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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我好像沒那麽討厭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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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秋眼裏劃過幾分不安,往後傾了傾身體,適當拉開她與衛如流之間的距離。

她的心上好像憑空出現了一個天平。

天平兩端都在不斷加著砝碼。

一邊是夢裏貼著“囍”字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穿著嫁衣的她;

是衛如流說十年前兩人險些定下婚事;

是她母親曾對她說的那番話。

可另一邊,是夢裏覆滅的慕家;

是衛如流拿人命不當回事的冷漠;

是大伯父提醒她不要與衛如流有任何牽扯。

天平在反覆搖擺,慕秋看著衛如流的眼神,裏面不再是單純的厭惡與疏離,漸漸生出幾分覆雜。

衛如流沒有再說話,耐心等她梳理清楚他說的那些話。

“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慕秋終於定了心神。

衛如流坐回原位。

他不知從哪摸出一壺酒來,用指腹推掉酒塞,取來倒放在桌角的兩只碗,一一滿上酒。

“這些是本就存在的事實。我只是在幫你回憶。”

慕秋氣惱:“所以我需要感謝你嗎?”

衛如流將一碗酒推到她面前:“這就不需要了。”

慕秋坐著不動,沒有接酒。

“別和我賭氣。”衛如流端起酒碗,主動湊過去碰了碰她的碗沿,“慕秋,新年快樂。”

慕秋瞪他幾眼,誰和他賭氣了,自作多情。但聽到他後半句話,慕秋頓了一下,還是回道:“新年快樂。”舉起碗,將碗裏的酒一口悶了幹凈。

結果她喝得太急,放碗時還被嗆到了,別開臉連咳幾聲,咳得滿臉通紅。

衛如流支著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慕秋被他看得有些惱怒,泛著紅暈的眼直勾勾瞪回去,沒有任何威懾力,倒像是撩人心火的一把鉤子:“我剛剛想了想,我們的婚書壓根沒有交換成,這說明你我的婚約並沒有真正定下。”

衛如流順著慕秋的話道:“是。但信物還在你那裏,把信物還我吧。”

從慕秋回憶起的記憶片段來看,信物確實是交到她手裏了。衛如流問她要回來也無可厚非。

“我回去就找!”

衛如流問她:“若是找不到怎麽辦?那是我母親留給我和我未來媳婦的遺物。”

慕秋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咬著牙關道:“若是找不到……”

她手一攤,耍起無賴來:“那就找不到吧。我相信你娘親不會怪你姑姑我的。”

衛如流漆黑如墨的眼眸裏劃過幾分笑意。

他又喝了兩口酒:“姑姑這麽了解我娘?”

念“姑姑”這兩個字時,衛如流特意落了重音。

他的聲線素來是清冷的,此時卻夾著幾分調笑意味。

他絕對是故意這麽喊她的!

方才沒覺得有什麽,但在知道兩人有過口頭婚約後,再聽衛如流喊這聲“姑姑”,慕秋心裏只覺得別扭得很,耳朵一點點燒了起來。

雪花打在屋檐的聲音清晰可聞,倦鳥歸了家,老夫婦也在收拾攤子準備結束今天的生意。

慕秋這才驚覺天色已晚:“我要回府了。”

衛如流皺了皺眉頭,眼角眉梢的淡淡笑意瞬間消散無痕。他板起臉,打算等慕秋離開後,再回去那座冰冷毫無人氣的衛府。

“這副面具……”

慕秋晃了晃手裏的木質面具。

方才出門時,她一並拿了過來。

衛如流知道她要說什麽,接道:“不要了。”

慕秋轉身走了。

風卷著雪片闖進空蕩的面湯鋪子裏,明明有內力護體,但衛如流又開始覺得冷了。

冷意從骨子裏一點點滲出來,並不劇烈,卻無法驅離。

他枯坐片刻,握著刀起身,要去結賬。

“公子。”老婦人用抹布擦著手,“方才那位姑娘已經結過賬了。”

衛如流眉梢微挑。

老婦人從旁邊提過來一個食盒。

食盒看著很陳舊簡陋,顯然有些年頭了,但能看出來被清洗得很幹凈,外表並沒有什麽汙垢。

“裏面裝有剛下好的面,還下了兩個雞蛋。是那位姑娘讓我做的。”

老婦人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帶著些不好意思的笑。她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才把食盒遞給衛如流:“我們鋪子小,只有這個自家用了多年的食盒,公子莫要嫌棄。”

衛如流接過食盒:“她可還說了什麽?”

“沒有。”

“明日我再把食盒還過來。”衛如流拎著食盒,只身離開面湯棚,闖入風雪之中。

***

路面結了冰,未免車軲轆打滑,慕府馬車走得並不快。

車頭掛著的兩盞銅燈被風吹得輕輕晃動。

馬車裏,白霜正在向慕秋請罪:“衛少卿用刀逼奴婢下車,還不許奴婢發出任何聲音。好在奴婢才下馬車,小姐就醒了。”

慕秋松了口氣,她還以為真像衛如流說的那樣,他坐在對面看著她睡了兩刻鐘。

“這件事雖說是事出有因,但你向我請了罪,就說明你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我罰你三月月俸,你可心服?”

白霜惴惴不安的心落回原處:“奴婢心服!”

回到慕府時,已是寂寂長夜。

她這個點才回府,肯定瞞不住大伯母,慕秋一下馬車直接去了東府。

東府燭光明亮,慕大夫人坐在廳堂裏翻看賬本。

慕秋進去,開門見山道:“大伯母,我今天和刑獄司少卿衛如流見了一面。他說他的母親曾經送了個信物給我,要我把信物還回給他。”

慕大夫人只知道衛如流來找了慕秋,沒想到衛如流居然會把婚約的事情抖了出來。

她驚了驚,連聲追問:“他真要你把信物還回去?”

衛如流願意把信物要回去,這不就是說明他也願意解除這樁口頭婚約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是太好了。

見到慕秋點頭,慕大夫人又問:“那個信物是你母親幫你收起來的,你在庫房有找到過嗎?”

慕秋肯定搖頭:“沒有。那把刀的形制很奇特,如果庫房裏有這樣的刀鞘,我不可能沒一點印象。”

慕大夫人皺起眉來:“府裏其他地方都沒有,刀鞘不在明鏡院,你母親還會把它放在哪裏?”

聽到這句話,慕秋腦海裏有幅畫面一閃而過,隱約想起些什麽。

但她仔細回憶一番,又什麽都回憶不起來。

慕大夫人沒註意到她的異常,自語道:“罷了,我這邊再派人找找,哪怕翻遍整個府邸,也要把信物找出來還回去。”

婢女給慕秋上了盞茶,茶水溫度剛好合適入口,慕秋喝了幾口潤喉,抱著茶盞陷入沈思。

“在想些什麽。”慕大夫人問她。

“我在想衛如流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麽,才會讓您和大伯父都不想讓我與他有太多接觸。”

慕大夫人一嘆:“別去猜,也別去想。我不清楚衛如流的為人如何,但他的出身,曾經是榮耀,如今是原罪。”

慕秋因慕大夫人後半句話生出一絲絲酸楚。

她的命運雖然發生了改變,但是丟失時她才六歲。

還丟失了所有的記憶,不記得那些富貴生活,對後面的儉樸生活自然也更容易適應。

她還運氣很好地遇到了養父紀安康,遇到了摯友郁墨。

可衛如流的命運發生改變時,已有十二歲。

虛歲更是有十四了。

他記得一切過去,親歷一切悲慘和傾覆,目睹失去活著動力的母親自縊。

這十年來,他居無定所,顛沛流離,沒有再遇到其他值得依靠的長輩,沒有再遇到其他值得托付信任的摯友。

那些曾經讚嘆他出身的人,後來都改口說,那是他的原罪……

世態炎涼至此,慕秋擡手緊了緊大氅領口,仿佛要將自己埋進厚實的大氅裏,唯有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依舊明亮生輝:“他會遇到很多危險嗎?”

“會!”慕大夫人的回答很肯定很迅速,連一息遲疑都沒有,“有太多人不想要重提十年前的舊事,這些人如今位高權重,他們最終都會化作針對衛如流的力量。”

慕秋捏了捏手,鼓足勇氣問:“這些人裏……會包括我們慕家嗎?”

慕大夫人敲了敲慕秋的額頭,無奈道:“你這孩子瞎說什麽呢。”

當年兩家能定下婚約,就足以說明兩家的交情了。

後來衛如流他們家出事,慕家幫不上忙已經很愧疚了,自然不可能會去落井下石。

讓秋兒遠離衛如流,也是出於對秋兒的愛護之心,並非是刻意針對衛如流這個人。

慕秋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看來夢裏衛如流出手覆滅慕家,並非是因為這個原因。

慕秋不想讓慕大夫人太擔心,壓下自己滿肚子的疑問,陪著慕大夫人坐了會兒才離開。

長風拂過庭院,廊亭燃起綿延的燈籠,慕秋掌著一盞燈,沿著月色走在雪地裏,慢慢梳理著自己的想法。

衛如流家發生變故的時間是十年前。

又是十年前。

他父親身死,母親殉情自縊。

她外祖父和小叔戰死。

這兩件事背後肯定存在牽連,但……會是怎樣的牽連呢。

“白霜。”

慕秋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仰著頭,目光落在虛空。

“明知他不是什麽好人,但我好像,沒那麽討厭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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