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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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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沈默地看著張嬰,目光深邃,一時間仿佛走了神。

但很快,李斯緩緩拍了下長袖。

他挺直背脊,聲音平穩道:“上卿,你可知我大秦每年,每隔百日,甚至是每十日能抓出多少細作?這些細作多是借著鄉野議政的幌子,在鄉野宣傳舊國盛世,攛掇老百姓們反秦。

我提議在鄉野焚書,禁止鄉野議政,是為當下也是為後世的大秦。”

“我明白,比如你提出的禁止私學,禁止鄉野抨擊大秦新政這兩點,我是讚成的。但是……請李廷尉不要誤解我的話,更不要偷換概念。”

張嬰回答得很快,很多朝代都采取過思想控制和宣傳洗腦的手段,他對此也認同,有時候他看到一些跪舔外國黨的睿智評論,以及底下一些蠢萌的附和,他都立刻舉報網警“五十萬”不謝

李斯反而楞住了,緩聲道:“上卿讚成?那為何?”

“我讚成,是因為大秦剛剛統一,百姓對“秦帝國”的概念認知還很淺薄,有必要實施強硬一些的愛國教育。但是……我讚同禁私學,禁議論,不代表我讚成大面積焚書。”

張嬰說到這,目光灼灼地看著李廷尉,“說真的,以廷尉這般深謀遠慮的聰慧,真的認為焚毀鄉野書籍有用嗎?認為焚書才是統一思想,用來愚民的關鍵嗎?”

李廷尉瞳孔一縮,眼眸微瞇,道:“上卿為何這般說,古來商鞅也曾頒布焚書政令,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哈,廷尉既既是法家傳人,當有改革精神,何必以古說今呢。”

張嬰輕聲調侃了一句,擺擺手,“就算以古說今,商鞅頒布焚書令的百年後,再無任何一位秦王用過。在我看來,焚書對細作的作用,還沒有李廷尉你提議的禁止私學,只準從吏而師來得有用。”

李廷尉聞言,僵硬的表情緩和幾分。

張嬰餘光一瞥,繼續道:“還有一點。我在疑惑廷尉到底想要什麽?”

李斯敏銳地看向張嬰,拱手開始表忠心,道:“老臣如今身居九卿之一廷尉要職,足以!老臣只望大秦長長久久,至此再無其他心願。”

張嬰心下佩服,不愧是久立朝堂的重臣,不光極為敏銳,面子工程也做得很足。

只可惜,李斯猜錯了他要拿來開刀的點。

不是利祿,而是功名啊!

張嬰開口道:“廷尉說得很對。李廷尉簡在帝心,子女姻親遍布大秦朝野,什麽都擁有了,自然對這些榮華富貴視之如糞土,更不會鬥米折腰。但是……”

“但是”兩個字一出,李廷尉的眉毛一跳。

其他朝臣彼此交換的一個“又來了”的眼神,同時豎起耳朵,知道皆在“但是”後的一句才是張嬰真正想表達的意思。

“李廷尉是大秦絕頂聰明的人,在法家一學上造詣頗高,不好與李悝、管仲等人比較。”張嬰認真地看向李斯,“但應當是想與商鞅較量,最好是能勝過一籌。對否?”

張嬰說完目光定定地看著李斯。

李斯抿了抿唇,他知道在此刻否定是最好的,只要否定,不管張上卿準備了什麽後手都沒有辦法說。

但他否定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已是花甲之年,若此刻還不表明心志,日後可還有何機會明志?

思及此,李斯蒼老的臉抖了抖胡須,笑著拱手道:“老臣慚愧,不敢與古之聖賢比肩,但同為大秦效力的秦官,老臣為何不能與之爭高!”

其他朝臣們驚訝地看向李斯,這位一貫裝低調好人,鮮少見到如此銳氣的一面。

張嬰倒不意外對方的回答,畢竟是個敢於做出“秘不發喪”的投機分子,心氣不可能真的那麽平和。

張嬰道:“廷

尉想得很對。同為大秦當官,為大秦效力,自然可以比一比。商鞅對秦的幫助巨大,但李廷尉也不差。比如,對方創建了軍功爵制度,李廷尉也暢意科舉制度……”

張嬰將李斯和商鞅的功績一人說了一個做對比,最後道,“但李廷尉是後者,真想徹底超越商鞅,勢必要做到商鞅及前法家人都沒做到的事,比如將法家學說徹底推到巔峰。

比如你現在做的,“罷黜百家,獨尊法術!””

李斯瞳孔地震:!!!

其他朝臣:!!!

扶蘇和嬴政幾乎同時在心中默默回味這句,“罷黜百家獨尊法術。”

周青臣第一個起身,開口道:“上卿,你,你為何如此說?”

“嗯?這個結論很奇怪嗎?法家一直挺排斥部分學說,在他們看來遵守法令,統一思想,推動變革才是國家強大的根基。”

張嬰懶懶地瞥了對方一眼,“不過各家學說差不多。給你們儒家一個機會,你們也會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周青臣:……

張嬰看一下李斯,他點破“獨尊法術”可以說是將對方軍,就看李斯要如何應對,一個不好,在嬴政那就會留下假公濟私的印象。

李斯忽然哈哈一笑,長嘆一口氣,道:“上卿,知我,卻又誤我!”

“哦。”張嬰知道對方要反擊了,笑瞇瞇道,“什麽意思?”

李斯收斂起笑容,道:“身為朝臣,我確實想做到商鞅也做不到的功績,但並非罷黜百家,墨家能帶來耕具、農具,農家能增產糧食,兵家能為我大秦開疆拓土……我只打算摒棄其他六國的歷史、儒家。

雖說商鞅焚毀過一次儒家典籍,並未成功,但那只是時機不對。而我這一次趁著覆滅六國餘孽,焚毀史書、儒家書籍,統一黔首們的思想,必然能達成商鞅從未做到的事。”

張嬰聽到這話就知道李斯又縮回去了,不愧是玩心術的茍王,見勢不妙,借著炮轟儒家的方式拉攏其他百家。

心臟啊!

張嬰心下感慨,然後道:“廷尉,你這就沒意思了。我在和你說野心,你又繞回去說商鞅焚書。我們都直接點,廷尉你想控制輿論,你嫌棄儒家的“仁義”“以古非今”那你就只針對這些不好的方面。不要全燒了。”

張嬰說到這忽然想到廣電只說不能搞瑟瑟,某網站直接一刀切,脖子以下不能碰,語氣越發不善,“這就好比,某個山區裏的村落很貧窮,很容易出盜匪,你為了政績把整個村落的人都斬首,這是正確的嗎?正確的處理方式不應該是修路、減稅嗎?或者讓這個村落的人搬遷出來開荒耕地也行。

這也好像墨家,其實墨書人人平等的理論不是更不利於仲父統治嗎?

但墨家三分,其中鐘愛農具改造的秦墨不是深得大秦人的喜愛嗎?!難道就不能效仿墨家三分,搞一個更適合大秦的秦儒嗎?!

尤其李廷尉還強調要燒毀其他國家的史書,這個我更是堅決反對!

歷史是我們最偉大的書冊,可以從中學到至多至偉至善的道理,這是最重要的瑰寶。”

一直保持沈默的嬴政和扶蘇同時看過來。

扶蘇道:“那裏從六國歷史發展中,得到了什麽道理?”

張嬰看了一眼嬴政,道:“那可太多了。比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遠交近攻、六國即便不團結只要不賄賂秦國還能活久點”、“廣納賢才,不問出身,重視意見”……”

張嬰一口氣說了好幾個,嬴政忽然道:“嗯,那你認為你從歷史中得到的最大收獲是什麽?”

“明事理!當今遇到的困境,歷史中多遇到過,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①但也不全對……”張嬰一

頓,忽然想到了一句話,“畢竟,有位黑格爾說過,人類從歷史中獲得的最大教訓,就是從不汲取任何教訓。”

眾人皆驚。

嬴政瞇了瞇眼,垂眉不語。

……

自張嬰引用了幾句充滿哲學味裝逼話後,朝臣們再開口時,也喜歡用一句“似是而非,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的話來結尾,整個偏殿討論的氛圍都被帶偏。

不過他們也沒討論多久。

扶蘇一句“兩城一切聽召”變相服軟的話,徹底絕了淳於越,以及站在扶蘇身後朝臣們說話的念想。

嬴政一句,“禁私學、禁抨擊朝廷新政,只焚鄉野私藏《詩》、《書》”的話,這差不多有些敷衍的焚書結論,也熄滅了李斯等一行人說話的欲望。

換句話說,在火鍋湯底差不多被燒幹的時候,再無一人爭論。

張嬰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平安夜來臨了。

……

這一夜,張嬰睡得非常的舒服,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身。

然而等他慢悠悠的吃了點熱湯、鍋盔墊肚子,剛剛走出廂房門,就從滿臉苦澀的趙文嘴裏聽到了幾條晴天霹靂的消息。

其一,鹹陽那邊傳來消息,博士學宮跑了二十多個博士,其中二十個都是儒家。

其二,北地匈奴聯合了白馬羌的人,埋伏在運輸羊毛的車隊裏從後面繞道偷襲蒙恬將軍,好在采桑將軍及時趕上,但也因此丟了一座城池。

其三,扶蘇已經跪在嬴政廂房內兩個時辰,青銅器都砸爛了幾個。

張嬰表情有些呆滯地看著趙文,道:“所以,又吵架了?”

趙文苦澀地點頭。

“這都是第幾回了?這都是這三十日內的第幾回了!”張嬰頭皮發麻,甚至有一種頭發正在掉落的詭異感,“為何這麽幼稚!幼稚!”

趙文急得表情都皺起來,連忙低聲道:“不興說啊!這可不能說啊!”

“有啥不能說!敢做還不能說?!”張嬰單手撐著臉,“所以你又找我?去當和事佬?”

趙文早從張嬰這知道和事佬的意思,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上卿為難,但這樣的難事過去也只有……”

“我也沒轍。”張嬰做出躺平的態度,“我也送你一句話,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就在這等著吧。”

累了,愛吵吵吧,反正又不會死。

擺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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