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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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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巳時,夜明星稀。

一輛輕騎從鹹陽王城內奔騰而出,沿途馬蹄聲驚起黔首們一片抱怨與警惕犬吠。

鹹陽城內外本烏黑一片,半晌,廷尉府邸的書房忽然亮堂起來。

剛剛起夜的李斯身披簡單的長袍,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奉命而來的丁郎官,然後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紙張。

他撫摸著新送來的微泛黃的質感,聽著丁郎官在簡單闡述紙張的使用方法。

片刻後,他將紙張鋪在案幾,手握朱筆,一筆一畫的在紙上寫著字,寫著寫著,他的眼睛越來越亮,表情越來越欣喜,持筆的手竟開始微微顫抖。

這讓靜立臺下的丁郎官面露一絲擔憂,忍不住道:“李廷尉,若有不適……”

“什麽不適,老夫好得很!”

李斯猛地擡頭看向丁郎官,語速非常快,“之前還在想怎麽解決……不愧是陛下,遇到任何麻煩都有如天助啊!真是……太,太厲害了。這紙張造價幾何?陛下想何時推廣?陛下有何具體的指示沒有?……”

丁郎官一楞,立刻針對問題進行回覆。

李斯側耳傾聽。

當聽到紙張造價極為便宜,嬴政有意用其替代竹簡向大秦推廣,以及福源市的店仆可以經過《金布律》晉升時,李斯猛地一拍大腿,忍不住飆出來一句“彩!就是這個彩!”

六國已滅,嬴政登基,放眼望去,也就剩下北地匈奴還存在著戰場。不,就連匈奴都顯得有些遠,更別提更遙遠的番地王朝。

不光戰場太遠,征戰多年的大秦也已經疲憊不堪。

所以李斯很清楚,曾經盤活整個大秦,讓大秦成為華夏唯一的霸主的軍功爵晉升制度,已經不再適合如今的秦帝國。

那大秦的新的晉升制度在哪裏?

可替代商鞅軍功爵制度的路哪裏?

曾經的李斯百思不得其解,現在他看到了紙張,他覺得看到超越商鞅的希望!

“丁郎官,請你立即著手紙張推廣。”

李斯連看一眼丁郎官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安排丁郎官離開了。

他說完後,整個人趴在案上,神情亢奮地瘋狂書寫,全然沈浸在政務統籌之中。

李廷尉腦子特別活,辦事經驗豐富,尤其他早有對新晉升機制的思索。

所以在得到紙張這麽一點撥後,他如獲至寶,靈感爆發。

李斯晝夜不眠,廢寢忘食地寫了近幾十頁滿滿當當的紙張,全是有關科舉晉升機制的統籌綱要,以及一些猜想。

次日卯時清晨,他先讓家仆帶著一封書信匆匆趕去鹹陽王城請假,沒有參加早朝。

但他也沒休息,李廷尉將廷尉府的能吏幹將全部召見過來,從中選出三十人,命令他們重新整理大秦律法,以及相關案件。

讓他們先從中挑出容易——到難的案件,然後將這些案件進行改編,用改編的內容在紙上寫出一道道題目,以及相對應的答案。

一日後,李廷蔚攜帶三十套律法試卷,以及自己寫的統籌規劃,匆匆趕到了丞相府。

從丁郎官送紙,再到李斯寫出晉升機制統籌規劃內容,以及廷尉府邸整理出三十套律法試卷,抵達丞相府,攏共也不過兩日。

李斯抵達丞相府後,開門見山道:“諸位,讓我們為新生的秦帝國創下一條新的文官晉升道路。這是一次能令大秦傳承萬萬世的機會!”

說完這一句,他將手中的律法試卷,晉升機制的統籌規劃等,依次分給馮去疾、王綰、以及湊巧前來作客的蒙毅手中。

王綰看得最快,他放下紙張,看向李廷尉道:“你先來尋我們,何所求?”

“以史為鑒,鑒古論今

。商鞅的軍功爵制,足以令他名傳千古,被後人世代敬仰!”

李斯目光灼灼地看著眾人,活到這個歲數,他作為法家學士,也有一股雄心壯志想要超越商鞅,他抖了抖手中的紙,“諸位!現在我們也同樣有一個流傳千古的機會。讓我們盡快達成共識,安排人手行動。”

王綰沈默地看著,沒有說話。

馮去疾卻微微蹙眉,放下紙張,開口道:“李廷尉,你既然提到了商鞅就應當知曉,他的軍功爵制動了王族貴族的權柄,最後下場淒涼。”

“你說得沒錯!但茍活一世,哪裏比得上名垂千古?更何況……”

李斯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們有一點是商鞅永遠比不上,那就是陛下!陛下對世家貴族的掌控,他承擔變革的寬廣胸襟,遠不是秦孝公比得上的!你們不相信我,難道還能不相信遠勝古今的陛下嗎?”

馮去疾一頓,隱隱翻了個白眼,難怪了。

怪不得李斯這等貪圖富貴,聯姻半朝的人也敢說出為了名望搏一把的漂亮話。

有陛下的胸懷托底。

這家夥自知不會死,那就怎麽誇張怎麽說麽,贏得身前身後名。

李斯完全不知道馮去疾的腹議,即便知道,他也壓根不在意。

李斯激情澎湃地繼續說了一番晉升制度對盤活大秦的必要性,尤其拿出覆滅的五國一個一個的鞭屍,王綰、馮去疾和蒙毅都是老秦人,不覺得如何,但侍墨的郎官是舊趙人過來。

他一開始聽得面紅耳赤,但聽得“擴大向下選拔有利於帝國活力”時,他深有感觸,忍不住主動點讚,並且道,秦帝國只看重才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的方式,以及面向平民的軍功爵制度,被其他幾國的貴族和平民們深深的羨慕和向往。

李斯聽了很高興,繼續展開說了一會,在鼓完勁後,他又冷靜地點出這是陛下半夜加急送來的紙張。

丞相府的都是聰明人,聽到這暗示,懂的都懂。

王丞相緩緩點頭,示意讚同。

蒙毅一向支持嬴政的所有決策,尤其這還是阿嬰弄出來的項目。

馮去疾稍微質疑了一下,在得到李斯的回答後,也默認了。

四人初步達成共識。

李斯連夜與三位朝臣商定計劃,兩日後,李斯滿臉疲憊地沖向了鹹陽宮面見嬴政。

一日後,鹹陽宮有王書頒出。

先是從博士行宮中調出一批墨家,農家,儒家等博士,再之後又從廷尉、少府等地,借調了一批政務不會太繁忙,但負責與黔首們第一線工作打交道的小吏。

這一批人全部安排在空閑的博士學宮。

過去的博士學宮,不怎麽受重視。

裏面來往的人或神色悠哉,或百無聊賴,他們身上要麽帶著一股閑得無聊想四處幹架自我推銷的氣場,要麽就帶著一股自暴自棄,躺平的鹹魚氣場。

總而言之,因不受重視,而暮氣頗沈。

但現在的博士學宮,人人伏案書寫,或抓耳撓腮痛苦地用頭撞案幾,或擡頭激情辯論律法,或嘲諷對方水平不夠出試卷,整體氣氛時而安靜時而狂躁。

但一點暮氣都沒有,所有人都激情澎湃,有著擰成一股繩後拼命向前沖的沖勁。

……

七日後,即便紙書籍還未出現,即便科舉制度也沒有具體消息。

但博士學宮這麽大的動靜,早已引發鹹陽宮朝臣們內心的海嘯。

是的,秦帝國的朝臣們在拿到紙張後都驚呆了。

他們都是層層篩選出來的精英,不說個個目光深遠,但起碼不蠢。他們非常清楚一旦紙張大規模啟用,知識便會擴散出去,讀書人的數量會越來越多。

他們得以縱橫官場上

的知識,也就不再獨特。

換句話說,他們極可能被“新生小鎮讀書人”給替代掉。

這令不少貴族出身的臣子心生危機感,並且不希望紙張大規模的運用。

鹹陽城某個小廂房,裏面坐著七八個大秦郎官。

短發郎官焦慮道:“李廷蔚是瘋了嗎?他這麽廢寢忘食,這麽賣力是想做什麽?讓那些賤籍、泥腿子們識字作甚?與我們世家子弟搶?”

長發郎官道:“哼。李廷尉小吏出身,不懂我們世家,不會維護我們的利益。更何況他這個年歲,瘋魔地想超越商鞅,巴不得借用這個什麽紙,弄出一個像軍工爵一樣的新的晉升制度,得到個好名聲。

哼,軍功爵制剝奪我們世家對軍權的掌控,這次是又想剝奪我們對文官的掌控。法家士子都是瘋子嗎?!每一個都妄想踩著世家貴族的利益上位。不行,我們得想個辦法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另外一個郎官低調地提議道:“要不去找姚賈郎官,他能說善道……”

“他不行。他家中還有人是賤籍,比李廷尉更不如。”長發郎官不耐煩地打斷對方,“找他還不如去找那些儒門士子。”

“沒有用。儒家,墨家信奉有教無類。他們巴不得趁機宣傳自己的學說。”

短發郎官再次搖頭,“我個人認為,應該去找世家貴族出身的朝臣,尤其是六國貴族,大家聯合起來!實在不行,我們說支持分封制!他們肯定會……”

“什麽!支持分封制,你要與陛下作對?!”

長發郎官震驚地看著對方。

短發郎官瞬間僵住,抿了抿唇,低聲道:“那,那怎麽辦?等著嗎?”

長發郎官沒好氣道:“先看著,除非你做好直面陛下怒火的準備!”

他說完,短發郎官不敢說話。

不光他不敢說話,其他憤憤不平的郎官們也沈默了下來。

吵歸吵,鬧歸鬧。

不敢拿惹怒陛下這一點開玩笑。

……

……

張嬰自從聽到王丞相的話後,一直很警惕。

他警惕了十天。

警惕了半個月。

警惕地過完了秋收。

如今三個月過去了,距離秦始皇三十年(公元前217年)結束,只差一周了。

無事發生。

不,應該說也有一些大變化,那就是紙。

鹹陽宮也沒出臺什麽政策,但紙張就這麽溫潤無聲地慢慢入侵大秦的各個地方。

比如,官府新開辟了一個技術工種,叫做紙匠,還會根據造紙的不同工序招人,分了好幾個小類,工錢開得比木匠還高。

比如,紙張已經開始小規模地用在了大秦軍情、家書的傳遞上。

比如,隸臣、城旦從官府領取冬衣的時候,每人交110錢,可獲得加藤紙保暖的冬服。

比如,鹹陽的官府已經開始用紙取代木牘,用來書寫文書。官府的市集中,作為交易消費憑證時的“卷”也改為特殊紙制作。

比如,墨家工坊的工匠連軸轉,幾日沒睡,墨家工坊的紙張訂單統統爆單了。

……

張嬰完全不知道是因為丞相他們心黑狡詐,沒有一出手就針對書籍和奏章,而是針對些士子貴族不看重的商賈、工匠。

采取用“農村”包圍“城市”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手段。

他也不知道,反對派出於對嬴政的畏懼,即便察覺到不對勁,也不敢胡亂反抗,甚至是憋屈地自我催眠。

正因為這兩種情況,才會令朝政出現微妙的平衡。

張嬰不清楚這一切,所以只覺得膽顫心驚三個月,連系統任務都不敢放肆做的自己

像個小傻逼。

無語得連續幹了三碗飯。

撐得不行。

他揉著肚子,正準備牽著大黃犬走一走,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等張嬰懶懶地喊了一聲說請進時,居然不是張女官,而是項羽大邁步地走了過來。

張嬰坐直了身體,笑瞇瞇道:“烏兄!”

項羽卻沒有笑,他鄭重地看著張嬰,道:“阿嬰,我家阿妹托付給你了。”

“!!!”張嬰目瞪口呆地瞅著項羽,他捏了捏眉心,“烏兄,啊這……你家那位阿妹是很好啦,但我實在是承受不……”

“你小子想什麽呢。坑誰我都不會坑你!”

項羽失笑地搖了搖頭,他伸手想要揉揉張嬰的腦袋,卻在最後一刻時停了下來,他收回手,沈默了一會,道,“我是讓你幫我看顧著她,我要回家一趟。”

張嬰:!!!

回去?

屠睢將軍那還沒完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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