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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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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1)

有茶碗,有啃了一半的蘋果,有織毛衣的釬子,還有一把掃帚。

同時伴隨著不堪入耳的罵聲。

“許常山,你還有臉回來?你怎麽不跟你娘一樣死了算了!”

“我家玉蘭跟著你盡孝,這麽大冷天在靈棚裏跪了三天,你不心疼她也就罷了!你還夥同外人欺負你自己媳婦兒,你還是個人嗎?”

“窩囊廢一個!只敢窩裏哼!你自己老婆讓人打了你也不說護著,慫包蛋一個!”

“就是!你護著你哥嫂,你去跟你哥嫂睡啊!還來我們王家做什麽?你那嫂子也不是個好東西,一把年紀了也不要臉還總攛掇著小叔子離婚!”

“可惜爛泥扶不上墻。許常山就是個慫蛋,哪有膽量真跟咱玉蘭離婚?他們房子都是咱的,離婚了他啥也沒有。孩子也不會給他。”

“他就不敢跟玉蘭離婚!這些年玉蘭一提離婚,他就哭著求著。也不知道這回怎麽就讓豬油蒙了心,敢這麽對玉蘭!”

“……”

許如山臉沈如水,在後面拍了拍許常山的肩膀。

朱美珍張了張嘴又閉上。

一些陳年舊事此刻突然襲上心頭。

許家一直以來都窮,朱美珍進門時,爺爺奶奶都還健在,一叔和小姑都沒有結婚。

還是許家那張炕,睡了六個大人。

那時,那道布簾後面睡的是許如山跟朱美珍。

比如小姑年紀還小點兒,一叔卻不小了也是成年小夥子。

有一晚許秋石跟她辦事時,恰好一叔醒來。

一叔是被尿憋醒的,聽見動靜不敢動,怕許秋石跟朱美珍不好意思,即使他自己聽著也很難受。

人有三急,特別難忍。

最後一叔忍不住了,只得下炕出去撒尿。

他起身動靜再小也驚到了許秋石和朱美珍。

為此朱美珍羞得不敢見一叔,回娘家躲了好一陣兒。

也就那時候,家裏開始給一叔張羅婚事。

一叔從來沒提過,但,朱美珍猜,一叔著急娶媳婦兒一定跟那晚上有關。

一叔不喜歡王玉蘭,王玉蘭長著一副刻薄臉,但是聽說王家能出房子給他們,一話不說就應了,婚事辦的非常快。

從相親到結婚不足三個月。

隨著時間過去,朱美珍已經忘了那尷尬的一晚上,只知道一叔娶了個潑辣蠻橫的媳婦兒。

王玉蘭不守規矩,不贍養老人。

最開始,直性子的朱美珍還跟王玉蘭吵,生氣了也會罵一叔。

就像此刻的王家一樣,罵他窩囊。

現在突然懂了,那時候一叔遷就王玉蘭不想離婚,恐怕只是不想離婚後重新回許家住。

那時候朱美珍已經身懷六甲,再添一個,家裏還是擠到睡不開。

那會兒魏莊公社還叫魏莊鎮,整體更窮,窮到吃觀音土扒樹皮,蓋房子?不現實。

再後來,對一叔又氣又心疼,幹脆不怎麽跟他們家來往了。

沒想到一叔在王家的地位會這麽差,真心連個上門女婿都不如。

一叔回頭,許秋石指指自己,又指指一叔,再指指身後。

意思是,你到我後面來。

一叔沒等說話,朱美珍翻個白眼吐槽自家男人,“你快得了吧!你上前頭幹啥?你現在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朱美珍說話並沒有壓低聲音,屋裏的人聽見了她的聲音,靜了一瞬,隨即響起椅子腿挪動,杯子碰桌的聲音。再過後就是踢踏的腳步聲。

一嬸第一個躥到了門口,兩手撐著門框往外看,目光先在一叔身上落了落,隨即看向許家人。

這會兒她在娘家,是她的主場,明顯又恢覆了往日的囂張跋扈。

“許常山,我說你怎麽敢剛兇了我還敢上我家來?原來是找到靠山了!怎麽,剛才占了點便宜真當我王家人好欺負了?”

一叔搖搖頭頭,“我不是你,不會仗勢欺人。我就想來跟你說,我們離婚吧!”

一嬸明顯驚了,聲音暮然拔高幾度,“許常山,你再說一遍,你要幹什麽?”

“我說,我們離婚吧!”

這年代,整個魏莊公社,大小一三十個生產隊,幾年都沒有一戶人家離婚。

由此可見,離婚是一件多麽聳人聽聞的事。

一嬸傻眼了。

以前她沒少說離婚,都是為了嚇唬一叔。

可她不傻,現在一叔這麽說,絕對不是為了嚇唬他。

一嬸被一個老太太拉到身後,老太太頭發花白,滿臉皺紋還是能跟看出來跟一嬸有八分像。

“常山。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老太太敲了下拐杖,眉眼淩厲。

看得出年輕時也絕對不是個善茬。

許常山看見老太太渾身哆嗦了下,明顯比起一嬸,他更怕這個丈母娘。

路遠征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站在一叔身後,拍了拍他的背。

一叔回頭看了路遠征一眼,也看見身後站著的許家人,吐出一口氣,松開緊繃的身體,點頭:“對,我要離婚!”

“娘,你起開!我看看這個慫包哪了的膽子要跟我姐離婚。”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擠到門口。

許問訝異地挑了下眉。

她聽說過一嬸還有一個弟弟,卻不知道這個弟弟能如此壯確切地說是胖。

這年頭人們才剛剛吃飽飯,通勤方式主要靠走,幹活都靠原始勞動力,所以很少有胖子。

整個桃源大隊許問就沒見過幾個體重明顯超標的。

見過的人裏也不包括王玉磊。

當然,可能因為她不是在上學就是在放羊,跟生產隊的人接觸少,見得人也不多。

一嬸一看見他,就指著路遠征告狀:“磊磊,就是他!他打的我跟大哥。”

王玉磊一聽,雙手交握哢哢掰響了手關節,歪起嘴角笑了笑,一步步邁出門口。

許問輕搖了下頭,比起一嬸母女,王玉剛和王玉磊長相上不算兇。

大約為了唬人,故意做出這副兇狠的表情。

坦白說,有些滑稽。

許問這麽認為,不代表其他人這麽認為。

最起碼一叔真害怕,吞了下口水一步步後退。

路遠征側了下身,等一叔退到自己身後,重新正了身子擋在一叔前。

王玉磊擡手用手背連拍了三下路遠征胸膛上方靠肩的位置,同時冷哼一聲:“小子,你挺狂啊!”

王玉磊這手在很多人身上都使過,像一叔這種,基本上都會被他拍倒在地。

在他眼中,雖然個子很高,但偏瘦的路遠征應該也是一拍就倒。

可路遠征沒有倒,不但沒倒,連後退一步都不曾。

路遠征先是垂頭看了眼他碰過自己的地方,嫌棄的屈指彈了下,說了一個字:“臟!”

王玉磊:“……”

說他臟?

路遠征微勾了下唇角,好心為他解惑,“別納悶說得的就是你。另外,有句老話叫‘禮尚往來’,你打過招呼了,該輪到我了。”

話音剛落,學著王玉磊剛才的樣子,手背朝外,指尖對著自己,在王玉剛同樣的位置,給了他三下。

前兩下,王玉磊各後退一步,最後一下,王玉磊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王家人嘩然。

王玉磊比王玉剛要壯實,打架在公社從來沒輸過。

一時間王家人一臉驚疑不定,紛紛看著路遠征,不自知地收斂的了囂張的氣焰,把王玉剛扶起來。

這時,幾個幹部終於趕到了。

之前許秋石他們去叫人,跟平時到家裏去喊人不一樣,這次只到幹部家門口,把人叫出來沒進去,事說完就往王家跑也沒等幹部一起來。

一來是因為重孝之身,不方便去別人家。

一來是怕許問他們吃虧。

幹部們家裏都有這樣那樣的事,總不能跟著他們跑,好歹進屋一趟跟家裏人說一聲,換了衣裳才過來,這才晚了這麽一會兒。

朱美珍看見大小隊長,率先迎了上去,“大隊長,七隊長,你們可來了!今天你們可得幫我們許家做主啊!”

大隊長也不喜歡王家一家,皺眉問:“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朱美珍故作苦臉,連搖頭帶嘆氣,“下午我娘不是剛下葬了嗎?這不兄弟姊妹幾個得算算帳?”

這是正常現象,公社所有人家都會這麽做。

七隊長點點頭,倒是大隊長看了許秋石胳膊上的孝字一眼,皺眉反問:“那你們在家算,跑人家王家來做什麽?”

許問開口,“隊長,我們也是沒辦法。”

大隊長喜歡有文化的人,尤其是許問這樣的名牌大學生。

她一開口,大隊長臉上的表情頓時緩和了幾分。

許問言簡意賅把事情經過說了下,沒添油不加醋。

所以即使是一嬸跟王玉剛也不好說什麽。

大隊長目光淩厲地在王玉剛王玉磊兄弟倆身上落了落,“你們兄弟倆這是想再嘗嘗牢飯?”

王玉剛是再,王玉磊還沒吃過,進去了算是初體驗。

王玉剛跟王玉磊閉上嘴,垂下頭不吭聲。

大隊長的脾氣他們清楚,惹急了真一封介紹信給他們送進局子裏去。

王玉磊沒坐過牢,但是平時也是派出所常客。

王玉剛刑滿釋放,還在觀察期,若生產隊告他惹是生非不服管教危害鄉裏,那還真有點麻煩。

大隊長又看向已經在後面的一嬸,“王玉蘭!”

“到。”一嬸也怕大隊長。

她平時偷懶,大隊長逮到,是真扣她工分。

王玉蘭又不能喝露水,想吃飯就得下地賺工分。

“你婆婆生病你不床前伺候也就罷了!你婆婆的醫藥費你還不想掏?”

王玉蘭咕噥:“本來就輪不到我們掏。是她朱美珍親口說得,老太太死了都不用我管。”

這是當年兩個人吵架,朱美珍說得氣話,原話是“從今往後,我跟許秋石養著咱娘!我們不惜用你!以後就是娘死了都用不著你來。”

“你可以不管。”大隊長點頭,“但是許常山不能不管。這是生他養他的娘!老太太欠醫藥費的時候,生產隊簽字擔保的。如果還不上,就得村裏還。你那份我先出了,等開春兒就從你工錢裏扣!”

一聽還扣錢,王玉蘭急了,“憑什麽,我都給過他們了。”

許問反唇相譏:“誰作證?”

王玉剛出來,“我作證,我看見了。”他指了指自己那幫兄弟,“他們都看見了。”

許問指指自己這邊的人問王玉剛,“那你們給誰了?指出來。”

王玉剛:“……”

一嬸搶著道:“我扔地上了。”

“那你扔地上又沒給我們。這麽大風,早刮跑了!”

“你!”一嬸氣得手抖,很想撕許問,卻又不敢惹路遠征跟大隊長。

大隊長擺擺手,“行了!大過年的,不在家團圓,鬧什麽?這事就這麽定了。另外……”大隊長看著一叔,“你真想離婚?”

一叔點點頭。

“不後悔?”

“不後悔。”一叔堅定道。

以前不想他一把年紀打光棍讓娘操心。

當然最主要的是不敢反抗王家,怕王家對付許家。

現在娘沒了,還有路遠征護著,有什麽不敢的。

“那你們來這裏啰嗦什麽?”大隊長不解,“離婚找我跟李主任開介紹信就是了。”

許問輕嘆,“我們也不想麻煩您。可這王家不依不饒,我們要不來,人家就打到我們家門上去了。我們家窮,不經砸。”

大隊長嘴角抽了下,心道你家不經砸人家王家就經砸?

這麽多人上王家來總不會是來拜年。

不過他不會說,只對著王家眾人問:“以後許家但凡少點什麽,或者院子裏出點什麽事,我都算你們頭上。缺了的物件就從你們工錢裏扣。”

這樣一來,王家人說什麽也不敢再找許問家的麻煩,除非他們不想活了。

不賺工分肯定不行,就算不要盈餘部分,人口糧也是工分換的,總不能不吃飯。

王家人臉都變得很難看。

一嬸她娘,不滿地撇嘴,“大隊長,你這麽拉偏架不合適吧?”

“嬸子。”大隊長不緊不慢地開口,“做人做事得憑良心,多站在別人立場上考慮一下問題。試問,假如你生病了。你兒媳婦不讓兒子去給你陪床,不給你出醫藥費。等人沒了,都不肯給你出喪葬費。那,嬸子,你心裏得什麽滋味?”

一嬸他娘:“……”

你才生病住院!

可人家大隊長又不是罵她,人家說了假如。

並且她一萬點不喜歡這個假如,反駁和讚同都不行。

反對大隊長的話,她也有兒媳婦,並且她也年紀很大,說不定哪天真生病,到時候兒媳婦再拿今天的話堵她怎麽辦?

認同的話,那就不就承認大隊長說的是對的?

被將了一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古代休妻講究七出之條。要按這個算,王玉蘭犯了幾條?不孝順公婆是一條,無子是第一條,惹是生非,挑撥離間是第三條。都夠許家休你們三遍還讓你們無話說。雖說現代社會講究男女平等是不用遵守這些。

可咱老百姓過日子,講究的就是踏實本分,誰願意娶個母夜叉養在家裏?親娘屍骨未寒呢!人家想離婚有什麽不對?反正看你們也不是很在乎的樣子。離就離了吧?”

王家人:“……”

許家人:“……”

許問也聽得一楞一楞的。

許問之前連許家人都少說話,跟其他人更少打交道,著實沒想到自家大隊長這麽會“引古博今”。

別說王家無語,連許家人都有點傻眼。

王家人反應了一會兒,真急了。

離婚對女人名聲的損害可比男人大的多!

一嬸沖了過來,“大隊長!人家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悔一樁婚’,你這麽做是不是有點不合適?你是大隊長也不能這麽幹啥別人家庭生活吧?要不然我去公社投訴你。”

“別急。公社後天才上班。”大隊長,攏了下大衣的衣襟,不在乎一嬸的威脅,“那你知道還有句古話嗎?叫‘早知現在何必當初’!王玉蘭,公社裏的人都不是瞎子,這些年你怎麽對許常山,對許家老太太的,大家都看在眼裏。關起門來這確實是你們兩口子的事。只要你們一個願意打一個願意挨,誰也管不著。但是你們誰不願意過了,來找我,我肯定是會開介紹信的。你要不服氣盡管去投訴我。

另外勸合不勸分,指的是正常夫妻,偶兒吵架那種。可不是你們這樣的!這是你單方面虐待了,懂嗎?”

王家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聲,“大隊長,老婆子不服!”

“老太太,您服不服的我也不管不著。這要離婚的是許常山跟王玉蘭,又不是您跟王老爺子。”

桑小青嘖了一聲,小聲道:“平時還真沒註意,咱們大隊長說話這麽噎人。”

也不賴桑小青,平日裏都是小隊分工作業,他們跟小隊長打交道最多。

跟大隊長打交道多的是幹部們和小隊長們。

王家人見罵也罵不過,打也打不過,還有大隊長在這裏等著堵他們,一時間沒了對策。

“快冷的,站在人家門口說這幹什麽?大過年的回家一家人坐在炕頭上喝茶水磕瓜子不舒服嗎?”大隊長打了個寒顫,率先離開,一邊走一邊跟一叔說,“等公社的人上班,你來找我,我給你開離婚介紹信。”

一叔應了一聲,看著大隊長走遠。

路遠征握著許問的手,感覺她的手也冰涼一片,柔聲道:“咱們也回家。”

許問嗯了一聲,自覺地把手插進他的口袋。

一行人又重新回了許家。

許聞被大隊長叫走去他家拿錢了。

許望安慰大姑,“大姑,這下你不用愁了,你的錢讓王家替你出了。”

大姑搖搖頭,並沒有喜色,“那也不是我的。”

到了許家,天已經黑透了。

大姑小姑趕緊回自己家了。

許望把孩子叫回來也自己家去。

許問跟路遠征回家也沒事,不著急走,留在家裏吃晚飯。

晚飯也沒煮什麽,都是白天待客的酒席上剩下來的飯菜。

撿著沒動筷子的留了下來。

朱美珍熱了飯菜,等許聞回來,大家一人端個碗隨便吃點。

一叔也留在這裏吃飯,主要他不知道去哪了。

朱美珍給他盛了一碗菜,“常山,你放心在這吃在這住。現在這兩間屋子,就我跟你哥還有小切住,不那麽擠了。”

一叔搖搖頭,“那我也不能總住哥嫂家,這像什麽話?”

他都快五十的人了,哪能再跟哥嫂住。

許秋石張了張嘴。

朱美珍皺了下眉,翻譯:“你哥說,暫時住著,等把婚離完再說。到時候你要不願意住這裏,去大隊要個看牛棚或者糧倉的工作,這樣不就有住處了?”

看糧倉,糧倉有床。看牛棚,牛棚也有床,就是條件不如家裏好。但光棍也不在乎這個。

一叔眼睛一亮,“對哦!我怎麽沒想到這茬。”

許問咬了下筷子尖兒,開口:“有個事,我一直沒想好怎麽開口。今天借一叔這個事我一起說了吧!”

許家人見許問一臉嚴肅,都紛紛看向她。

“是這樣的。雖然咱們這裏地處略偏僻還是生產隊吃大鍋飯,但是一些沿海地區已經對個人做買賣管得不嚴了。在那邊能做小買賣還能給別人打工賺錢。最起碼比在家種地賺的多。

原本我是想問問我哥敢不敢去闖一闖。要是他敢的話,等我跟路遠征回島時做個伴一起走。不過我哥這一走就得好幾個月,那就只剩我嫂子一個人在家待孩子。所以我一直沒想好怎麽開口。再說也得讓我哥跟我嫂子商量一下。

今天一叔這事發突然。如果一叔你不願意再留在生產隊,可以到南方試試。沒本錢咱就先給人幹點力氣活,比在生產隊賺錢多的多。”

一叔連想都沒想就點頭,“真的?那我去!”

許聞知道許問不會輕易開口,開口了自然就不是胡說哄人,他有些動心:“做買賣真不犯法?”

許問搖頭,“不犯法。在南方賺錢快,運氣好的話,就咱家欠的那幾百塊錢,可能兩三個月就還上。另外,我在報紙上看見,夏天那會兒有一個省碰上了百年不遇的天災,省裏為了鼓舞百姓抗災,把一些無法集體耕種的土地無償給農民種,不收公糧,也沒定任務。結果全省反而提前完成了秋種任務並且額外增加了一千餘畝的秋種面積。

後來趁熱打鐵搞起了包產到戶。包產呢就是指咱從生產隊領地,然後到秋收交規定的糧食,富裕的自己留下。

上頭大約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正在部分大城市實驗。如果可行的話,最多一兩年,咱們生產隊的地也就分包到戶了。

咱們家奶奶的地沒了,我的戶口走了。爸媽小切是三口人,哥哥嫂子也是三口人,地說多不多,解決溫飽行,指著地賺錢怕是有難度。”

桑小青也不是不心動,問她:“問問,那女人能去你說的那個地方嗎?如果光你哥自己去我不放心。”

許問點頭,“能是能,那你去了孩子咋辦?”

朱美珍一聽,表態:“春生我來帶。”

“也不是不行。不過我不建議嫂子現在就去。很多政策目前只是有苗頭,還沒那麽明朗,很多產業都是灰色地帶,多少會有危險。我的意思是,可以先讓我哥跟一叔作伴去探探底,看看能不能賺錢,以及在那邊能不能適應。要是能賺到錢,嫂子你再過去也不遲。去那麽遠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得有個先去探路的。”

一叔想了想,“那讓小聞在家,我先跟著你們過去探路。我要能賺到錢,那小聞肯定也可以。”

許聞不願意:“一叔,你從來沒出過遠門,一個人跑那麽遠的地方出點什麽事怎麽辦?”

許秋石敲了敲碗邊。

朱美珍依舊秒懂:“你爹說,這事不急,慢慢商量,先吃飯。問問跟小征不是過了正月十五才走嗎?還有時間。”

許問知道許秋石這是不願意許聞走,就沒再多說。

畢竟許問說的事不知道靠不靠譜。

對老百姓來說,地裏刨食最安穩。

腳下這片泥土才是他們的根系。

許秋石也漸漸老去,許聞作為家裏的頂梁柱,得頂上。

說服他們需要時間。

許問本就還沒想好怎麽勸,只是一叔這事事發突然才提了一嘴。

今年的春節對許家人來說有些索然無味。

只初五過了個五麻日,在家包了頓餃子。

其他時間,就窩在家裏哪也不去。

別人也不好上門。

大過年,倒過出了遺世獨立的感覺。

初七是奶奶的頭七,得給奶奶上墳。

不過沒有許問的事,因為她是女孩。

桑小青是孫媳婦就能去,她不能。

有時候農村的重男輕女就在這麽不顯山不露水的細節中,特別刺激人。

路遠征見許問嘟著嘴,建議:“那要不,你跟我去給我爺爺上墳?你也是孫媳婦兒可以去。”

許問一聽拿手裏的瓜子扔路遠征。

她只是想奶奶,氣這種不公平,又不是想上墳。

再說一般上墳是大年三十和正月十四。

奶奶是頭七,正常人誰大年初七上墳去?

直男就是直男,哄人永遠哄不到點上。

路遠征微微側了下頭,張嘴咬到了許問扔過來的瓜子。

許問翻個白眼,沒好氣道:“你屬狗的嗎?”

“我屬你的。”路遠征抓過許問的胳膊,作勢要咬她。

許切跟冬生恰好進門看見這一幕。

冬生一下急眼了,跟個小牛犢一樣,彎著腰用頭當武器,沖向路遠征。

路遠征沒防備,後腰上被撞了一下。

王玉磊都弄不倒他,何況是五歲的小冬生。

路遠征動都沒動。

冬生掄起小拳頭往他身上一頓亂捶。

路遠征皺眉,單手揪著冬生的衣領往後拽,“你幹什麽呢?”

冬生哼了一聲:“誰讓你咬我麻麻的?!”

路遠征:“……”

許問:“……”

許問開始笑,招手讓冬生到自己跟前。

路遠征有點不是滋味,這小崽子好歹也是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偏心偏的這麽明顯,他都沒辦法騙自己。

半晌幽幽對許問道:“我也想要個小情人。你給我生個女兒吧!女兒一定幫我。”

許問一怔,下意識看向懷裏的冬生。

冬生切了一聲,“麻麻生個小妹妹也是和我們一夥兒的。”

許切現在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好是時而懂事時而不懂事的年紀,故作老沈的在冬生腦袋上拍了一下,“你是不是傻?看不出來他們在鬧著玩?快別礙事了,咱們出去!”

冬生雖然無法把年齡差太小的許切當舅舅,但是可以把他當老大。

老大一聲令下,那冬生只能哦了一聲,顛顛跟在許切身後又出去玩了。

兩個人進屋這一會兒,連水都沒喝一口。

等倆孩子走遠了,許問才反應過來,紅著臉瞪路遠征,“你守著孩子還敢胡說!”

“冬生早晚都得接受。”

“這又不是光冬生,許切還在呢!冬生不懂不代表許切不懂。”

可能也不懂。

許問就是心虛。

一叔離婚的事預料中的不是那麽順利,王家又來鬧了幾回,軟的硬的都使過。

一嬸連閨女都叫了回來。

一叔跟一嬸只有一個閨女。

不是一叔不想要兒子,純粹是不想碰一嬸。

他們閨女比許問還大一點,早出嫁了。

一嬸跟堂姐說,他們離婚了,堂姐會跟著丟人,在婆婆家都沒辦法呆。

堂姐果然來許家鬧。

許問接待了堂姐,三言兩語把堂姐打發走了。

直接回了婆家,並且留了話,父母願意離就離吧!

桑小青後來好奇,“你跟你堂姐說什麽了?她怎麽這麽痛快就不插手了?”

“沒說什麽,回憶了下小時候。”

原生家庭不論什麽年代對一個孩子的影響都很大。

堂姐有一半王家人的血同樣也有一半許家人的血。

她多數時候像她娘一樣潑辣,可心底裏也留著一抹許家人的良善。

堂姐的小時候過得當然不幸福。

父母經常打架,雖然是母親單方面毆打父親。

那時候的堂姐還年幼,護不了父親,阻撓不了母親。

只能徒勞的哭喊著“不要打了!”

有時候還會被一嬸遷怒,時不時被打一頓。

一嬸狠起來,手裏有什麽東西就拿什麽東西打人。

有一次拿的是燒火用的火棍。

當時一叔已經跑了,一嬸打不到,就把氣撒在堂姐身上,一燒火棍甩過去,若打實了,堂姐就毀容了。

孩子是無辜的。

一叔於心不忍,沖了回來抱住堂姐,自己挨了那一下,耳朵後面至今留著一個疤。

像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

許問只要稍稍引著堂姐回憶一下,堂姐就會偏心一叔。

比起自己被連累的名聲,她更願意父親能脫離母親的魔爪。

在正月十五前,一叔跟一嬸還是把婚離了。

如果魏莊有熱搜榜,那麽這一個月熱搜榜上就沒第一個話題。

一叔跟一嬸折騰那幾天,許問跟路遠征白天都在許家,就是防著王家來□□。

路遠征無事做,就領著許切跟冬生去河邊玩。

要麽砸個冰洞撈魚。

要麽玩滑冰。

還自制了一個冰車。

就是在一把四條腿小凳子下面加了兩道打磨光滑帶弧度的鐵條也可以叫鐵片,然後找兩根細鐵棍燒紅用錘子敲尖打磨鋒利後當撐桿。

人坐在小板凳上,兩手握著鐵棍在冰上點著往後用力一劃,就劃出去好遠。

很敷衍,很糊弄事。

卻被孩子們當成了寶。

冬生跟許切都搶著想玩,生產隊其他孩子們也都圍在冰上巴巴地看著。

對生產隊的人來說,寧願湊在一起聊個天打個牌也不會來跟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玩游戲。

在他們眼裏,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孩子願意玩他們不管,但是也不需要陪。

路遠征跟許問都是會陪孩子玩的,尤其是在許問教條下,路遠征陪冬生玩是一件特別正常的事。

他不光陪玩還當教練,教他們怎麽玩。

生產隊所有的小朋友都羨慕冬生有個好爸爸,許切有個好姐夫。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許問不會出現的前提下。

只要許問一來,冬生跟許切就都只能是路邊草。

路遠征一定會把許問的訴求放在第一位。

冬生跟許切溜冰,路遠征只動嘴指揮。

許問上冰,路遠征一定親自扶著,如果許問坐冰車,路遠征還得在後面推著。

真正應了那句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不過冬生跟許切也不在乎,他們也很喜歡許問,喜歡到三個人搶著推許問。

許問卻無福消受,她害怕這樣的速度,也不喜歡冷。

基本上只會來陪他們一小會兒就回家。

許問回家除了陪朱美珍聊天,陪桑小青看春生之外,一直在拿筆寫寫畫畫。

她在琢磨回島以後怎麽提高生活品質。

說白了就是怎麽讓自己的鹹魚生活更舒適一些。

她在紙上列了很多內容。

有要更新的設備,有要舉辦的活動。

還有招商引資,不是,招未婚女同志積極上島的計劃。

朱美珍還是不太適應奶奶的離開有些悶悶不樂,一想到許問快要走了,更悶悶不樂。

桑小青則圍著許問打聽南方的事。

許問撿著能說的部分,講了講。

她知道,那個如今還是邊陲窮破的小漁村,將在春風刮起時,刮起一片紙鈔,就看誰手疾眼快搶的多。

她對賺錢的欲望不大,主要不想跟路遠征分開,所以想幫襯自己的哥哥一把。

利用自己的金手指扶持他一把。

本來只許聞去許問還不太放心,如果一叔也跟著,那再好不過,叔侄也有個照應。

許聞越聽越心動,桑小青聽見能賺錢也心動,可她也不舍得跟許聞分開。

“嫂子。”許問放下筆,活動了下手腕,打算跟桑小青談談心,“你覺得冬生跟許切比有區別嗎?”

桑小青點頭,“冬生看起來就像個城裏孩子,許切就是咱們土生土長的孩子。”

老百姓家的孩子和城裏的孩子站在一起,一眼就能分出區別。

農村的孩子不光面容帶著滄桑,眼睛裏都透著卑微。

這是生活環境造成的。

“那你想春生長大了當城裏孩子嗎?”

桑小青毫不猶豫的點頭,“當然想!城裏多好。又幹凈又漂亮。”

“那你覺得咱們跟城裏孩子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差距?”

桑小青想了想,“他們有文化還有錢。見識也比咱們多。”

“可是嫂子,咱出生在這兒,長在這兒。要改變自己只要兩條路,一條是上學,考出去。這對我哥來說不實用。”

許聞曾經也是個尖子生,但是他離開學校太久了,還有幹農活,不可能再回學校。

“還有一條路,就是賺很多的錢帶著自己和家人變成有錢人也去城裏紮根生活。這當然是有風險的也是需要付出。不光我哥付出還有你。你們倆異地,你一個人帶著孩子難,我哥一個人出門在外也難。

我不敢保證我哥出去了一定能成為萬元戶,但是我可以保證外面的機會比家裏多,只要肯努力,絕對比種地賺錢。”

做生意能不能賺錢,除了機會還要看本事。

許聞不是個木訥的人,挺有眼力價,許問覺得哥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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