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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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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晚上開始,南安的生活只剩下一個主題,就是自救。

她必須要找一個精神寄托來轉移註意力,消磨掉負面情緒,然後以最正常的狀態出現在其他人面前——哪怕是被迫的。

從小到大,南安一直生活在一個相對自由的環境裏,沒有父母的耳提面命,唯一的兄長也對她極為寬容,除了偶爾不得已要向表姨低頭,好像從來沒有人要求她做些什麽,一次都沒有,甚至連填志願這種至關重要的大事都能由她自己做決定。

這是多少同齡人夢寐以求的狀態,可她只覺得孤獨,孤獨得就像身處一片漆黑的海域,舉目四顧,看不見任何一點指引方向的光源。

沒有來自外界的提示,所有的行動只能依靠本能,憑著這份本能,她選擇了中文系,學著在別人看來空有情懷卻毫無出路的漢語言文學,然後,在這個不甚美好的秋天,開始著手創作自己的第一篇長篇小說。

人類和動物最大的不同,在於人類眼中並不是只有生存,除了基本的溫飽,除了肉身的舒適,還有一種更為重要的,精神層面的追求,值得他們為之奮鬥終身。

它可以是一段感情,一項運動,一部電影,甚至一個微笑,總之,無論它的本質是什麽,只要它還存在,再苦的人生也能榨出一絲甜。

對如今的南安來說,它就是文字。

進入秋季以後,每一個失眠的夜晚都成了她創作的溫床,那本在不久的將來為她敲開生活另一扇大門的,名為《如喪》的小說,就是在這種夜不能寐的狀態下完成的。

小說完成了,新學期也過去大半,南安這才驚覺,自己已經連著好幾次缺席了班裏的集體活動。

她從來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反而很享受獨處的時光,混亂的心緒也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沈靜下來,甚至還在墻上貼了一句“來者不拒,去者不追”,提醒自己萬事隨緣,不必強求。

以至於幾年以後,網上出現了“佛系”這個詞,陸錦和桑嬈都一時間在微博@她:這說的不就是你嗎?

聖誕節那天,班裏又組織了校外活動,南安本來想在宿舍校對一下小說的前半部分,卻推辭不了輔導員在班級群裏熱情的呼喚和陸錦的軟磨硬泡,被硬拖著去湊熱鬧。

越是習慣把心事寫進文字裏,她的口頭表達能力就越退化,比從前更加寡言,加上連續熬夜,已經漸漸顯出與母親一般明艷的面容也黯淡下來,混在美女如雲的班級裏,像根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無人問津。

KTV包廂裏開著空調,她百無聊賴,陪著陸錦坐了一會兒就覺得氣悶,又實在不習慣跟一群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只好找個理由先走。

陸錦拗不過她,一路把她送到大門口,還往她背包裏塞了一堆零食:“你晚上也沒怎麽吃東西,這些帶回去跟蘇韻一起吃吧。”

這種節日裏,蘇韻一般都請了假去校外做兼職,南安原以為蕭倦會陪著她一起,回宿舍的時候卻看見蕭倦一個人站在樓下。

南安快步走過去,見蕭倦脖子上雖然戴了圍巾,但是身上穿得很少,鼻子都凍紅了,趕緊給蘇韻打了個電話,對方卻是關機狀態。

“別打了。”蕭倦縮著脖子朝南安笑,“她最近一直關機,說是上班時間不許接電話。”

南安這才想起來,蘇韻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和他們一起吃飯了,兼職回來的時間也越來越晚,好幾次陸錦都睡著開始說夢話了,她才輕手輕腳地開門進來。

“那你先回去吧,等她回來我讓她給你打電話。”見蕭倦冷得直發抖,南安忍不住皺眉,心裏暗暗有些埋怨蘇韻。

蕭倦立刻搖頭,指了指脖子上嶄新的手織圍巾:“她送了我聖誕禮物,我的還沒送呢,過了十二點就得等明年了。”

“那你也多穿件衣服啊,這麽冷的天,感冒了怎麽辦?”南安拿他沒辦法,在宿管阿姨的嚴格監視下又不能直接帶他進宿舍,想了想,拉著他到背風的地方坐下,掏出手機又撥了阮北寧的電話。

蕭倦露在外面的一雙手早就被風吹的沒知覺了,還泛著一種駭人的紅色,南安歪著頭夾住手機,從包裏掏出一個保溫杯塞到他手裏:“熱咖啡,快喝。”

蕭倦擰開杯子喝下一大口,胸口那一塊頓時熱乎乎的,笑著在她臉上捏了一下:“還是我們南安知道疼人。”

南安被他冷冰冰的手捏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白了他一眼,扭頭去交待電話那頭的阮北寧送件衣服過來:“他都快凍傻了,你快點兒。”

掛了電話,手機顯示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南安裹緊身上的大衣,雙手插在口袋裏,用手肘碰碰蕭倦:“蘇韻最近兼職都是很晚才回來,你沒去陪她嗎?”

蕭倦低頭喝了一口咖啡,咂咂嘴,笑得沒心沒肺:“她說那裏不能隨便讓人進。”

南安又問:“你沒去接她下班嗎?她一個人回來不安全啊。”

蕭倦搖搖頭,一口氣把杯子裏的咖啡喝完才跟她解釋:“我也要兼職啊,下班都九點了,每次給她打電話她都說已經在路上了,讓我不用去。”

以蕭倦家的條件,根本用不著大冷天去做兼職賺那幾百塊錢,南安知道他是想盡快幫蘇韻把借的學費還清,看他的目光裏又多了幾分暖意:“你最近都瘦了,那筆錢我和我哥不急著要,你們別太辛苦了。”

“我知道你們不急著要,本來學校的補助發下來她就想還給你們,是我勸她留著做生活費了。”蕭倦轉了轉手裏的杯子,似乎想到什麽開心的事情,眼底噙滿了笑,凍僵的臉都生動起來,“早點把錢還給你們她就少些壓力,我這個做男朋友的哪有讓她一個人還債的道理?”

南安看著蕭倦滿臉溫柔的樣子,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把蘇韻每次回宿舍已經是半夜十二點的事情說出來。

蘇韻說自己在商場兼職,可南安從沒聽說過哪個商場一直開到那麽晚還不關門,而且蘇韻是勤工儉學,算不上正式員工,就算加班應該也輪不到她吧。

心裏有了一點疑影,南安就不再說話,開始默默思考著蘇韻最近的反常行為。還沒等她理出頭緒,阮北寧就抱著蕭倦的外套匆匆趕來。

蕭倦一把抓住衣服往身上套,搓著胳膊呵出一大團白氣:“冷死我了冷死我了,我那件羽絨服就放在床上,你怎麽拿了這一件啊?”

“南安催得這麽急,我哪有時間到你床上翻?將就穿吧。”

阮北寧一路跑來連氣都沒喘勻,把衣服交給蕭倦又沿著馬路往回跑,說是學生會那邊還有事。

蕭倦又挨著南安坐下,或許是是最近太累了,沒過一會兒就犯起困來,腦袋一點一點的,差點一頭栽在地上。

南安看不下去了,一把扶住他,又勸了一句:“你也累了一天了,還是先回去吧,禮物我幫你給她。”

蕭倦抹了一把臉,固執地搖頭:“我還是親手給她吧,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收了禮物還能高興點。”說著就把保溫杯遞給南安,“你先上去吧,外面怪冷的。”

南安穿得多,坐了這麽久倒也不覺得冷,接過杯子塞回包裏,又掏出一副耳機,分了一只給蕭倦:“聽歌吧,我陪你等。”

蕭倦困得眼皮打架,強撐著精神把耳機塞進耳朵裏,懶洋洋地吩咐:“給我放首搖滾清醒清醒。”

南安翻翻手機,找了一首最近聽的歌,前奏響起,是槍與玫瑰的《Don't Cry》,主唱的聲音滄桑頹廢又深情,她很喜歡。

蕭倦聽了兩句,雙手在膝蓋上輕輕打著拍子,聽完一遍才扭頭問南安:“你怎麽喜歡聽這個?聽著心裏好難受啊,換一首。”

南安換了一首《The Rain》,他也不滿意:“這個我聽著就想睡覺,再換。”

“你怎麽這麽難伺候?”南安嘟囔著,手指不停劃拉,翻著歌單繼續換。

好不容易找了一首蕭倦喜歡的,他立刻瞇起眼睛跟著音樂小聲哼哼:“自問是未滿分,自問是沒信心,實在是未夠本事,我卻要發威一次……”

這首歌叫《大雄》,以前在南安家的時候,大家偶爾會連上音響聽歌,蕭倦每次都要放這首,每次都跟著這麽唱給蘇韻聽。

他的粵語並不標準,離字正腔圓差了一大截,時不時還會跑調,可南安每次聽到他大著舌頭唱那句“世界對我太可惡,我愛你卻極頑固”時總會忍不住微笑起來。

在她眼裏,現在的蕭倦早就褪去了年幼時的大俠光環,變成了那個總是冒冒失失做錯事的大雄,哪怕掉進水坑,哪怕被狗咬,哪怕考零分,也永遠保持樂觀積極的態度,心心念念要與他的靜香游盡可愛的天下,永遠對她好,永遠不讓她獨自吃苦。

明明在某些方面還很孩子氣,對待感情卻已經像個大丈夫一樣,有決心,有擔當,讓人充滿安全感。

南安托著下巴在一旁默默看著蕭倦,嘴角上揚,露出這段日子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這幾年好像長大了不少,個子竄到一米八,眉目舒闊明朗,眼睛裏總帶著陽光般的笑意,平時走在路上總有女生頻頻回頭去看。

偏偏這個傻子還不自知,對誰都笑瞇瞇的露出一口大白牙,跟小時候那個哄她莫哭的小男孩一模一樣。

按照現在的情形,說不定再過幾年他就要跟蘇韻結婚了。南安實在無法想象這個笨手笨腳的家夥西裝革履站在教堂裏的樣子,笑著輕輕捶了他一下:“誒,結婚的時候要請我去當伴娘啊。”

蕭倦險些被口水嗆著,從來臉皮比城墻還厚的人,提起結婚這件理所當然的事反倒羞紅了臉,好半天才故作鎮定地說:“你等著就是了。”

一首歌循環到第三遍,遠處突然開過來一輛銀灰色的轎車,車子在宿舍樓前面拐了個彎,伴著尖銳的剎車聲停在了大門口。

車燈一閃一閃的,南安被晃得眼花,捂著眼睛別過頭,然後聽見陸錦的聲音從車裏傳出來:“南安蕭倦!你們怎麽在這裏?”

蕭倦對陸錦印象還不錯,馬上笑著回答:“在等蘇韻啊。”

陸錦拎著大包小包從車裏跳出來,一看就是在聚會上喝多了,臉上一片酡紅,步子也有些不穩。聽了蕭倦的話,她笑著指了指後車門:“別等了,我在路上碰見她就把她帶回來了。”

蘇韻連忙打開車門出來,兩手扶著醉醺醺的陸錦,低下頭跟車裏的人道謝,對方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客氣。

南安和蕭倦這才走過去,看清了駕駛座上那個略顯富態的中年男子。

蕭倦一雙眼睛都粘在蘇韻身上,完全無暇顧及別人,南安看看醉醺醺的陸錦,又看看那男子,臉上露出兩分笑意:“叔叔好。”

男子不動聲色地掃了南安一眼,語氣十分和藹,配著臉上微微抖動的的肉就顯得有些怪異:“你們是小錦的同學吧?她在學校多虧你們照顧了。”

南安向來應付不了跟長輩之間的寒暄,垂著眼睛點點頭就不再說話。陸錦父親顯然也不想多談,瞥一眼手表,又低聲囑咐了陸錦幾句就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陸錦醉得兩眼發暈,半個身子都歪在蘇韻身上,仰著臉咯咯傻笑,南安很有眼力見的接過醉鬼手裏的東西,半拖半抱著把人往樓上拉。

天氣冷,又是節日裏,宿管阿姨在房裏看電視,宿舍樓下除了蘇韻和蕭倦再也沒有什麽人,蘇韻滿臉倦色,還是停在原地沒有挪步。

“聖誕禮物。”蕭倦眼看著南安和陸錦走遠了,才笑嘻嘻地把口袋裏捂了一晚上的禮物攤開在蘇韻眼前。

黑色的絨布中嵌著兩枚小小的戒指,在路燈下閃著微弱的光,像厚重雲層裏相鄰的兩顆星星。

蘇韻楞了一下,眼眶有些熱熱的,隨即笑著摘下其中一枚小的,小心翼翼地套在無名指上,嚴絲合縫,尺寸正好。

她攤開手把戒指看了又看,又取出另一個替蕭倦戴上,手指一根根包住他冰涼的大手,兩只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謝謝,我很喜歡。”

蕭倦本來還想提醒她看看戒指內圈刻著的他們名字的縮寫,被她一套上戒指哪裏還舍得再摘下來,又想起南安剛剛說的結婚之類的話,刀子似的北風也刮不去臉上的熱。

他心口砰砰跳著,一伸手就把她摟進懷裏,嘴唇一下一下輕輕吻著她微涼的頭發:“等畢業了,我給你換個更漂亮的。”

蘇韻穿著借來的高跟鞋在酒吧兜售了一天酒水,身上比軍訓那幾天還要酸痛,此刻被他暖暖地抱著,舒服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可聽了他的話,耳朵脖子立刻紅成一片,推開他就往樓上跑。

跑了兩步,她似有些後悔,停下來,細聲細氣答了一句“那我等你”,又不好意思看他的反應,三兩步就竄上了二樓。

蕭倦捏緊被她握過的那只手站在樓下,掌心還殘留著她常用的護手霜的香味,他湊近了聞一聞,被冷風一吹,打完噴嚏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這才縮著脖子轉過身,沿著寬闊的馬路慢慢朝男生宿舍樓的方向走去。

蘇韻一口氣跑上五樓,氣喘籲籲地趴在欄桿邊探出頭,看見遠處的蕭倦走了一段路就跳起來去打頭頂光禿禿的樹枝,背影滑稽又可愛,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

捧著下巴一路目送蕭倦走進拐角處深深的暗影裏,她的視線又落在樓下剛剛停過車的空地上,鬢邊幾縷長長的頭發被風吹亂,很快就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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