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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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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咖啡館出來已經是下午三點。

南安抱著胳膊跌跌撞撞往前走,姿態滑稽得像剛喝了兩斤白酒,頭腦卻異常清醒。

這次的談話內容她基本都消化了,按照劇情發展,結局本應該是母女倆抱頭痛哭冰釋前嫌,可是很顯然,不管是葉敏還是她,都做不來這種事。

“傻丫頭,購物最適合療傷了,把錢花完了再回家吧,。”

最後,葉敏以過來人的身份這麽告誡南安,然後趕蒼蠅似的把女兒趕了出去,自己繼續悠哉地坐在店裏喝咖啡。

是以,南安只能懷揣著這筆三千塊的“精神損失費”滿大街瞎逛。

雖說她這次出門是有那麽一點點索要補償的念頭,可這份補償未免也太簡單粗暴了。

北風蕭瑟,南安孤零零地站在街頭,茫然四顧,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每每遇到這種情況,她最先想到的都是她的首席閨蜜桑嬈,然而電話打過去卻是阮北寧接的:“我跟桑嬈看電影呢,她快哭脫水了,掛了啊!”

按照親密關系表的排列,此刻南安腦子裏僅剩的名字就只有蕭倦了,她猶豫再三,權衡了利弊,還是選擇獨自踏上療傷之路。

手機被風吹得冰涼,貼在同樣沒什麽溫度的掌心,幹幹澀澀的很不舒服,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低頭在通訊錄裏找到宋涼的號碼,剛按下刪除鍵,肩膀就被擦肩而過的路人狠狠撞了一下。

這一撞非同小可,小巧的手機直接脫手飛出去,重重摔進路邊的花壇裏,南安“啊”了一聲,也不管肩膀疼不疼,立刻撲到花壇邊救手機。

一彎腰她才感覺到不對勁,手機是沒什麽大礙,可她大衣右邊的口袋空了,柔軟的呢子布料微微敞開,裏面什麽也不剩。

她的精神損失費,三千塊,一撞就撞沒了!

“轟”地一下,一把火在腦子裏燒起來,南安胡亂抹了抹眼睛,視線在大街上四處逡巡,瞬間鎖定了目標——

灰色羽絨服,背對著她站在公交車站牌下面,就是剛剛撞了她的家夥。

她張嘴要喊,又忍住了,隨手從花壇邊抓了塊磚頭給自己壯膽,瞪圓了眼睛往前沖,軟底靴子踏在地上一點聲響都沒有,耳邊只剩肺裏擠出來的粗重呼吸聲,像野獸在咆哮。

她披頭散發的拎著磚頭,黑衣被寒風卷起,像個殺紅了眼的暴徒,嚇得周圍的人紛紛退開,連那個小偷也註意到了。

南安原以為對方會拔腿就跑,再不濟也應該害怕,可他只是變了變臉色,依舊雙手插兜站在那裏,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模樣。

南安咬咬牙,徑直沖到他面前,手裏的磚頭捏得緊緊的,不敢真的敲下去,只能用一雙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把錢還給我。”

“什麽錢?”那人毫不慌張,一雙小眼睛無辜地看著南安,演得跟真的一樣,“小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啊。”

南安又急又怒,牙齒幾乎要咬碎了,努力昂著下巴不讓眼淚流下來:“你剛剛撞了我,我袋子裏的錢就沒了,馬上還給我,不然我報警了。”

她態度強硬,哽咽的鼻音卻掩飾不住,那人斜她一眼,像是在逗一只陷阱裏的小動物:“青天白日的,你別亂冤枉人好不好!我什麽時候拿你的錢了?有誰看見了?”

南安沒轍了,但不能再露怯,於是幹脆扔了磚頭,兩只手牢牢拽住他:“你說我冤枉你是吧?前面就是派出所,我們去讓警察搜一搜,看看你到底身上有沒有我的三千塊錢!”

她還是太稚嫩,拿不出任何有用的手段對付這種潑皮無賴,肺腑裏的熱氣就是唯一的籌碼:“那是我媽給我的,你必須還給我。”

那人沒料到南安會上來拉扯,被她拽著踉蹌了兩步才憤然甩手,從口袋裏摸出一沓鈔票,整整齊齊的三千塊,在女孩鐵青的臉上輕拍了一下,咧著嘴笑得有恃無恐:“我身上是帶了錢,那又怎麽樣?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這是你的?”

周圍聚起了三三兩兩的路人,卻沒有一個過來幫忙,南安抖著嘴唇,整張臉漲得通紅,眼睛瞄到地上的磚頭,十指用力抓著對方的衣袖,想松又不能松,進退兩難間,眼淚滾滾而下。

說白了,不就是三千塊錢嗎?她又不缺,就算再缺,也不該這麽糾纏不休,把自己再次置於這種境地,被圍觀,被議論,被輕賤。

念頭一閃,她忽地卸了力氣,垂著眼睛喃喃地說:“錢我不要了,你拿去買棺材吧。”

她這麽痛快就松了手,那人反而楞住了。

就這麽一楞神,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扭住,隨即手腕劇痛,他哀嚎著被撂倒在地上,還沒看清是誰動的手,背上就挨了重重一腳。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南安也懵了,她呆呆地看著對面那個威風堂堂的年輕男子,先是疑惑,然後瞬間反應過來:“你不是……”

“好久不見。”

那人朝她微微一笑,眉目舒展,語氣熟稔得仿佛與她是相識多年的老友。

如果此刻的背景不是這塊臟兮兮的公交站牌,如果他腳下沒有踩著一個可惡的小偷,氣氛一定會更溫馨美好。

就像之前的許多次,她推開那扇幹凈的玻璃門,他端坐在圓桌前,手捧一本半舊的詩集,聞聲擡頭,與她相視一笑。

可惜了,那偏偏是她最不願回想的往日。

然而,此刻對方並沒有那麽多雜念,一心只想為她討回公道,微一傾身扯起小偷的領子,臉上掛著笑,眼神卻充滿戾氣。

“你掏她口袋的時候我就在馬路對面,我不僅看見了,還拍下來了。”他指指胸前掛著的相機,笑容越發狠厲,“要不要看看?”

小偷被他結結實實踩住了,漸漸有點喘不過氣,嘴上還要逞強:“少給我來這套!有種你就去報警啊!”

那人也不惱,挑眉朝南安使了個眼色:“報警。”然後腳上一用力,把試圖掙紮的小偷牢牢壓在地上,“別怪我沒提醒你,三千塊剛好夠立案,是現在還錢還是立案了再還,你自己選。”

南安頓時有了底氣,掏出手機裝模作樣地按了幾個數字,小偷果然服軟了:“我還錢!”他把艱難地用另一只手捏著錢遞給南安,“我還錢,你快叫他松手!”

物歸原主,小偷落荒而逃,大英雄拍拍褲子站起來,又變回了那個溫文爾雅的奶茶店店長。

南安上前一步想要道謝,對方卻突然猛拍了一下腦門,捧著相機急匆匆地跳上一輛正要開走的公交車。

“丫頭,我要去落霞山拍夕陽,就不送你回家了,你自己小心點。”

南安傻乎乎地站在那裏,垂著頭,擰著眉,聽見他投幣的清脆聲響,聽見汽車發動的嗡嗡聲,腳下的水泥地上突然落了兩滴透明的水珠,濺起極薄的灰塵。

她隱約記得,這個人好像姓許。

寒假過半,這一年的農歷新年,南安依舊只和阮北寧一起過。

從咖啡館回來,葉敏心裏的大石總算落了地,第二天帶著南安和阮北寧去了一趟蕭倦家,送了好些南安叫不出名字的保養品,連夜就回了英國,風風火火的,很瀟灑,很開心。

她走的前一天晚上沒有回客房休息,而是和南安一起睡的。

母女倆窩在被子裏聊一些瑣事,氣氛難得的平和溫馨,等到阮北寧送夜宵上來,南安已經依偎在葉敏身邊沈沈睡去了。

跟母親推心置腹地交談過,心裏沈澱多年的某些東西得以消散,南安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連對方不能留下來過年她都沒什麽意見,偶爾還會陪阮北寧一起出門置辦年貨,雖然依舊沈默寡言,但氣色到底比前段時間好多了。

阮北寧為她提心吊膽了好幾個月,晚上連覺都睡不好,至此,終於松了一口氣。

母親離開後,阮北寧怕南安心裏不舒服,經常叫了桑嬈來家裏玩,偶爾蘇韻提前下班,也會跟蕭倦一起來吃晚飯。

年關將至,錦城的氣溫反而慢慢升高了,家裏暖氣也不用開,幾個人就窩在客廳裏圍著取暖器,有時候一起寫寒假作業,有時候一起看綜藝節目,氣氛熱鬧融洽更勝往昔。

除夕夜裏,其他人都要回家吃年夜飯,阮北寧吃了中飯就待在廚房沒出來過,南安自知幫不上什麽忙,也不去添亂,裹著被子睡了一下午,再醒來時天已經擦黑了。

阮北寧正在動手炸肉丸子,鍋裏的熱油沸騰,雞蛋大的肉丸裹了蛋黃和面粉,在油鍋裏滋滋作響,很快就炸成金黃色,飄出暖融融的香味。

南安躡手躡腳走進廚房,拿了筷子正準備夾一個,卻被阮北寧發現了,一把按住她的手:“就炸了一遍,裏面還沒熟呢,還要上鍋蒸了才能吃。”

“真麻煩。”南安小聲嘀咕著放下筷子,湊過去看油鍋裏的丸子,瞥見料理臺上已經炸好了一小盆,轉過頭去聞了聞:“嘗個鮮就好了,怎麽做了這麽多?”

“我們自己吃,還要送給表姨嘗嘗,桑嬈也喜歡吃這個,也給她家送一盒。”

阮北寧舉著一把大漏勺準備撈丸子,伸手把南安拉開了:“你離遠一點,小心燙著了。”

他這一年又長高了不少,圍著卡通圍裙的樣子又滑稽又讓人安心,南安在他身後站了好一會兒,上前去幫他把圍裙帶子系好,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哥,你怪我嗎?”

阮北寧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隨即飛快撈出最後幾個丸子,關了火,轉身捏捏她的臉:“我從來就沒怪過你啊,那時候跟你生氣,也只是太擔心了。”

他的手指上又添了幾塊紅痕,還殘留著食物的香氣,熏得南安眼睛有點熱熱的。

廚房裏燈光柔和,一旁的砂鍋裏煨著雞湯,濃香四溢,阮北寧調小了火勢,伸手摸摸南安柔軟的發頂,又輕輕拍了拍,語氣一如既往的平緩溫和:“都過去了,你要打起精神來,別再讓我再擔心才好。”

南安重重點頭,趁著他切蔥花的時候到衛生間洗了把臉,又偷偷抹了幾下眼淚。

鏡子裏的她好像又瘦了一點,五官也更加清晰,細細的脖子上掛著宋涼送的生日禮物,小小的玉環貼在心口的位置,摘下來的時候還帶著她的體溫。

回到房間,把項鏈鎖進書桌抽屜裏,南安想了想,轉身打開衣櫃,從角落裏拖出一個大大的牛皮紙袋。

裏面裝著過去的一年裏,她和宋涼的全部通信,每一封都寫滿了眷戀與歡欣。

她呆坐片刻,還是沒有勇氣打開袋子看一看,幹脆把東西一股腦塞進抽屜裏,再套上一把鎖。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她的愛情,最初的酸澀與甜蜜,連帶著那些錐心般的刺痛,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和那枚小小的平安扣一起鎖進了無邊的黑暗中。

南安下樓的時候,熱騰騰的年夜飯已經上桌了,阮北寧一邊擺碗筷一邊小聲哼著歌,看上去心情非常好。

剛燉好的雞湯上飄著幾顆嫩綠蔥花,冒著鮮香的熱氣,糖醋排骨醬汁濃郁,旁邊擺著一碟蒸軟了浸在湯汁裏的肉丸,還有一盤清炒的上海青,分量都不是很多,但擺盤十分漂亮,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她匆匆拉開椅子坐下來,給阮北寧盛了滿滿一碗飯,剛剛哭過的眼睛如同大雨過後的星空,明凈而璀璨:“辛苦你啦!”

“這一年你也辛苦了。”阮北寧往她碗裏夾了一筷子青菜,“除夕可不能挑食,每道菜都要吃完。”

南安白他一眼,還是聽話地埋頭吃起來。

窗外萬家燈火,兄妹兩個面對面坐著,互相為對方夾菜,時不時交談幾句,即使少了母親和平時一起吃飯的夥伴們,也並不覺得冷清。

阮北寧吃飽了就托腮看著南安吃,她眼睛紅紅的,吃了大半碟肉丸,又喝了一碗雞湯,米飯和青菜還是沒怎麽動過,吃飽了就摸著肚子到客廳看春晚去了。

電視裏正播到小品,南安橫躺在沙發上,跟著觀眾一起哈哈笑了幾聲,沒過多久就開始打嗝,捂著胸口向阮北寧求救:“哥,消食片放在哪裏啊?”

阮北寧洗了碗出來,從茶幾抽屜裏給她找了幾片消食片,嘴裏忍不住念叨:“要你多吃點青菜吧,非要跟我對著幹,肉吃太多也不好。”

南安嚼著酸酸甜甜的消食片,順手從果盤裏拿了個橘子,指甲摳進橘子皮裏,不滿地微微皺眉:“我這輩子的青菜都在表姨那裏吃飽了,現在看見青菜就惡心,你就別逼我了行不行?”

阮北寧有點訕訕的:“那你也不能光吃肉啊,你前段時間胃口不好,突然一口氣吃那麽多肉,晚上胃疼了怎麽辦?”

南安一邊剝橘子一邊撅起了嘴:“就知道說我,平時桑嬈吃那麽多你怎麽不說她?”

“桑嬈胃口大,本來就該吃那麽多,你還跟她比?你有她一半不挑食我就阿彌陀佛了。”阮北寧往她腿上蓋了條毯子,把取暖器的溫度又調高了些。

每年的春晚都是喜氣洋洋的那一套,滿屏男男女女都穿得花裏胡哨的,阮北寧本來就不愛看電視,坐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想著桑嬈愛吃他做的丸子,又擔心炸的不夠多,索性就到廚房再做一些。

南安一聽他咚咚咚剁餡的聲音就樂了,三兩下把剝好的橘子塞進嘴裏,摸出手機給桑嬈發短信,冷不丁又打了個橘子味的嗝。

家裏就他們兄妹一起過年,也用不著守歲,過了十二點阮北寧就催著南安洗澡睡覺,自己還回廚房去打包晾好的肉丸。

保鮮盒是早就準備好的,給表姨家裝了兩盒,又給蘇韻裝了兩盒,等蕭倦過來的時候順便帶給她,剩下的裝了一大半給桑嬈。

他一邊裝,腦海裏一邊浮現出桑嬈吃東西的時候臉頰鼓鼓小倉鼠般的可愛模樣,棱角分明的側臉在燈光下漸漸柔和下來。

南安還在洗澡,客廳的電視沒關,主持人倒數新年的聲音填滿了整間屋子,阮北寧裝好最後一盒丸子,編輯了一條“新歲安康,萬事如意”的短信|群發出去,落款是他和南安兩個人的名字。

退出短信界面,壁紙是陳列架上南安和桑嬈那張初中時的合影。

兩個女孩親親熱熱地挨在一起,映在少年黝黑的瞳仁裏,是最亮的色彩,也是最珍貴溫暖的存在。

淩晨時分,窗外的煙花把夜空照亮得如白晝,阮北寧仰頭看了一會兒,又打開短信,選中桑嬈的手機號碼,重新寫了一條按下發送鍵,才笑著收起手機。

“新歲安康,萬事勝意。今晚的煙花很漂亮,你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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