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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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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宋寶英沒回話,權當沒聽見。

石磊眼眶發紅,他不是不知道宋寶英跟他越來越疏離,越來越客套。

看他的眼神早沒了當初的炙熱,像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說不知道宋寶英的委屈嗎?多少也知道。

說不知道虧欠她嗎?那不現實。

在這裏的戰士,每一個提起自己的父母妻兒都能潸然淚下。

他們無愧身上這身綠色的軍裝,卻都無一例外愧對父母妻兒。

父母含辛茹苦把他們養大,才剛剛獨立,半分回饋都不曾給就背著行囊從軍,留給父母的只有背影和擔心。

父母一天天頭發發白,他們不曾盡孝不說,說不準父母還得白發人送黑發人,亦或是趕不回去見至親最後一面。

沒好好相處過幾回的姑娘娶回家,照顧不了,疼惜不到,放任她一個人融入自己家這個對新媳婦兒來說完全陌生的家庭。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十有八九會錯過。

至於那個跟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嬰兒,從他(她)呱呱墜地到牙牙學語,到蹣跚走路,再到上學。

他都是缺席那個,每次見面,第一句話都是“又長大了不少!”

沒盡過父親的責,這一聲“爸爸”也聽得不是滋味,孩子跟他們並不親厚,偶爾回家孩子都抗拒同床。

知道,改變不了任何現狀,也一直不知道怎麽去彌補。

只能每次見面努力的對她好。

卻沒想到,如今,她是真得不需要他。

許問也看出來了這一點,估計要不是離婚還不盛行,宋寶英早就跟石磊離婚了。

她不是耐不住寂寞,也不是怕吃苦,只是她理解石磊的不容易,體貼了包容了。

石磊卻不知道她的委屈,沒安慰過,或者安慰的永遠不在點上,最起碼沒真正的懂過她。

一時間這一角空氣都讓人覺得壓抑。

許問想說點什麽打破這種氣氛,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麽。

勸宋寶英?

她說不出口。

曾經有句話在網上很紅:“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她沒吃過宋寶英的苦,無法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去勸她再包容再忍耐。

良久,石磊突然擡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力道很重,聲音很響,惹得周圍人都看過來。

路遠征擡頭,目光一圈掃過去,“看什麽?拍個蚊子!”

戰士們齊刷刷地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恢覆剛才的動靜。

他們又不傻,這得跟蚊子有殺父之仇,才能拍出這樣的動靜。

還有,現在有燈,光線比以往好,有眼尖的戰士看見他們教導員臉上一個通紅的巴掌印。

這打蚊子也太……!

但,主官也不是他們能議論的,假裝不知道沒看見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良久,許問擡手在宋寶英手上輕拍了下,“嫂子,明天我請你吃甜點吧?”

今天這場合不適合深入聊天。

宋寶英點點頭,“那我可有口福了!一直聽說你做的甜品特別好吃!”

話題就這麽扯開了。

不管宋寶英多少委屈,在外她跟石磊就是夫妻,面子還是得給。

閑聊了幾句,氣氛才稍微緩和一點,又陷入另外一種悲傷。

有個詞叫生離死別。

這一晚是送別宴,意味著前兩個字,生離。

老兵們今晚都換了白碗喝酒,怎麽痛快怎麽來。

入伍這些年,只有今晚,他們能在軍營裏放開喝,不用再守任何規矩。

與之對比明顯的是新兵。

新兵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端端正正地坐在馬劄上。

腰背挺直,雙腿與肩同寬。

不管會不會喝酒都沒他們份。

都安安靜靜得在他們教官的帶領下,像一群看客一樣,擼串看著老兵痛快喝酒痛快哭。

許問看見很多新兵臉上閃過迷茫,現在的他們大約還很難體會老兵現在的心情。

剛開始氣氛還是很歡快的。

老兵們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聲嘚瑟。

“勞資明天就能回家了!回家!你們羨慕不?”

“老婆孩子熱炕頭!想睡到幾點睡到幾點!”

“再也不用聽哨起床,不用把被子疊成豆腐塊!不,我以後都不疊被子!”

“主要再也不用聽著炮火聲提心吊膽的!回家過年我都不許家裏放鞭炮!”

“……”

不退伍的戰士們,也都笑嘻嘻地說著恭喜。

“羨慕!特別羨慕!代我給嫂子問好!”

“你想的美!回到家就不用工作了?就不用賺工分了?還是得按點起,說不定比我們起的早睡得晚!”

“等我退伍回家了我也不要疊被子!”

“願以後再無戰爭!幹杯!”

“……”

幾碗久下肚,聊天風格就換了。

老兵們各個含著淚,不退伍的戰士們,也眼中含淚,甚至嚎啕大哭。

“我不想退伍!不回去能咋辦?家裏老爺子要退休了,非要我回去接班!”

“這一走就回不來了!我穿這身衣裳十六年!脫下來我舍不得,知道嗎?”

“我是不敢回去!十二年,很多習慣已經養成了。咱們這裏跟外面的世界不一樣!我怕我回去不適應。可再不回去我家丫頭都要長大到嫁人了!我都沒好好抱過她!”

“我當初是被家裏人強給扔到這裏來的。家裏嫌我混說管不了我。我剛到這裏的時候連床都沒自己鋪過,做夢都想著回家。天天盼日日盼,好不容易盼到今天。然後……我後悔了!退伍申請批下來那天我就後悔了!這輩子我都沒第二次機會再穿上這身衣裳了!”

“……”

留下的戰士還得反向安慰。

“回去吧!每天按點上班,按點下班。沒事幹了溜溜鳥釣釣魚,日子咋也比現在輕松不是?”

“你穿這身軍裝的時候還得幹仗。現在和平年代沒仗打了,在哪都一樣!回家歇歇,多陪陪老婆孩子。”

“就是!再不回家連女婿都給你找了!小棉襖多好?回家好好教孩子。”

“你哭個屁!一天到晚就數你嚎的最歡!天天吆喝退伍退伍的。趕緊回家當你的少爺去!想當年你剛新兵入伍時沒少給老子找麻煩!老子是你的班長不是你的保姆,一天到晚伺候你伺候的都想給你扔出去!”

“……”

老兵們喝嗨了也喝醉了,語無倫次的笑罵嬉鬧。

他們舍不得,舍不得這身軍裝,舍不得這群戰友,也害怕重新融入一次環境,確切地說怕再也融入不了普通人的世界。

戰士們沒有禁酒令但是彩虹島有限酒令,只能淺嘗輒止,安慰著要退伍的老兵們。

路遠征跟石磊也被叫了過去。

曾經他們帶過的退伍老兵都紛紛給他們敬酒。

敬完就開始罵他們。

說路遠征當年多不是東西,訓練是真狠,把他們當牲口一樣!

路遠征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樣,挑挑眉,“勞資不對你們狠,你們還能站在這裏罵我?”

墳頭草都得一人高。

其中一個罵著罵著哭出來了,“我很少過生日,也很少記得自己的生日。可我下連隊以後過得第一個生日我記得!那天下雨,很大的雨!我們在外面訓練結束後又冷又餓又累!”

多數新兵入伍時都是十八歲左右的年紀,正好是怎麽都吃不飽也不長肉的年紀。

訓練一天結束,確實累到不行餓到不行。

但新兵訓練往往把孟子“餓其體膚,勞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這幾個詞體現的淋漓盡致。

口號是“流汗流血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

事實是,真有新兵一邊哭著喊口號一邊訓練。

要不是入伍後就沒了自由身,很多新兵早打退堂鼓轉身回家了。

可他們沒後悔的機會,只能咬著牙練。

大雨瓢潑還得站軍姿。

那一天,恰好是這個老兵入伍後過得第一個生日。以為要像以往一樣餓著肚子回班裏,結果全班被帶到了食堂。

一鍋熱氣騰騰的熗鍋面條。

其實那會兒面條已經泡了一段時間,軟塌塌的。

可班上所有的人都狼吞虎咽,包括他。

他是一邊哭一邊吃那碗面。

他端著酒碗跟路遠征碰了一下,“路營,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面條!他們都不知道,我的面條碗裏還有一個荷包蛋!”

“你是不是傻?大家都知道。”其他人拆臺,這是慣例,每個人都一樣。

路遠征其實已經不記得這個小插曲,每年都會有新兵入伍。他親自帶過的也有幾千人。

每個新兵來隊第一年都會給過生日。

哪怕在戰場上。

不過如非必要,戰場也不需要新兵上。

別看有時候老兵經常欺負新兵,使喚他們跑腿,比如幫著買個煙或者給洗個衣服。

真上戰場,老兵就像護小雞的母雞一樣,把新兵保護在後方,他們不倒下,新兵就是安全的。

在路遠征的記憶裏,那個雨夜的一碗面只是例行公事,卻成了一個戰士一輩子難忘的記憶。

石磊也差不多,事實上他比路遠征資歷更老,帶過更多的兵。

路遠征升的快跟他平級是因為路遠征的軍功章都是在戰場上拿命換來的。

是一次次實打實的軍功累積起來。

石磊比路遠征,稍微差了那麽一點,在資歷上加了一點分。

當然,僅限於跟路遠征比,跟其他同級比,他也是佼佼者。

許問轉頭見宋寶英怔怔地望著人群中的石磊,沈寂的眼中隱約有光閃爍。

也許她又想起了年少時,那個讓她心動的少年。

許問本想問她要不要回家,見狀什麽都沒說。

一直那群人鬧到差不多了,才開口。

家屬們早已經陸陸續續撤離。

這樣的場合對家屬們來說也就是來吃飯的,這是男人們的送別宴。

她們不能很好的代入只能做到不打擾他們。

回去的路上,許問還是開了口:“嫂子,是不是覺得這樣的石教導員是你沒見過的?”

宋寶英還是點點頭。

“他把他好的一面都給了國家給了戰友,留給你的總是背影。我知道沒經歷過你所經歷過的苦楚,說什麽都像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還是想說,也許在島上多留幾天,你心裏很多執念也許就有了答案。”

宋寶英沒一口回絕。

許問回頭看了眼海灘上還熱鬧的男人們,想了想邀請宋寶英,“要不,嫂子現在去我家玩會兒?反正石教導員他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宋寶英下意識搖頭:“文文會找不到我。”

“沒關系的,一會兒我讓冬生告訴她一聲。”

宋寶英好奇道:“我發現你跟路遠征都不怎麽管冬生。由著他四處跑四處玩。”

“冬生是個很乖的孩子他不會去危險的地方。”許問想起上次冬生鬧離家出走,又糾正了一下剛才的話,“一般不會去。再說,孩子只是小又不是傻。他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想去玩的地方。我們總借著擔心之名,把他們束縛在身邊。自己累孩子也少了很多樂趣。”

宋寶英若有所思。

“我家到了,嫂子進來坐坐吧!不差這一會兒。放心,這島上很安全。”

宋寶英略一猶豫點了點頭,跟著許問回了家。

一進門好奇地打量。

她一直覺得自己算個愛幹凈的,也比較喜歡收拾,弄得小木屋夠溫馨了,跟許問一比,感覺自己那房子像個茅草屋。

“怪不得大家都誇你,你這裏真好!”宋寶英由衷讚嘆。

誇獎其他人的木屋,最多的形容詞是溫馨。

如果讓宋寶英用一個詞來誇獎許問家,她會選擇舒服這個詞。

沒有特別華麗的家具和裝飾,就是舒服。

視覺上的舒服,心理上的舒服以及身體上的舒服。

窗臺下有一張竹制的搖椅,茶幾像個大型根雕,沙發椅上鋪著厚厚的墊子,旁邊還有一個不知道叫什麽但是一看就是用來坐的東西。

很軟很舒服,還能弄成各種形狀。

許問正好端著兩杯奶茶出來,註意到宋寶英的目光,主動給她解惑:“這叫豆袋。你可以試試,很舒服的!”

宋寶英自小家教良好,到了別人家很少會失禮,但還是沒經受住豆袋的誘惑,坐了上去。

“啊!”

豆袋太軟,宋寶英沒防備嚇了一跳,隨即像個發現新寶藏的小孩子一樣,摸摸看看。

許問把給宋寶英的那杯奶茶推到她面前,“嫂子,我自己做的奶茶,嘗嘗?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冰的,所以單獨用碗裝了些冰塊。可以自己加。”

宋寶英晚上情緒不好,沒怎麽吃東西,聞見香甜的奶香味,還有來了胃口,道過謝之後,學著許問的樣子,往搪瓷缸裏加了一些冰塊,送到嘴邊嘗了一口,眼睛亮了,“真好喝!”

“是吧?”許問瞇起眼,嚼著勁道的珍珠,“甜能讓人心情變愉快。”

宋寶英聽出來許問這是在安慰自己,道了謝,“這次來島上,最開心的事就是認識你!”

許問輕笑:“你這樣說,石教導員得傷心哭了。”

“他才不在乎。”

許問搖頭,“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會表達。我來島上也差不多一年了。因為路遠征的關系,跟石教導員打交道的時候比較多。每次他來我們家吃飯總會提起你跟文文,說很想你們。”

宋寶英沒說話,這樣的石磊她沒見過。

許問想起一件事,問宋寶英:“嫂子,你說你生孩子石教導員沒能趕回去?”

宋寶英點點頭嗯了一聲,“說是執行任務。”

具體幹什麽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那後來他回家看你跟孩子說什麽了嗎?比如說沒說過特別自責特別內疚?”

宋寶英想都沒想就搖頭,“沒有!從來沒有說過!他要是會說這樣心疼人的話,我也不至於現在活得跟個怨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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