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位玩家跟隨甲蟲走出屋子後，發現他們剛才待的地方似是一個巨大的由四面落地玻璃構起的透明溫室，相比屋內，屋外的溫度相對較低，宛如雨雪剛消融的早春。

甲蟲一出溫室，那對黑色的鞘翅竟張開，露出裏面透明的薄翅開始扇動，它起飛然後落在不遠處最近的大型土盆上。這個土盆有近一人高，裏面的泥土多到溢出了盆口。

“冷死了，外面真是冷死了。”甲蟲先是抱怨了一句，隨後對玩家們說道，“各位園丁們，你們的號碼牌一式兩份，你們選完植盆後，就把另一面的撕下來貼在盆上，這樣就容易區分了。”

杞安嘁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球狀種子，又若有所思地看著土盆。看來這裏不論是昆蟲還是植物，都被放大了許多倍。

“這些花盆和土壤有區別嗎？”93號是個戴著棒球帽的小個子，他出聲問甲蟲。

“這些盆和土壤都是一模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你們即將種下去的種子。”甲蟲回答，然後它又再次扇動膜翅，飛到了玩家們的面前，它那透明的薄翅和空氣摩擦聲也由遠及近，“你們有12天的時間培養植物，8天後我會驗收，中間如果需要休息或者有什麽想要找我購買的東西都可以回溫室。加油吧園丁們，我期待你們的成果。”

它說完，嘴裏再次念叨著“真冷呀”，然後頭也不回的飛回了玩家們身後的溫室裏。

“那我們就按編號順序分配吧。”有人提議。

杞安嘁沒有意見，順著土盆數到第七個，然後走近後貼上了自己的號碼牌。這些土盆之間的間距不小，平均每一個之間都間隔了有近十米的距離。

陸祁就一直跟在她的旁邊。

“你知道自己這一次在哪裏嗎？”杞安嘁伸手抓住土盆邊緣，然後帶著種子一躍，翻身而上，穩穩落在了泥土上。她發現，這上面還給他們玩家準備了用來種植的鏟子。

陸祁也緊隨其後翻身而上，他說道：“這裏不像是單純的被你們玩家稱之為副本的地方，更像是一個單獨的任務，我剛聽到有人說起這裏是一個小游戲，還給每個人配了一個助手……”說到這裏，陸祁沈默了一會，像是在思考，隨後又看向杞安嘁，說出一個讓她有些難以置信的詞：“幻想日？”

“你竟然會知道幻想日？你真的是NPC嗎？”杞安嘁本想拿起鏟子開始翻土，卻被陸祁先一步拿了起來。

“我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時，確實露出了一絲的迷茫，“根據我的判斷，我得出了‘幻想日’這個答案。”

杞安嘁沒什麽情緒地看著他，陸祁不像是在說謊，就像1+1=2那樣，他自己也說不出原因為什麽會知道。

她把註意力轉回這個游戲，甲蟲給了他們12天時間種植，這個12天肯定是游戲裏的時間流速，不然真的8天一過，幻想日早就結束了。她看向周圍，發現每位玩家都在和自己的“助手”聊天，臉上大部分帶著笑容和喜悅。真是奇怪，明明這個游戲強行給玩家綁定了一個CP，現在卻允許玩家見一個自己腦海裏想見的人。

100號盆的拾憶也在和那位漂亮的年輕女生講話，杞安嘁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但能看出來一直是拾憶說一句，女生應一句，之前在溫室裏聽得出除了陸祁知道這只是個游戲以外，其他系統構建出的人類，都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應該來這個給人做助手種植的設定。

沒過多久，玩家們都把種子種進了土盆內。大家都抱著相同的問題：什麽樣的種子，能僅僅憑借12天時間，就從種子發芽成長到成熟的植物呢？

種子一進土盆，玩家們便無事可做了，於是又回到了溫室門口，想看看甲蟲所說的可以購買的物品又是什麽。

“我可以抱抱你嗎？”93號戴棒球帽的小個子男人對他的“助手”說道。

他的助手是一位當紅女演員，顯然是這位男玩家的夢中情人，而他幻想中由系統為他構建的這一位，比起熒幕前的更加甜美迷人。

“不可以。”

“那……那我可以和你牽手嗎？”

“不可以，這位先生，我們現在是工作夥伴的關系吧。”“女演員”再次回答。

95號女人沒忍住笑出了聲，她的“助手”似乎是她的已經去世的弟弟，她像是護崽一樣將自己的“弟弟”護在身後。而她身邊是顯然和她認識的95號大胡子男人。

“這家夥估計也是第一次參加幻想日吧，他難道不知道系統構建的NPC會按照他大腦中的真實記憶嗎？又不是塑膠娃娃，想幹嘛幹嘛的。”大胡子和95號女人說道。他帶著的“助手”是個眉目慈善的女人，看上去不比大胡子大多少，但是杞安嘁清晰聽到大胡子喊她“媽媽”。

所以說，系統所構建出來的玩家最想見到的那個人，全憑借玩家大腦裏對那個人的印象，而不是采集真實信息，如果過分美化一個人，可能系統呈現出的那個人就是美化過後的。

想明白後，杞安嘁發現陸祁看著那個想和“女演員”抱抱的玩家若有所思。

“她為什麽不願意？”陸祁一轉眸，對上了杞安嘁的視線，平靜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杞安嘁，“可能他們沒有熟悉到可以牽手擁抱吧。”

在棒球帽小個子的心目中，那是他的女神，女神又怎麽會看的上他呢？自然也不會輕易和他擁抱。

這時，已經有玩家在詢問甲蟲還賣什麽東西了，甲蟲搓搓細肢，給出的回答無非是一些工具和肥料之類的，而且價格都貴的嚇人。

“那熟悉到什麽程度可以做那種事？”陸祁的問題再次讓杞安嘁陷入一連串的省略號。自從他認定自己在等她後，就像變了個NPC一樣。

終於，聽到他們對話的94號女大學生忍不住了，她湊過來問杞安嘁：“這個人和你是什麽關系呀？”這些“助手”都是玩家日思夜想的人，那和玩家自然是有關系的。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好像是我的CP。”杞安嘁回答道。

聽到“CP”這個詞時，陸祁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也不知道是聽懂沒聽懂。

“哇那你和你游戲CP的關系看來很好，幻想日想到的竟然也是他。”女大學生感慨道。

杞安嘁：“……”她不是她沒有。

顯然，杞安嘁和陸祁好像不是唯一一對讓周圍玩家摸不著頭腦的園丁和助手。

拾憶認真地問身邊的女生：“你究竟叫什麽，你現在又在哪裏？”

女生出乎意料地反問：“不是你的記憶創造了我嗎？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拾憶捂住腦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忘記了，我希望你可以告訴我。”

女生那靈動的眼眸耐心地看著他：“我幫不了你。”

是玻璃窗外落下的雨水讓玩家們把視線都投向窗外，雨勢不大，滋潤著這片草地，一滴滴晶瑩透露的水珠從落地玻璃窗上滑落。

只不過這場雨只持續了十分鐘不到就停了。

雨一停，玩家們都紛紛出門去看自己的土盆。而他們也都發現了，室外在這場雨後變得更暖喝了，他們的種子發芽了。

“啊，這是什麽！”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

杞安嘁也在同一時間一腳踩住了她土盆內泥土外露出的兩個片狀凸起的暗褐色物體。

就在剛剛身處溫室等雨停時，杞安嘁問甲蟲買了個鉗子備用。她用鉗子夾住片狀物體的其中一片，然後使勁一拉。

——一只巨大的被許多節暗褐色甲片覆蓋的西瓜蟲被她像拔蘿蔔一樣從土壤裏鉗出。

西瓜蟲一被從土壤裏拉出來，立馬縮成了一個甲片覆蓋的球團，只露出兩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杞安嘁。顯然這對大眼睛是夢幻眼藥水產生的效果。這讓本身有些令人不安的節肢蟲，變得有些楚楚可憐。

這只西瓜蟲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不言而喻，它在吃新長出來的植物幼苗。

杞安嘁將蟲子甩在盆外的草坪上，硬殼圓球在草坪上彈了兩下然後停在了一處。她跳下土盆抽出包裏的彎刀，看著眼含淚水的西瓜蟲，半天不知道從何下手。這玩意和副本怪物有些不同，它太真實了。

而陸祁至始至終都在旁邊看著她，察覺到她的猶豫，他出聲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處理它。”杞安嘁正想說她可以自己來，卻聽到陸祁緊接著補充：“我可以永遠幫你的。”

原本視線在西瓜蟲身上的杞安嘁猛地擡起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他安靜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雖然我很感謝你幫我殺了他，但是我總會碰到更厲害的副本怪物，你不可能永遠幫我的。”

在河神廟時，杞安嘁曾經這麽對他說過。

而他現在告訴她：我可以永遠幫你的。

杞安嘁勾起嘴角，無奈地笑道：“你這種話是很容易讓人誤會的，但還是謝謝你。”她舉起了彎刀片刻，還是因為這東西的外形沒有下手，把它扔在了旁邊的草坪上。它便順著土壤鉆了進去。

另一邊，其他玩家也在發現藏在土壤裏的西瓜蟲後試圖將蟲子驅趕或清除，但93號棒球帽矮個子男人光顧著和“女明星”說話，等他發現其他玩家在清理蟲子時才動手已經太晚了，他的幼苗根部已經被西瓜蟲咬去了大半。

沒過多久，幼苗枯萎了，93號的小游戲直接宣布失敗。

他痛苦地和一臉不以為然的“女明星”告別，離開了游戲。

之後，杞安嘁再次檢查了一遍土壤內，確認沒有西瓜蟲了才從土盆上跳了下來。

清理完西瓜蟲後，天便黑了，看來短暫的一天結束了。剩下的玩家們回到溫室裏度過了同樣短暫的夜晚。

第二天，天將亮，玩家們便看到了那些已經支起在土盆上，瘋狂生產的枝蔓，它們分叉出枝條，枝條上又長著嫩葉，就像童話故事中的魔豆，一棵棵足有一米高，而在那些枝蔓之上的天空中，每一支上方都有幾只紅黑色的大型昆蟲在環繞著。

“糟糕！得在那些蟲子吃掉我的植物前趕走他們！”91號大個子第一個沖了出去，其他玩家也緊隨其後。

杞安嘁出了溫室，卻沒有急著走近，她觀察到這些昆蟲和甲蟲一樣，是鞘翅類昆蟲，體型鮮艷，紅色的背殼上點綴著黑色斑點。如果要尋找一個現實中和它們想象的昆蟲，那大概是瓢蟲了。

玩家們一個個爬上貼著自己號碼牌的土盆上，有的拿出道具恐嚇，有的瘋狂揮舞雙數，似乎是不想讓這些蟲子在這裏過久停留。它們確實太大了，只要盯住一株植物一擁而上，幾口就能分食幹凈。

“你好像不是很擔心？”陸祁在一旁問道。

“它們雖然一直盤旋在植物上方，但沒有要靠近的意思。”杞安嘁回答，“如果它們真的會吃這些植物，不會等到天完全亮起被我們發現。”

“它們好像在搜尋什麽東西，如果搜尋不到應該馬上就會離開的。”這句話出自口吻同樣沈穩的一個女聲。

杞安嘁回過頭，看到了推開門不緊不慢從溫室裏出來的拾憶和他的“助手”，而剛才那句話，就出自這位系統構建出來的同樣可以用NPC代稱的助手。這對男女耳朵上一左一右的流蘇耳環過於矚目了。這讓杞安嘁想起布蘭說過這位第一玩家曾經的CP死在副本裏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最初系統差點給她的愛情信物是怎麽回事？真的是出錯了嗎？

“或許它們要找的東西還沒有出現。”拾憶看到站在門外的杞安嘁和陸祁頷首點了下頭，對身邊的女生說道。

“總會出現的。”女生眉眼彎彎勾起了唇。

可惜。

看著默契的兩人，杞安嘁腦海裏冒出了這個詞，但也只是一瞬的惋惜。

“你有些不開心？”前去自己植物的路上，陸祁用肯定的語氣問道。

“有嗎？”她確實遺憾拾憶和他的CP，這個游戲太不公平了，先是強行給人安排CP，無論是否產生了感情也可能在無意中奪走。但是她表現的有這麽明顯嗎？

“有，而且是因為他們。”陸祁即便連餘光都沒有施舍給拾憶他們，但杞安嘁知道他在說他們。

杞安嘁不置可否，這算什麽，作為CP敏銳的直覺嗎？

看她不說話，陸祁的聲音依舊平靜：“我在副本裏待了很久，久到一些記憶都模糊了，但我能認出那個女人和你不一樣。”

“和我？”杞安嘁疑惑，“你不應該拿她和你以及其他‘助手’比嗎？”畢竟那些才是系統派給他們這些人的NPC們。

“你不喜歡這種說法嗎？對不起。”陸祁很快道歉，“她不是記憶或者片段，她和人類以及你們口中的NPC都不同……”

杞安嘁恍惚地覺得，陸祁說這些是因為她的難過而安慰她，但她摸不透原因。

“那她是什麽？”

“她更像一個人的影子。”

一道破空聲響起，有什麽東西快速穿破了空中的一只瓢蟲，被刺穿的瓢蟲在空中掙紮了一息，隨後像斷了線的風箏砸到了地上。

等這只瓢蟲跌落到草坪上時，杞安嘁清晰看到了它背後半張鞘翅微微扇動了兩下便沒有了動靜，亮紅色甲殼上嵌著七顆黑色的斑點，而一只箭從它鞘翅中間穿入，從另一頭穿出，終結了它的生命。

這一箭來自98號的小辮子男人，他踩著瓢蟲的身子，將箭頭順勢拔出。杞安嘁記得昨天他好像也是這麽殺死西瓜蟲的。而站在他身邊的是個腰間別著一把槍的男人，從說話間，杞安嘁記得他們好像是曾經的戰友。

等小辮子將弓箭收起時，空中早已沒有了剩下那些瓢蟲的影子。

“厲害呀，這位兄弟！”有人表揚起小辮子，畢竟在他們看來他保住了他們的植物。

杞安嘁看向那些飛走了的瓢蟲們，抿起了唇。

陸祁問：“要我留下一只嗎？”

杞安嘁搖頭：“不用，會有辦法的。

玩家們的植物依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蓬勃生長，很快就比站在土盆上的玩家們要高不少，嫩綠的枝條和葉片已經能將一個人整個遮蓋在下方，看上去仿佛他們才是蟲子。

這時土盆之間大範圍間距的作用也體現出來了，如果範圍太小，等植物再長開一些，會互相遮去陽光。

這些植物長得太快了，反而讓杞安嘁不安。

對那些成長緩慢的事物來說，一旦發現問題還來得及修補，但長得太快，一旦發現什麽問題，基本上就是晚期了。

杞安嘁坐在土盆的邊緣朝上看去，陸祁也就坐在她旁邊。

“你還記得你的耳飾是哪裏來的嗎？”杞安嘁依舊望著上方那片嫩葉。

陸祁蹙眉思索了一會，搖了搖頭：“不記得了，我戴了它很久。”

杞安嘁“哦”了一聲，看來他真的完完全全憑借感覺認出她來的。不過既然系統能讓布蘭在上一個副本的第二輪產生她可以信賴的直覺，那不排除會讓陸祁產生“她就是我要等得那個人”這種感覺。

想到這裏，她撐著土盆邊緣的雙手緊了緊，她太不喜歡這種被擺布強行配對的感覺了。

陽光透過新發的枝芽，將上面的葉影打在下面的葉面上，層層疊疊。

杞安嘁依舊擡頭凝視著，她看到一個巴掌大的影子，順著枝蔓一路爬向新長出來的嫩葉，這個影子停下片刻後，上方的葉片開始變得越來越透明，最後從中間破開了一個小洞。

【 作者有話說 】

我現在每天更6000寫3000，很慚愧，但是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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