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尼克當然認識這個手鉤，那是他的舵手的，他坑過很多玩家，但有一種潛在的直覺在告訴他，他必須為這個東西開個好價錢。

“哎，只值這麽點嗎？”杞安嘁有點可惜，“陸祁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從那只安康魚牙齒裏拿出來的呢，為此他還打碎了一排那魚的一排牙齒呢。”

“那我們留下吧。”陸祁伸手想幫杞安嘁拿著。

“等等！我可以再加點的。”海盜有些著急了，“這玩意你們拿了沒用，給我換積分多好。”

江水渺傻了，布蘭勾起了唇。

“別急，可以等會一起算。”杞安嘁說著，再次從包裏拿出了一只黑色的眼罩，那玩意掛在她手指上轉了個圈。

“這東西，本來被一只長著鋸齒的怪物戴在眼睛上，那怪物可厲害了，一擺尾巴就能游出兩三米，陸祁把它的另一只眼睛都快打瞎了，才拿到手的。”

這句話對老尼克而言有說不出的耳熟：

——“那些鯊魚可厲害了，它們能躍出大海兩三米，然後一口撕咬住獵物，拖進海中。”

而老尼克感覺到有些胸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壓在了他的心口上。

“這個，我也收！”

這是大副的眼罩，有一次繩子斷開了，他還接了一根有些色差的。

女玩家卻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她再次翻找空間包，這一回拿出了一條紅色頭巾。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戴著頭巾的章魚呢，只可惜它所有的觸手都被斬斷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被稱之為章魚了。”

這頭巾明明已經有些褪色，在老尼克眼中格外觸目，他越發感覺到呼吸困難。

“這頭巾也讓我收了吧，我給你開個好價錢。”

他的水手們當時人手一條這種紅色頭巾，自稱保暖又擋海浪。

杞安嘁用一種覆雜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仿佛她才是這個游戲的管理者，好像在說“你真麻煩，你怎麽這個也要，那個也要”。

不過她依舊沒急著跟海盜算總賬，一把海盜的水手彎刀被她拿在了手裏。

“我有說過嗎？我們在海底找到了一艘海盜船，拿著這把刀的怪物就趴在船頭，撲上來後，都快被陸祁打成一灘泥了，還握著這把刀不放。”

這把刀一出現，老尼克感覺到沈悶的疼痛鉆進了心口。就好像這具塵封了很多年早就只剩下意識的軀體，重新獲得了血液和心臟。

這把彎刀他怎麽可能不記得，是他在兒子生日那天，親手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最喜歡站在船頭，揮舞這把刀。

後來呢？後來他的兒子沈入了無人知曉的大海中。

“手鉤，眼罩，頭巾，水手彎刀……”江水渺此時在一一細數杞安嘁拿出的東西，“這些東西怎麽看都是海盜才會用的吧，原來這些就是所謂的寶藏？這能有什麽用呀。”

而且七七姐的每一句話，在他口中聽著都十分別扭，就像是故意在刺激著什麽似的。

“還，還有嗎？”老尼克幹澀的開口。

曾經的玩家們，帶上來過海底的奇珍異寶，帶上來過灑落在海水中的金幣，他都無動於衷，他的心口一直都有個大洞，就像怎麽都填不滿一樣，直到今天，看到這些記憶裏的事物後，那個洞口在被一點點填上。

“還有兩樣東西。”一本羊皮外包的筆記本，被她朝著老尼克拋過去。

老尼克有些踉蹌地接住，發現竟然是自己曾經的航海日志，航海日志沒有被海水打濕，泛黃的紙張上，是他用鋼筆寫下的字跡。

明明是他熟悉的航海日志，他卻覺得外皮有些滾燙，這種熱度直直燒到他的心口，讓那裏開始產生一種疼痛。

那種痛苦燃起了一種叫做後悔的情緒。

如果他沒有選擇做海盜，如果他沒有殺死那個富家小姐的愛人，如果他沒有去找寶藏……

他的船員是不是就不會死，成為這片大海中的怪物，而他是不是不會被關在這具不會腐爛的軀體中，困在這個像游樂設施一般的破船上？

在老尼克目光渙散地盯著那些物件時，他看到面前的女玩家拿出了一只比巴掌大一些的金色沙漏。沙漏中的金沙穿過中間細小的縫隙，堆落在下方，而此時的上端依舊滿滿的金沙，下方只淺淺地鋪了一層。

“為什麽這個沙漏，還沒有漏光？”老尼克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句話。

“我不知道，我拿到手的時候，這個沙漏就是這樣子的，我沒有動過。”杞安嘁平靜地陳述。

“我要這個沙漏，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我從玩家手中獲得的所有的積分，我都可以給你。”老尼克執著地盯著這個沙漏，“只要你把這些東西都給我。”

集聚的痛苦，從心口蔓延向全身，沖擊著老尼克身體的每一處。

而這痛苦就如這流不盡的沙漏，會一直持續到世界的盡頭。

——“我詛咒你們，你們餘生的痛苦就像這個沙漏裏的金沙一樣永恒。”

只要得到這個沙漏，只要打碎他，他所有的痛苦就可以消失了，這艘海盜船上下所有的靈魂，就可以安息了。

他伸出手，指尖慢慢接近黃金沙漏，卻在即將碰到的那一刻，沙漏被朝後收了回去。

“那不行，我不缺積分，我想要這個沙漏。”杞安嘁平穩拖著沙漏，“是你自己說的，帶上來的寶藏可以選擇和你兌換積分，或者自己留下，我要留下這個沙漏。”

老尼克張了張嘴，那確實是他說的，那是這個世界給予他的規則。

“你還沒聽到我的開價，你一定難以想象我從玩家手中獲得過多少……”

“不要，不管你開多少價格，我都不會把這個東西給你。”杞安嘁看著他，搖頭緩慢地說道，“你搶劫那些船只的時候，你會和他們討價還價嗎？”

接下來的一幕，讓布蘭都有些震驚了，她第一次看到游戲裏的NPC，尤其是這種坑人不眨眼的NPC，以一種卑微的姿態，請求道：“我需要這個沙漏，拜托你把它給我。”

江水渺的心中直呼“七七姐牛B”，他絲毫沒有意識到這種情況是多麽不可思議。

“那一定是個史詩級道具，千萬不能給他，他一定會坑我們的。”他順帶煽風點火。

杞安嘁笑了笑：“不行，我不會把他給你的。因為上一次別人請求你的時候，你反悔了。但我不一樣，我說到做到，我要留下這個道具。”

有一瞬間，老尼克好像回到了那一夜。

海浪和風暴席卷的大海中心，一頭巨獸背上站著的女人也是用同樣平靜的目光看著他的方向。

突然，老海盜尼克抓住了腳邊的水手彎刀，指向了面前的女玩家。

他曾經是英勇善戰的海盜，現在也是，他必須拿到那只沙漏。

而他的刀甚至沒有碰到杞安嘁，就被陸祁以更快的速度徒手接下，轉而扭轉卸下。

他微微蹙眉，對海盜的行為產生了不悅，那把在海底浸泡了這麽多年的刀刃，被他稍一用了，折斷成了兩半。

杞安嘁看著那把被折斷的刀，漫不經心說道：“我曾經間接把游戲裏的一只NPC送給了它的天敵，後來那個游戲估計也消失了。”

江水渺和布蘭：……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拿到寶藏之後發生了什麽，但我認為與其試圖拿到這只沙漏，你不如想想為什麽會給你一艘船。”杞安嘁將黃金沙漏放進自己的挎包中，滿意地詢問道，“好了，除了這個道具，其他都可以換成積分，你能給我多少呢？”

她這一句話一出，兩位小朋友只覺得，好像這個海盜才是被坑的主顧，而杞安嘁才是坑人的那一個。

半跪在地上的老海盜，伸出手比了個數。

“100萬積分嗎？我覺得可以。”杞安嘁點了點頭。

老海盜張張嘴，他想解釋自己只想給10萬的，怎麽就多了一個零。

但他最終沒能辯解出口，嘆了口氣，同意了。

100萬，這是兩位小朋友想都不敢想的數字，這得進多少副本才能賺到手呀。

老尼克正要轉積分時，忽然一楞，這個空間裏，傳出了系統的聲音。

[恭喜玩家杞安嘁，把老尼克家的寶藏全挖空了，為了獎勵通關深海探寶的第一位玩家，將為你頒發10萬積分和隱藏獎勵（富商千金不滅的愛情結晶）]

其他人是第一次聽到這個隱藏獎勵，但杞安嘁不能再熟了，這種隱藏獎勵，已經廉價到連小游戲都給送了嗎？

“可是我更想要那90萬積分。”杞安嘁面無表情地表達想法。

系統：……

系統選擇沈默加消失。

獲得獎勵後，四人前腳走出游戲房間，門口深海探寶游戲的牌子就不見了，通向海盜船的門，也在他們身後消失了。

“所以小游戲打通了，就會消失嗎？”江水渺問道。

“我覺得不止是小游戲。”布蘭下意識想起那些副本。

“那那個海盜會怎麽樣？”江水渺依舊迷惑，“七七姐，你說的那句為什麽給你一艘船，是為什麽？”

江水渺和布蘭並不了解老尼克的故事，杞安嘁正要粗略概括一下，就聽到身邊的陸祁說道：

“給他一艘船，是想要他打撈那些屍體。”

杞安嘁沒想到他跟她想到一塊去了，她笑道：“這個小游戲看上去是考驗玩家的，實則是在等到這位海盜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或許等他哪天把那些屍體和罪惡全部打撈上來時，他的靈魂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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