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爾克被殘忍地分屍了。

他的頭顱滾到臺下, 正對上那個金發女士陰冷的雙眼。

這雙眼睛讓他恍然想起來——

幾天前他在圍獵公會接了個單，去地球殺一個七億富婆。

在地球華國魔都的高架橋上, 他舉起木倉, 透過車窗玻璃，看到他要殺的那個女孩——她眼中完全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

只有一片荒蕪的陰冷。

回到異界後，他才發現發布暗殺任務的人不知去向。他不僅拿不到尾款, 還被告知暗殺對象是宇宙神子，沒死不說，還因此覺醒了。

“洛唯！！！”

默爾克用盡最後的力氣吼道：“她是洛唯！她是宇宙神子！殺了她啊！！！”

整間酒吧安靜了剎那, 又瞬間恢覆了沸騰。

有粗壯的象腿走過去, 一腳踩癟了默爾克的頭顱。

“傻叉！滿大街都知道洛唯是黑頭發黑眼睛！”

他們笑著笑著，卻忽然發現那個金發女人於原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個小型鯊魚頭怪。

來自四面八方或驚詫或凝思或惡毒的情緒，令鯊魚頭怪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

他縮了縮肩膀, 茫然且無措地喃喃道：“發生了什麽……”

“……”

短暫的平靜之後, 人群瞬間炸開了。

“不可能！洛唯瘋了來這裏！”

“這裏可是異界！”

“她在異界的懸賞高達五百萬星際幣，折合人民幣5億元！”

“殺了她就能直接躍身異界名流！”

亂舞的燈光驟然凝滯。

映照著臺下心思各異的醜陋生靈，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忽然後知後覺，如果金發女人不是洛唯，那她為什麽要跑呢？

還有，她離開了, 今夜的單又該由誰買賬？

……

……

洛唯壓低了帽檐從酒吧墻角溜走。

在異界可以無限使用“移形”，她和幾個異界人換了位置之後，順手拿走了其中一人頭上的帽子。

大王提醒她，酒吧門口有人工智能監控, 最好還是戴上帽子遮掩一下。

洛唯感到一絲荒謬。

一路走來, 異界都是一副破敗荒涼的樣子, 看起來科技停留在地球21世紀初期，卻偏偏有人工智能這種未來科技的的存在……

但她還是根據大王的指示，一路避開攝像頭，從狹小的巷子裏面穿行。

只是她不明白，說好保護她的雷莉和曼莎去哪裏了。

在穿行到某個長巷子時，洛唯腳步微頓。

她感覺身後有東西在跟著她。

可是通過移形的全景地圖輔助，她什麽也沒發現。

或許這東西在十米外等著她。

洛唯假裝一無所覺，悶著頭繼續往前走。

月光漸漸亮起來，把這片小巷子照得如同白晝。

某一個拐角，洛唯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一道龐大的影子從她腳下升起，漸漸蓋住了她的影子。

影子高高舉起鐮刀。

下一秒，洛唯和十米外的垃圾桶換了位置。

可鐮刀劈在向垃圾桶的剎那，連同影子一起消失了。

洛唯剛想皺起眉，就覺得後頸一涼。

她的頭顱滾落到地上。

她死了。

……

……

時間逆轉回五分鐘前。

洛唯從酒吧門口出來，她的後背生出細密的冷汗，呼吸粗重地壓低了帽檐。

臨走前，帝風燧不放心，就送了她三個時間逆轉，沒想到這麽快就用掉一個。

“大王，殺我的是什麽人？”

問完後，洛唯恍然回覺，只有她的時間逆轉了，大王沒有，它不會知道這件事。

果然，大王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洛唯這次沒有選擇往小巷子裏面鉆，她低頭快步走向喧鬧的夜市小吃街，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一個舉著鐮刀的黑影，殺了我。”

大王“嘶——”了一聲，嘆道：“別再往前走了，你已經走進祂的領域了。”

洛唯頓住腳步。

“是收割者塔那托斯，神塔三層生命體，祂的死神領域可以囊括華國一個省份。”

洛唯不解：“能判斷出我是從什麽時候走進祂的領域的嗎？”

“或許是進入酒吧時，或許是離開酒吧時，塔納托斯雖然擁有低等死神領域，但卻屬於紅霧神塔範疇，你必須走進一個門才算進入他的領域。”

“門？”

“危機關頭確定要我解釋那麽多嗎？紅霧神掌握著宇宙所有‘門’的鑰匙，包括空間門，時間門，時空門，愛情門，理智門……如果死亡需要門，他也一定是開鎖人，反正一切門的鑰匙都由祂掌握……等回去你就給我好好補補常識課！帝風燧怎麽能讓你這個一問三不知的家夥來到異界！”

“或許戰場就是最好的補課老師……”

洛唯說完這句話，雙腿就不受控制地走向一個燒烤攤。

燒烤攤攤主戴著沾滿黃漬的廚師帽，圍著臟兮兮的紅格子圍裙，看起來和普通地球燒烤攤攤主沒有什麽不同，唯獨那六雙不規則的灰眼睛，在藍口罩上面滴溜溜轉著。

“客人要吃點什麽？”

攤主的聲音有股奇怪的親和力，讓洛唯不自覺地放下了心防。

她低頭看著攤子上各種奇形怪狀的血肉組織，竟被饞得流下了口水。

她伸手指著其中一個腸子形狀的東西：“要這個，烤焦一點兒。”

大王已經在罵了。

“洛洛子你清醒一點兒啊！不要胡亂往嘴裏塞東西啊！！！”

腸子很快就被烤好了。

洛唯接過來，正要張嘴咬上去，

手鐲忽然變成了橘貓，一爪子把烤腸子打落在地。

然而橘貓卻被提住了後脖頸——攤主的手臂有兩米長。

一條滑膩的長舌頭從攤主的口罩下面探出來，舔了橘貓一口，然後六雙眼睛興奮地發紅：“哪來貓，好香啊！”

“啊啊啊香你大爺！勞資是老虎！是老虎！不是貓！”

大王爪子爆出尖利的指甲，兇狠地抓撓攤主的手臂。

那邊貓爪與舌頭齊飛，這邊洛唯盯著掉在地上的腸子，有些糾結要不要撿起來吃。

嘴裏很饞，但心裏嫌棄得要命。

這種詭異的感覺，讓她身軀繃緊，一會兒彎腰，一會兒直腰，像個程序出故障卡頓的機器人。

收割者塔納托斯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祂全身裹在黑袍裏，像是沒有實體，彎月般的鐮刀在他頭頂浮現，然後對準洛唯，橫劈過去。

沒砍中。

——洛唯彎下了腰。

“……”

祂再次舉起鐮刀，再次橫劈過去。

還是沒砍中。

洛唯又彎下了腰。

“……”

這次祂發了狠，豎起鐮刀，準備直劈。

可是攤主伸出另一條兩米長的胳膊，一把握住了鐮刀。

“我說你有完沒完，”攤主三雙眼睛盯著橘貓，三雙眼睛盯著收割者，“你在這兒給我演20世紀的喜劇默片呢？”

收割者使勁拽著鐮刀，沒拽動。

祂沈默了。

“我客人還沒付錢呢，等她付了錢你再殺。”

攤主的舌頭又舔了一口橘貓，直接把大王舔炸毛了，爪子瘋狂撕扯舌頭，直扯得口水四濺。

“……”

洛唯終於撿起了那串烤腸子。

她面容扭曲，全身都在抗拒，舌尖卻先探出來了。

攤主六雙眼睛興奮地看過來：“只要吃一口，你就變成我的傀儡，誰也殺不了你啦！”

舌尖即將抵達烤腸子，洛唯抗拒得淚花都飈出來了。

烤腸子卻被拿走了。

收割者松開了鐮刀，伸手把烤腸子奪了過來。

然後一個“擲鐵餅”的動作，把烤腸子扔得遠遠的。

“臥槽！”

攤主發出驚恐的叫聲，把橘貓扔了，拿著鐮刀跑去找烤腸子了。

“……”

攤主一離開，洛唯就搖了搖腦袋，很快恢覆了神智。

然後她盯著身旁的黑袍，陷入了沈思。

而黑袍微微擺動，似乎在糾結，是先尋找鐮刀，還是先殺死洛唯。

周圍像是褪色的老照片，人影模糊，辨不清面容，更是寂靜無聲。

橘貓蹲在地上，在哀嘆自己被臟東西舔了不幹凈了。

相顧無言了許久。

洛唯深吸一口氣，鎮定地說：“收割者塔納托斯，你為什麽要殺我？”

黑袍停下動作，似乎在凝視她。

“難道是為了錢？神明也會缺錢嗎？”

“……”

“異界沒有法律規束你們嗎？你們想殺誰就可以殺誰嗎？”

“……”

遲遲沒有得到回覆，洛唯攥緊拳頭，淡淡地說：“我們來做一筆生意吧。”

她掏出了一張黑卡，遞給黑袍：“我打聽過了，殺了我，最高懸賞不過五百萬星際幣。我給你八百萬星際幣，你只需要裝作沒看見我，如何？”

“這樣你既不會得罪你的領導者，也不會陷入我方的追殺，對你來說是筆非常劃算的買賣。”

三秒後，黑袍某處鼓起，捏住了黑卡。

沒拽動。

祂似乎又擡起了頭，在凝視洛唯。

洛唯勾唇，露出商人般和善的笑容：“黑卡是有密碼的，裏面有四億人民幣，折合四百萬星際幣。我們生意人，講究的就是先付定金，再付尾款，您起碼要先出聲答應我的要求，我才能放心把密碼告訴您，對不對？”

黑袍捏著黑卡，許久，說了聲“好”。

竟是個軟萌正太音……

陳年的陰影湧上心頭，洛唯果斷松開手。

“密碼是六個六。”

她不動聲色地捋了捋手臂冒出的雞皮疙瘩，心中只道“晦氣”，可面上還得維持微笑：“那麽，您現在可以把我送出您的領域了嗎？”

然而黑袍把黑卡塞進身體裏，軟軟地說：“恐怕不行。”

……

“您這是什麽意思？”

洛唯瞇起了眼睛，剛拿了錢就要反悔？

她開始思考，在死神領域發出1級技能“雨箭”，會對三層生命體造成怎樣的傷害。

這時，黑袍斷斷續續地說：“你馬上往回走，回到酒吧，就，越過了我的，領域，嗯。”

洛唯立馬明白了祂的意思。

果然，酒吧門就是進入死神領域的門。

收割者是想讓她裝作根本沒踏進死神領域。如此一來，她都沒進過死神領域，自然不能怪收割者放過了她。

“淩晨五點，領域消失，你給我尾款，否則。”

“好說好說，我有的是錢……只是我能待在領域門口嗎？酒吧裏有人扒了我的馬甲，我回去恐怕是九死一生。”

“領域內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說不準，外界現在就是，淩晨五點，如果你，現在不出去，領域關閉，你就有可能，再也出不去了，終身，留在，死神領域。”

“……”

黑袍說完，就漸漸消失在原地。

顯然，洛唯活著祂能拿到四百萬星際幣尾款，洛唯自己不願意出去，甘願死在死神領域，祂還能拿著洛唯屍體，去領五百萬星際幣，無論如何祂都血賺。

洛唯頓感棘手，還是當資本家的經驗太少，她有些後悔沒有一開始選擇讓收割者帶她離開這裏。

燒烤攤攤主至今沒回來，也不知道烤腸子究竟被扔了多遠。

反正眼下的危機暫時解決了，至於回到酒吧的危機……走一步看一步吧，洛唯長呼一口氣。

她蹲下身，想把萎靡的橘貓抱起來，然後眼尖地看到橘貓毛皮上的不明液體，雙手頓了頓。

大王扭過頭，雙眼含淚控訴地看著她：“你嫌棄我？！”

“沒，沒有。”

洛唯這話說的很勉強，她從懷裏掏出紙巾把橘貓整個包起來，隔著紙巾使勁擦了擦。

大王的指甲已經亮出來了。

“洛唯，我想咬你！”

“忍忍吧，”洛唯嘆息道，“我們先出去，出去後隨便你咬。”

大王頓了頓，一臉悲憤的把指甲收了回去。

它重新變回濕漉漉的手鐲。

自閉了。

洛唯搖了搖頭，用紙巾把手鐲包起來放進兜裏，然後甩掉帽子，轉身向酒吧走去。

她渾身的氣勢變得鎮靜而從容。

堅持。

堅持到淩晨5點就跑。

如此想著，她躍過了死神領域之門，重新回到喧囂的酒吧。

“移行”啟動。

洛唯悄無聲息的和某件搭在椅子上的外套交換了位置，隨後看向掛在墻上的鐘表。

現在是淩晨3點。

她仍然不知雷莉和曼莎在哪兒，但她知道如果想要活過接下來兩個小時，首先就要打消酒吧這些人的疑慮。

於是她拿起兩瓶啤酒，從椅子上站起來，擰開瓶塞，任由啤酒花噴湧而出，向周圍撒去。

“ 女士們，先生們！”

她哈哈大笑。

“楞著做什麽？嗨起來啊！”

“今夜我們不醉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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