楊玉燕站著揮手,目送牢頭遠走才進屋。

施無為正在掃地,兩人遇上,各自發笑。笑完,楊玉燕問:“你怎麽跑了?我還想跟你打招呼呢。”

施無為笑道:“我還能不跑啊?你姐都瞪人了。你們姐妹真有意思。”他自己也有姐妹,不過在他的印象裏,他的姐妹從來沒有這麽放松的時候。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他都已經離開家好幾年了。

楊玉燕把書包放下,嘆氣:“她最近太兇了,管我管得特別嚴。”

楊玉蟬現在天天跟張媽在一起做事,自然而然就升了職,能管住楊玉燕了。以前張媽任由她睡到自然醒,晚上想什麽時候睡就什麽時候睡,作業想不寫就不寫,可現在有楊玉蟬看著,她再也不能早上賴床,睡上不睡覺了,她甚至還檢查她的作業!每天命令她必須抄兩頁單詞,還要練五十遍珠算口訣。

楊玉燕深深的嘆氣:“我太難了。”

施無為哈哈大笑。其他同學聽到笑聲就問為什麽,他就一五一十的學給他們聽。等代教授也知道了,人人都知道了楊玉燕有一個鐵面無私的姐姐。

都誇楊玉蟬有責任心!

楊玉蟬在學校裏也算是有些風雲的人物。

前有楊虛鶴這個親爹,後有讀書會替她揚名,現在又多了一樁“負心薄幸”的故事,她還請假不來上學了,種種傳說加諸在一起,許多同學都對她充滿了好奇心。

楊玉燕本來一早就想替楊玉蟬正名辯白,但蘇純鈞讓她絕對不要自己主動提起楊玉蟬的事,一定要等到有人問她的時候才能說,還不能多說,每次只能說幾句就必須打住。

所以她就一直憋著不提。

結果代教授這裏的同學們也都不提。

楊玉燕這才發現這些同學們的品德都太好了。可能是有代教授的影響吧,他們雖然都知道楊玉蟬身上的汙名,心裏也肯定都是好奇的,但他們都不會問她,假如有人不慎提起,其他人也會趕緊把話岔開。

好像怕她難過、傷心似的。

這讓楊玉燕對這些同學的感情也在這麽短的時間迅速上升。她本來不是熱情開朗的性格,平時與人交往也很難敞開心扉,結果在代教授這裏,卻仿佛變得容易了許多。

現在這樣被同學圍觀打趣她已經不會緊張了。

於是就有人說:“我觀楊同學的姐姐,也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啊。”

代教授當即道:“流言中有真有假,不可全都聽信。我對大楊同學不太熟悉,不過她捐書給圖書館的事,我卻是親眼所見。”

那些書現在就擺在圖書館裏,還在祝顏舒的努力下,特意在書櫃上釘了一個小名牌,以示是“熱誠校友楊玉蟬”所捐。足足兩百本的書,三百多本刊物與報紙,占了兩層書架呢。

祝顏舒還把楊玉蟬千方百計購進這些書的一些信件也交給了圖書館以做憑證,全都是作者與出版社給楊玉蟬的回信。這些資料也由圖書館留存,任人借閱。假如有人也想聯系出版社或作者,也可以借去做一個參考。

現在關於楊玉蟬是否嫌貧愛富的論調在學校中並沒有太多土壤,畢竟校圖書館的書就擺在那裏,人人都看得到。

而那個錢同學也因為品德問題被批評了一次,似乎他時常與人爭執,以此取名。有一個教授就在課堂上說他“邀名取利”,現在名聲也變得不好了。

讀書會的影響力現在也有些衰弱。楊玉蟬出事以後,讀書會中的一些女會員就退出了。楊玉蟬本來就是女會員中最積極的一個,其他女會員大部分都聚集在她的周圍。楊玉蟬突然出事,這也打擊了她們的積極性。她們固然無法分辨楊玉蟬與馬天保之間的糾紛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但她們都感覺到了這次事件對楊玉蟬的傷害。

而楊玉蟬與馬天保的突然消失也讓會中骨幹流失太快,沒有及時安排好接任者,這讓讀書會現在變成了一盤散沙。

但學校中還是有很多同學將讀書會每一期的交流會當做精神食糧的,在失去它之後便更加想念當時操辦讀書會的人。

正是楊玉蟬。

趁著此時氣氛正好,就有人主動問起楊玉蟬:“大楊同學什麽時候回來?”

楊玉燕趁機表白家中諸事繁雜,楊玉蟬乃是頂梁之柱,為了家人她犧牲了自己的學業。

跟著有人笑著說:“反正你姐姐在家裏總管著你,你勸她回學校來嘛,這樣不就沒人管你了?”

此言有理。

楊玉燕附和:“我倒是想呢,可惜不可能呀。”

施無為問:“為什麽?是擔心馬同學的事嗎?不用擔心,現在早就沒人這麽想了。大楊同學對同學對讀書會一直全力以赴,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不會有人再誤會她了。”

其他人連忙說:“是的是的。”

“對啊對啊。”

楊玉燕“仿佛不經意”的說:“馬同學?是叫馬天保嗎?怪不得呢,我媽特意減了房租,他們現在就住在我家的房子裏呢。原來他是姐姐的同學啊。”

眾人聽到八卦,立刻都來了精神!

施無為問:“他怎麽跑你家住了?”

“我聽說馬天保是某個富豪家的下人?”

“是他父母是,他不是。”

楊玉燕仿佛頭一次聽說,也紮進八卦堆裏:“是嗎是嗎?我不知道呀。他爸爸媽媽都生病了呢,我媽媽還替他們介紹了大夫。”

代教授靠在壁爐前,慢悠悠的喝茶吃包子,看著人堆裏的楊玉燕發笑。

真是個小機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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