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希只覺得紅龍是智商不夠，如今卻覺得他是從一開始切入事情的視角就不對。

好比，光輝帝國的龍騎士在邊境線列隊這事。

這不是有眼睛的就能看出來，他們的重點根本不是歡迎教皇和神眷者，而是在大張旗鼓做給隔壁的“友國”看的嗎？

不說教皇一年回光輝帝國八百回，只說阿諾這個神眷者，過往的一百八十年間，受教皇邀請來光輝帝國參加過的活動肯定就少不了。如果次次都搞這種大場面，人能答應，龍也不能答應啊。而且，次數多了，也就不值錢了。

路德維希毫不懷疑光輝帝國信仰的虔誠，對神眷者的重視，肯定會招待的阿諾賓至如歸。可是就他所知，光輝帝國此前是完全沒有整過這出的。

別說什麽過往有龍族和精靈族的恩怨在，人族不好搞大場面。沒有龍族，亞龍不可以嗎？想要聲勢浩大，總會有辦法。

但光輝帝國只有這一回這麽做了，只在這個節骨眼上做了。

為什麽？

還是那句話，時間敏感。

前有剛剛結束的六族大比第一場比賽，後有老教皇的退位儀式。

六族大比就不說了，第一場比賽，人族的六個選手雖然表演沒有一個兩眼的，可至少沒有被淘汰。他們的擅長的項目也不在於此。

也就說，重點還是在於光明教會最大的人事變動上。

人族三大帝國，貝勒伊背靠海運，是大陸上有名的商業帝國，人民生活奢靡，因為他們有的是錢；

聖司米亞則底蘊深厚，是人族在建立之初就存在的古老帝國，放在一般的英雄史詩裏，這不是主角的家鄉，就是最大的反派；

光輝帝國這個純宗教國家又有什麽呢？他們只有光明教會。

雖然龍騎士多，也勉強能算得上光輝帝國的一大優勢，可龍騎士並不是光輝帝國獨有的，所有的人族國家都有可能有，只是光輝帝國的龍騎士相對來說比較多而已。

如果路德維沒有猜錯的話，連光輝帝國自己至今都沒有搞懂，為什麽他們的龍族比較多。

說不定還會把這一切都歸結在信仰上。

這也是路德維希選擇了當一個無信者的原因，因為他覺得一旦人有了信仰，那不管是生活裏的大事還是小情，都容易歸結於神明的寵愛和懲罰上，失去了最基本的對實事求是的判斷。光輝帝國就是個好例子。

它因信仰而誕生，變會因失信而崩塌。

說實在的，路德維希覺得他們就像是始終斷不了奶的孩子，根本無法承受失去光明教會的後果，最起碼是不能讓另外兩個帝國看出在他們和光明教會之間是有機可乘。

就不說貝勒伊了，只說和教會最近這些年鬧的很僵的聖司米亞，他們就不想和教會講和嗎？不可能的。人族如今這種特殊的教皇模式，就決定了所有的國王最終都要對教會退步，除非他們改換門庭，擁有全新的信仰。

可光明教會畢竟是千萬年來的信仰大勢，國王改信，很容易失去民心。甚至可以這麽說，路德維希根本不信這些國王各個都信仰光明神，可他們為了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也只能成為虔誠的光明神信徒。

某種意義上，路德維希覺得光明神其實是個挺霸道的神。

一如他司掌的權柄——至高無上的權利。

只要嘗到了一點甜頭，就很難擺脫。

也就是說……

路德維希瞇眼，光輝帝國和光明教會這對千年來的好搭檔，可能真的出了問題。光輝帝國搞的熱鬧而又隆重，這點本沒有什麽，可過分到被別國覺得他們在適度的舔教會，就有些微妙了。而老教皇看起來沒什麽問題，那問題就只可能是出在教皇的繼承人身上了。

路德維希微微瞇眼，阿諾肯定要見到那三個候選人，到時候他可以試著分析出更多的情報，也不太著急。

總之，面對邊境線上的大場面：

鄰國看到的是：呵，又巴結光明教會，有龍了不起啊？

光輝帝國想的是：絕不能讓人鉆空子！絕不能讓人看出我們內部和教會出了問題！

龍族想的是：防拐裝置，幼崽增加，龍族覆興！

只有貝奧武夫想的是：回龍島搞個更大的。

說真的，自由龍族如果都是紅龍貝奧武夫這個水平的，那也就怪不得他們在龍島搞事搞到如今，還是不成氣候。

阿諾……

也沒看出這些彎彎繞。

他只是婉拒了這次宮廷晚宴的邀請，打著要對光明神祈禱的旗號。

阿諾剛剛才在精靈族參加完晚宴不久，他的社交能量條已經見底，需要等重新充滿了能量再戰江湖。如果是出訪其他國家，他還不好拒絕，因為任何理由都不夠分量。可在光輝帝國就不同了，光明神的意志高於一切。

阿諾這麽說之後，別人不僅不會覺得神眷者這是不給面子或者在拿喬，只會感動於神眷者的虔誠。

是啊，誰來到光明教會的總部，第一件事不是前往神殿，沐浴聖光呢？

老教皇無疑是其中最感動的，他不是說以前的神眷者不夠虔誠，只是這一年（他從第三王子亞當口中也聽說了不少阿諾在空堡的事）好像格外的虔誠。

“因—為—我—成—年—了—啊。”阿諾早就準備好了對外的說辭，這還是她姐姐給他想的，薩拉曼德是個找理由的高手，尤其是在幫弟弟遮掩信仰方面，她大概是最清楚阿諾底細的人，卻一點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對於薩拉曼德來說，不管她弟弟什麽樣，那都是她的弟弟。

一如不管她什麽樣，她相信在阿諾的心裏，她也永遠都會是他的姐姐。

薩拉曼德對愛情沒什麽興趣，主要原因就是她情感上的需求，已經得到了全部的滿足，她不需要一段什麽愛到天崩地裂的感情，她只需要一個人完完全全的信任她，而她恰好也能完完全全的相信那個人。

她是如此幸運，一出生，自然女神就為她帶來了阿諾。

***

光明教會的總部，叫臺伯大教堂，又稱“大屋”，名字來源於光明神降臨人間時第一次的踏足之地。據說光明神被人間流動如牛奶的河流吸引了目光，為它挺足半秒，從而便有了永不會幹涸的臺伯瀑布。那裏也就成了世間第一個神跡發生的地方。

而與其說這裏是一個總部，不如說自成一國，擁有獨屬於自己的一套運轉體系，不受世俗的光輝帝國管轄。他們甚至有自己的宗教騎士團。

往日裏，能夠自由出入大屋的，至少也得是大主教以上級別的神官牧師。但如今隨著主顯節的即將來臨，整個大屋都忙了起來，人員比往常多，流動又更加頻繁，多了不少各區主教、大主教帶來的從者。

可不管這些人如何腳下匆匆，看見阿諾迎面走來，也總會短暫駐足，脫帽行禮，開口問候，有克制的，也有激動的，自然還有快要喘不上來氣的。

阿諾對此可以說是習以為常，且處理的游刃有餘。

“願神保佑。”

這話他熟到已經都不需要有任何停頓，雖然第一次這麽連貫的說完時，不管是阿諾還是路德維希都在心裏驚訝了一下，但很快也就適應了。阿諾在不斷變好，這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中途，他們還遇到了一隊剛剛從廚房出來的修女，端著今天要拿去分發的餐點。

領頭的修女和教皇有點像，胖乎乎的，很慈祥，連上前與阿諾打招呼時的語氣，都更熟稔一點，她說：“要不要來塊牧羊人派，我記得這是您最喜歡的。”

阿諾立刻點了點頭，大屋的牧羊人派確實是味道非常不錯的。

他也想起了對方是誰，那是大屋這邊廚藝最好的修女嬤嬤，阿諾還記得她當年身邊總跟著一個害羞的小女孩，會怯生生的躲在修女的身後叫老師，也會在阿諾發現她的偷看時，對著阿諾甜甜的笑。

“您—的—派—是—最—好—吃—的。”阿諾本想問，當年的孩子現在怎麽樣。

卻不想對方說：“不不不，我做的怎麽會有老師好吃呢？但能夠得到您這樣的評價，我還是很高興。”

那一刻阿諾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並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修女嬤嬤，而是修女身後的小姑娘。

她已經變成了老奶奶的模樣。

阿諾下意識的就握緊了路德維希的手，生怕時間把他的朋友也帶走。路德維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也溫柔的回握了阿諾。

阿諾對大屋非常熟悉，他帶著路德維希一路走過中庭的廊柱，看見了各式各樣的山形面，門板淺浮雕，以及怪物造型的承溜口。

他一邊走，還一邊對路德維希介紹，他小時候總會疑惑，為什麽教堂的承溜口要用怪物的造型，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與他說清楚。有人說這是前代藝術家想象力的發揮，也有人說這是想讓怪物也沐浴在光明神的神恩之中，還有人說這是對怪物的懲罰與威懾……總之，理由五花八門的。

阿諾覺得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管他為什麽呢？就像他小時候總會被姐姐要求帶著一團線頭一樣的裝飾，姐姐說這樣就能夠防止魔鬼來傷害他，可哪怕是他姐姐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魔鬼要害怕雜亂的線頭。

“啊！”

阿諾就像是想到了什麽，迫不及待的帶著路德維希前往了大屋最大的神像前，這裏人來人往，信徒眾多，只有阿諾可以旁若無人的拉著路德維希繞到神像之後。

那裏藏著阿諾多年前供奉的一個飾品。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不斷纏繞著的線頭，阿諾都已經忘記當年為什麽要在這裏放下這個，可至少如今的他知道，他想把它送給路德維希。

這樣一來，光明神就會保佑他的朋友，再不會被任何惡意所害。

路德維希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就被阿諾就著這個姿勢，指著光明神的側臉，神神秘秘道：“你—有—沒—有—覺—得，你—和—祂—很—像？”

阿諾的意思，只是單純的想和小夥伴分享自己的發現。

路德維希的理解卻是，你就這麽喜歡光明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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