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 風流換盡,霜降清寂 (12)

關燈
到幾乎站不住。她沒有穿衣,她一向是臉皮薄的人,然而這一刻,她卻慌得連衣服都忘了穿。她走到他面前,伸手想去撫他的臉,想撫平他臉上深刻的悲傷。 “雅正她曾經……..她曾經受過那些事,她怕我現在會搶走與馳,我不忍心看她這樣,”她無心的,她不知怎麽的就無心這樣了,“對,我有想過為了讓他們不內疚而讓他們看見我很幸福,但對你,我也不是玩的……..” 唐涉深沒有被感動。 唐涉深已經沒有辦法在程倚庭說出那樣的話之後再被這個女孩所感動。 因為他漸漸地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找不到理由,讓自己覺得好好去疼這樣一個人是值得的。 是女人,就該明白一件事:像唐涉深這樣的男人,不怕他不愛,只怕他不疼惜。 不愛了,他還會念舊;而不疼惜,就意味著,他不會再對她好。 唐涉深本來就是一個薄情的人,單身時出入聲色場合玩得再瘋再野,也不見疼惜過哪個動心過哪個,從來都只有女孩盼他來陪,而沒有他非誰不可。為了一個程倚庭,唐涉深可謂是用盡了疼惜,也用盡了心。 他忽然熄滅了手裏的煙,俯身撿起地上她的衫,為她披上。然後重又坐下,和她面對面,與她平視。這樣一個波瀾不驚的唐涉深,這樣一個靜忍不言的男人,令程倚庭恍然有一種撕裂心肺的感覺:來不及了,她就要失去他了。 “倚庭,”他喚她名。他很少這樣喚她,他向來都喜歡連名帶姓一起,對她戲謔、逗她臉紅。而今他這樣叫了,卻反而推動了親昵,顯得那麽疏離,還有陌生。他開口,語氣好淡,淡得像是一夜間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七情六欲,“我喜歡你,不止三年了。” 好重的一句情話。 唐涉深很少說這樣的情話,一旦說出口,必是極致。帶著柔情,也帶著絕望。 他看著她驚愕的臉,反而是如釋重負的笑了下,“我見過你。記不清是哪一天哪一晚了,但那當真就是……..” 當真就是,呵,驚鴻一瞥。 從此他就開始了,卿為他人我為卿。 細細算來,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記不起來那一夜他是什麽模她是什麽樣,卻原來,一切塵封都還在,說到底,根本是他不打算忘記,根本是他不想要忘記。誰說時間、光陰、歲月是記憶的殺手,殊不知世有唐涉深,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要同光陰一戰到底。 雖然,結局還是他輸了。不是輸在時間手上,而是“不後悔”這三個字上。 那是在數年前SEC陷入僵局甚至是死局的夜晚,他陷入二十多年人生中最大的危機,甚至已呢人膽敢向他放話,獵犬終須山上喪,將軍難免陣前亡,唐涉深已註定身亡在SEC這一個昔日繁華今日落魄的牢籠。 在你死我亡的地獄場,他沒得選擇。不是他不想要活下去、狠下去、殺下去,而是他必須想辦法活、想辦法狠、想辦法殺,否則,死的不止是他一個,將會有無數人為他付出殯葬的代價。 人會累,就會想要釋放。淩晨半夜,午夜場散,酒後三巡,情欲專場,聲色光影下映照的分明是唐涉深那一臉驚驚艷艷的水光色。那時的唐涉深絕不會想到,就在他生命中最重壓的關頭,上天讓他遇到她。 說真的,她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的樣子,並不太好。 甚至有些狼狽。 亂了長發,破了衣裳,連嘴角也有一絲血絲隱隱透著濃重腥味,唯有一雙眼睛清亮如雪,亮一身氣質,不落俗塵。唐涉深看到她面前正坐著幾個男人,位高權重,正對她規勸:“程小姐,你是聰明人,該寫什麽,不該寫什麽,只要你心裏有數,我們絕不為難你。”末了,一個稍微年長的男人竟慈祥地對她道,“我很惜才,程小姐絕對會是日後新聞界的才,所以我不為難你,也希望,程小姐會惜命。” 這是威脅,再明顯不過的威脅。 她是人,還是新人,只要是人,就會有自保本能。世人往往對貪生怕死這四個字鄙夷到底,但其實,有誰不是呢。只是有些人想要做的事,比生死更有吸引力,所以她不貪生,她不怕死,因為說到底,她貪更想要的,怕更不想要的。 “多可惜,我不是一個惜命之人,”她淡淡地道,簡單幾個字,卻全數被不遠處的SEC年輕執行人聽了進去,“生死而已,不過輸贏。怕什麽,十年漢晉十年唐。” 一瞬間,唐涉深幾乎是笑了。 發自肺腑的笑。 多奇妙,在這聲色場,在這午夜時分,在全然孤立無援的境地下,竟然還有女孩子能雲淡風輕地說出那麽瀟灑的話。只有看見了那時那地那一個樣子的程倚庭,你才會知道,真正瀟灑的一個人是什麽樣子的。無關性別,無關任何旁的別的,她是什麽樣的人,就有什麽樣的瀟灑。淡淡的唇色,薄薄的唇角輕輕一翹,就這樣落盡了灑脫情懷勝似雪,也落盡了唐涉深的心動一朝向君行。 “我說過,你的瀟灑,你的驕傲,就是我喜歡你的全部理由,”時至今日,他終於把內心那麽多的喜歡全部告訴她,就像終於說出一個扛在心底好久秘密,令他如釋重負,“所以,當日後你在雨中闖紅燈不小心一頭撞上我的車,昏迷中仍抵制不住哭著說連他都不要你了的時候,知道我心裏是什麽感覺嗎?”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柔情傷痛了她的眼,“我真的,心疼得要命。” 他笑笑,滿目蒼涼,“我當時就想,那麽好的一個程倚庭,那麽瀟灑的一個程倚庭,被一個男人傷成這樣,這怎麽可以。” 他擡頭,對她講,“在我心裏,對你始終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程倚庭這麽好,是值得被人好好疼惜的。放你去闖,放你藏一個人在心底,放你去做新聞,讓你保持你的驕傲,你的瀟灑,會讓我也覺得我的一切都值得。所以從始至終,我對你的那一份疼惜,都沒有變過。” 程倚庭忽然覺得臉上涼涼的,待他伸出手指擦掉她臉上的水光時,她才知道她原來在哭。 今天才知,這個男人愛起他的妻子來,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對你求婚時我說過,但是今晚以後,就在你說出也想要一個孩子而你卻不是真心想和我有一個孩子這種話以後,程倚庭,……..你讓我再用什麽樣的面貌可以面對你?” 程倚庭眼裏有淚光,“我不是……..” 她半跪在他身前,想伸手去碰他的手。 卻被他輕輕一避。 隔著薄薄的空氣擦肩而過落了空。 “就這樣吧,”他忽然起身,扶她起來,就像過去那麽多日子裏的任何一日那樣,對她扶,只是不再對她守,“對你,我沒有遺憾了。” 程倚庭閉上眼。 她終於失去他了。 冥冥中一早便知會是這樣的結局,她卻意外地劇痛起來。當她看見這個叫唐涉深的男人終於摘下左手的結婚戒指,放在了桌上,然後開門離開的背影,她一下子像是被撕裂了般,竟開口脫口而出一句:“唐……..”不要走。 他都不知道,她是那麽想要留住他。 庭院中隱約傳來跑車發動的聲音,很熟悉,是那輛黑色法拉利,唐涉深的專屬。轟鳴一聲,離開了這裏,消失在了夜色中。 程倚庭在這個夜晚坐了很久很久,仿佛坐了一整晚,待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同,她忽然低語了一句,“兩年八個月零十三天……..” 這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精準到天數,精準到分秒。 她擡手捂住臉,眼淚掉下來。怎麽辦呢,原來她心裏,是記得那麽清楚。 關於唐涉深的一切。溫柔從此盡,挽留未曾及。 那一晚之後,外人看來,SEC那位年輕的最高執行人並無異樣。 簽訂合作案、一言定收購、甚至因集團下屬子公司出現重組權利大戰的新聞時,展現在世人面前的唐涉深,也依然好戰、不手軟。 情傷這回事,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有太多的事等著他去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等著他去嘗,令他連傷情的時間都沒有。所以你看,說到底,為女人傷感這種事,也要是有資格才行的。偶爾唐涉深在淩晨時分,從會議室出來回來辦公室時,望著高層落地窗外盡收眼底的整座城市夜景,也會想起這些年的某些夜晚,會有一個名叫程倚庭的女孩子揉著眼睛從臥室出來,推門走進他的書房柔聲問:還不睡?對身體不好。 愛是軟禁。 很痛苦的。 尤其是,他心裏愛著一個心裏愛著別人的人。 碰上這樣的感情,至艱難。 畢竟,一個再心狠的男人,真正用心去疼過一個女人之後,他也就再心狠不起來了。 另一方面,和唐涉深苦逼的情況不同的是,這一陣子,衛朝楓的麻辣燙小店生意可是紅紅火火! 依靠“低價滲透政策”以及“服務於廣大基層人民”的精準市場定位,“衛記麻辣燙”在近段時間內迅速占領基層各大市場,迅速建立起了深厚的群眾基礎! 小衛老板心裏那個高興啊! 衛朝楓是個隨遇而安的人,生意好了也沒有“勞資要發財了”的暴發戶心態,以前怎麽過現在還是怎麽過,就說今晚吧,一接到不遠處某奢華夜店要訂十份麻辣燙的超級大訂單,衛朝楓迅速燒水、下鍋、打包,開著他那輛二手小摩托車就奔去送外賣了。 一定會有人問了,那麽高級的地方,又是聲色場合,深更半夜,怎麽會有人要訂麻辣燙這種低檔貨吃呢! 所以說,這你就不懂了吧。再高級的地方,再聲色的場合,也是有底層工作者的啊!洗碗的,收拾垃圾的,看門的,給有錢人端茶送水的,這些人可都是幹幹凈凈的勞動人民!幹的又是夜班,為節省成本叫衛朝楓的麻辣燙吃簡直是不二的選擇! 說起來,這方圓十裏之內,只有衛朝楓的麻辣燙店的營業時間是連大晚上都不放過的通宵,連夜店裏洗碗的小妹都同情地私下討論過:小衛老板也真是不容易,一定是為了能早日存錢娶媳婦吧,這家夥對賺錢的執著已經到了嘆為觀止的地步了,再累再難也從不喊辛苦! 就這樣,就在洗碗小妹、掃地小哥們三三兩兩地聚在夜店後門的巷口抽著煙討論衛朝楓的時候,衛朝楓那輛摩托車突突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就來了。 “喲,小衛,大晚上地辛苦你了啊。” 衛朝楓摘下摩托車頭盔,提著十大份麻辣燙,笑得很是客氣,“客人給面子捧場,哪有我不親自送的道理啊。”把打包的外賣遞過去,衛朝楓熟門熟路地套近乎聯絡客人感情,“都這個點了你們還不下班,這麽晚還有人在裏面玩啊?” “可不是嘛,”一個小妹邊吃邊聊,“今天場子裏可是位大老板,包場!” 衛朝楓鄉下人進城般地驚嘆一聲,“哇,大手筆啊。” “何止啊,不僅包場,還玩得大了,”一位小哥指指裏面,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聽說是簽了大單陪客戶,老外客戶麽,引進了好多外國姑娘,活色生香!” 衛朝楓勾了勾唇,夜色裏,沒人註意到他方才眼中閃過的不動聲色,只聽得他問,“這麽大手筆,是哪位老板啊?” 小妹捂著嘴笑了,“一擲千金又敢玩得這麽瘋的人,還敢是誰啊,當然是SEC的那位啊。” 衛朝楓臉色不動。 “唐涉深?” “你跟他很熟啊?” 衛朝楓笑笑,“怎麽可能。” “那你問這麽多幹嘛,”小哥拍了拍他的肩,“有錢人的世界不是我們可以理解滴。明明是有老婆的人了,還敢這麽明目張膽,做他老婆也挺可憐的。” 衛朝楓默不作聲。 然後忽然壓低聲音,溫溫和和地問了一句,“能不能帶我進去啊?” “你?”小哥打量著把他從頭到腳鄙視了個遍,“你進去幹嘛?” “還能幹嘛?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衛朝楓邊笑邊說,“沒見識,好奇。這樣好了,今天的麻辣燙錢算我請,進去開開眼界我就出來,很快的。” 老實說,衛朝楓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沒被人砍死、害死、暗算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此人十分能裝。 溫和、本分、憨厚、純良、甚至有些傻勁,這些,一旦和衛朝楓聯系在一起,統統要加上:一個“裝”字。 比如現在就是。 衛朝楓知道自己的樣子很無辜,很溫和,就像一個少不更事的處男,對五光十色的世界充滿了幻想,這種心態極大滿足了夜場小哥想要充當老大的心理,當即拍拍他的肩,豪氣地說,“好!哥就帶你進去見識一回!先說好,不準亂摸,尤其是女人!” 衛朝楓頓時就笑了,“好啊。” 一進場,眾人頓時就被場內目眩神迷的燈光刺痛了眼。 時間已近午夜場,然而這裏才是真正的不眠之城。燈光、音樂、女人、男人、酒精、欲望,混合在一起,瞬間引爆人性深處最本能的放縱。 衛朝楓是什麽身手,一個閃身,就靈巧地擺脫了帶他進來的小哥。他蟄伏著,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這場內唯一清醒的人。他游走在角落裏,一眼望過去,處處是欲,人人在縱。衛朝楓冷漠地譏誚一聲,“成人派對……..”,沒意思。 對這種場合,他早就沒了興趣。 衛朝楓懶洋洋地靠在角落裏看了一會兒,沒找到唐涉深的身影。衛朝楓稍稍松了一口氣,那家夥要是敢來這種地方,就別說他是他的好基友! 但是!作為一個積極向上的青年,衛朝楓更不能忍受自己有一個沈湎於成人派對的好基友! “算你識相,沒敢來……..” 他癢癢然地吐槽了一句,腳步一邁就想走。 然而下一秒――― 一個銀灰色襯衫的男人就從兩旁包廂的其中一個VIP包廂裏走了出來,隨行陪伴在他身邊的有男有女,他的襯衫扣被解開了三四個,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一身的性感。間或有嬌俏女子伏在他肩頭笑語,他也沒有推拒,手中拿一杯酒,自有殷勤的女子為他倒滿杯,他一仰頭,就是飲盡見杯底的喝法。 唐涉深。 連先聲奪人這件事都可以做得如此性感的男人,只有唐涉深。 一行人從包廂步出,像是轉場大廳想要開玩第二場,然而非常意外地,有人伸手一攔,截住了他的去路。 男人一擡眼,就看見了衛朝楓。 這是一個不再溫和、無辜、純良、無所謂的衛朝楓。 他臉色一收就亮出了鋒利,漂亮的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直直盯住唐涉深,問得逼人也問得冷辣,“你在幹什麽。” 唐涉深看了他一會兒,擡手又喝了一杯酒,沒說話。 身旁的一幹男女可不樂意了,看著眼前敢伸手攔截的這個男人,雖然長得不錯但穿戴得實在一般!一看就是搞搞小生意的窮人。 這下子,一幹男女都亮出了尖牙利爪,“你算什麽人?敢擋深少的道?!” 衛朝楓視若罔聞,只盯著唐涉深一個人,“我只問你,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麽。” 唐涉深舉步欲走,連應聲的欲望都沒有。 身邊的男男女女附和著笑鬧,紛紛叫囂著要保安清場,給衛朝楓這種人點顏色瞧瞧。 衛朝楓眼色一沈,氣質全變,唇邊飆出一句話――― “都給我滾――!·” 全場震懾。 因為他狠。 如果你見過衛朝楓此時的表情,就會明白什麽叫淩厲。 帶殺性的淩厲,有血光。 世上就是會有這樣的男人的,天真起來他同你嬉笑玩鬧,謙虛起來他待你顧客至上,純良起來他對你乖巧如兔,直待到他眼色沈下,一臉狠色,你才會知,這樣的男人才至可怕,因為你不懂他,他可以輕易地討人喜歡令人對他防不勝防,他也可以時機一到立刻變色推翻一切你以為一早既定的結局。 有一種年輕人,會令歷經風浪的老江湖都心生驚懼:他天生就狠,而且會越來越狠。 衛朝楓就是這種人。 這種年輕人,底細不明,性格不明,目的不明,甚至他這個名字、這個身份,甚至關於他這個人的來龍去脈,都是一並不明。 這種人,你怎麽惹? 唐涉深忽然動了動唇,淡淡地,“滾。” 他當然不是對衛朝楓說的,他是對身旁這幹聲色男女。 唐涉深一開口,身旁的男男女女立刻噤聲,退走。 衛朝楓視線一撩,清清醒醒地看見唐涉深肩頭有被人咬過的牙印。一瞬間,衛朝楓目光暴長,殺性未收,直直盯著眼前這個男人,語氣森然,“唐涉深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結了婚竟然敢來這種地方―――!”

眷戀歲月眷戀你又如何,你若無心我不留

說實話,這一對夫妻幸不幸福、想不想得開,實在不關他鳥事。衛朝楓是個懶人,對別人的私生活更是懶得不能再懶,絲毫探究的興趣都沒有。

但是,衛朝楓這個人卻有一個死穴:他重情,更重義。

他是為數不多在江湖這個大染缸存活下來的人,吃過虧,鬥過狠,本性中早已不可磨滅地印上了江湖的行事風格:在這個世界上,情債不可欠,義債更難償。情義二字,實在是人生中至艱難也至美妙的存在。

當年唐涉深明知他接近SEC的動機不純,卻仍對他推心置腹,當做兄弟,甚至最後幹脆開誠布公地對他講:我手裏的東西你想要多少?你開得起價,我就給得起,你拿走,然後回來,我等你做兄弟。

當即讓那一年的衛朝楓飈了一句二十多年來為數不多的一次罵人話:操,你他媽居然來這一手。。。。。。。

他出其不意地對他來這一手,叫衛朝楓心知找不到理由怎麽再可以對他狼心狗肺。

於是那個男人一句話,就此講衛朝楓這個敵人,變成兄弟。

以至於即使很多年後,衛朝楓每每想起那段日子,想起唐涉深這個名字,心裏都會癢癢然地不爽到底:這陰險的男人,趁老子當年年輕涉世未深,居然讓他那麽容易地就占了老子的便宜。

想著這些,衛朝楓就微微有些牙疼,在心裏罵了幾句,手裏的動作倒是絲毫沒有停下,嫻熟地泡了一杯醒酒茶,腳步一旋走去客廳。

今夜無風,月光正好,客廳玻璃落地窗前,唐涉深正靜靜坐著,就這樣赤足席地而坐,也不講究禮數章法,只身穿一件襯衫,領口大敞,手裏一杯冰水,被他不緊不慢喝下三分之一,看不清他的視線焦點。

一杯醒酒茶遞到他面前,唐涉深看了一會,接過,擡頭掃了一下眼前的人,表情淡淡地,“你今晚威風啊。”

當他被衛朝楓截住,任由這個賣麻辣燙的家夥目光淩厲地把他帶離了夜場,留下他的一大堆客戶瞠目結舌。

此時的衛朝楓倒是又恢覆了純良的面貌,竟然還禮貌地抱歉了一下:“剛才是逼不得已,下手重了點,不好意思。”

唐涉深收回視線,又像剛才那樣看著落地窗外,聲音平靜,“沒關系,反正也沒有人會在意。”

他這句話放出來,衛朝楓心裏多少就有些明白了。

呵,情傷。

難怪。

衛朝楓靠在他身後的沙發背,斜斜站靠,淡淡地勸,“那種玩法,你過分了啊。”看了一眼唐涉深肩頭漸漸淡去卻依然留痕的牙印,衛朝楓沒什麽情緒地告訴他一句話,“程倚庭會傷心的,女人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傷的。”

唐涉深眼裏分明有一些水色,令人看了不禁驚痛。

“她心裏的人,不是我。”多可惜,多年前,他就曉得這個悲傷的事實,偏偏不死心,還要以身試毒。唐涉深笑笑,笑容裏分明有那麽多的難過,“有資格去疼她是一種福氣,可惜我沒有這個福氣。”

整個空間就在他說完這句話後靜了下來,連客廳中淡淡的幽蘭香都好像怕驚擾了這個憂傷的故事而凝註了氣息。

衛朝楓惆悵地撫了撫額。

已經淩晨三點了,明早還要進貨開工,他實在很想去睡覺,但唐涉深這個樣子他又不忍心不管。他沒有談過戀愛,但憑著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的經驗,他也知道這時候絕不可能以一句“想開點,沒事的。你肚子餓不餓,我給你煮一碗麻辣燙吧”忽悠過去。

“想不想聽我的真話?”

“你說。”

衛朝楓俯下身體,也坐了下來,和他並排坐在地上,淡淡地道:“程倚庭挺可憐的。”

唐涉深轉頭去看他。

衛朝楓皺眉:“別這麽看我。都說了是真話,肯定不好聽麽。”

唐涉深臉色很靜,“為什麽這麽說?”

衛朝楓娓娓道來,“你想啊,從頭到尾,程倚庭有求著你要疼她麽?她有求著你要去愛她麽?她有求著你要給她時間成為你想要的唐太太麽?沒有吧?人家根本沒有想過這回事。而是你,是你不放過她,軟硬兼施地娶了她,不由她抗拒地去疼她,最後呢,她沒有給你想要的,你就甩手離開她,你把她當什麽?想要人家喜歡你,至少要給人家一點時間吧?”

說完了,衛朝楓斜斜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語氣分明透著揶揄,“我猜,當初你把程倚庭搞上手只花了為數不多的一點時間吧?你夠可以的啊,人家純純的姑娘跟了那個姓霍的那麽多年都沒上床,被你一搞才多久就騙到手了,你還真是會占人家便宜啊。”

唐涉深沒有說話,仰頭朝後倒去,擡起手臂遮住眼簾,屈膝直直倒臥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長褲口袋裏那一只私人行動電話順勢倒了出來。

衛朝楓見狀,一時好奇,順勢撿起那支電話。

這一瞧,連游戲人間的衛朝楓,也忍不住對眼前這個男人肅然起敬:“雙卡雙待國產山寨戰鬥機?。。。。。。唐涉深,多年不見,我都不知道你的品味已經如此獨特!”

衛朝楓一抹嘴,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對他誇了一句:“支持國貨!好樣的!有農村女婿的感覺了!”都快趕上他299塊錢從地攤上買來的那一只手機了。

唐涉深斜睨了他一眼,一把拿走他興致勃勃放在手裏把玩的行動電話,語氣不善:“我的東西,不要亂動!”

衛朝楓眼色一笑,懂了。

這麽破的玩意,居然能讓唐涉深如此緊張,必定是重要的人送的。

“這麽破的東西你還這麽寶貝,對該寶貝的人卻不見你寶貝,”衛朝楓踢了他一腳,閑閑地給了一句善意的提醒:“你腦筋清楚一點,嗯?喜歡人家就去追,吃個虧,哄兩句,男人麽!不要再抱著你這只破手機看了,你就是把它看得長出了一個蘋果來程倚庭也不會回來。”

即使是再遲鈍的人也發現了,程倚庭這幾天十分用力,是說,她對工作的態度。

每天清早例行的制作會議上,程倚庭的報告猶如行雲流水,堪稱完美。條條框框,架構分明;主次前後,要點清晰;用制作人的話講,程倚庭寫出來的報告是完全可以拿去《優秀應用文佳作欣賞》作為範文的。

主編對程倚庭十分滿意,制作人也對之連連讚賞,以程倚庭過去的習性,在這種時候必定會隱藏鋒芒,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職場兇險,程倚庭不是初入這個圈子的菜鳥,心裏明白這個圈子有這個圈子的游戲規則,太過耀眼以及太過沈寂,都必不是好事,這個世界是有游戲犧牲者這回事的。

然而,這一回,程倚庭卻沒有再按照游戲規則行事。猶如釋放了所有隱藏的華麗,重生般的驚艷,交出了一份又一份令人交首稱讚的答卷。並且,心無旁騖,面對身邊不斷湧現的質疑聲,程倚庭皆無回應,整個人沈浸在工作中,猶如無人的寂靜嶺,僻靜得令人心悸。

淩晨兩點,上夜班出新聞現場的攝影組老林扛著攝影機回到公司,冷不防見到辦公室的燈居然還有一盞亮著,饒是老林這樣的江湖老手也忍不住被嚇一跳,心頭不斷跳出“淩晨兩點的辦公室,驚聞一聲慘綠的鬼話。。。。。。”之類的辦公室鬼故事。

當老林走近了一看,是鬼在當然嚇人,但是人就更嚇人,“程倚庭!你搞什麽鬼?!淩晨兩點多都不回家?!”

正埋頭專心寫稿的程倚庭聽到這一聲,擡起眼睛,看見來人,這才恢覆了一點思緒,“是林老師?”

老林放下攝影器材,連忙走過去,只見程倚庭的辦公桌上,零零散散攤開了一桌子的稿子,字跡清秀,皆出自她之手。她手中握著木質鉛筆,正在趕著下一篇稿子。老林幾乎可以想象的出這一天程倚庭在這裏過夜的樣子,冬天的夜晚很冷,四周皆暗,一切都靜下來,靜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她就這樣一個人在辦公室坐一整晚,困了就睡,睡醒了就再起來寫,如自己對自己的一場不肯放過。

老林皺眉,“發生了什麽事?”

究竟發生了什麽,竟可以讓這個心性淡漠的女孩自絕到這種地步。

他是看著她進公司的,對於她的為人處世亦十分清楚。程倚庭其人,淡漠、守舊,她是連寫稿都要用木質鉛筆一筆一劃寫出來的人,就如同她所說的,碳素滑過紙面發出的聲音,不知悅耳過電腦打字室多少倍。這樣固執的守舊派,在這個鋼筋水泥林立的新式城市裏,恐怕只此一家程倚庭。老林在很久以前就有一種感覺,如程倚庭這樣的女子,這一生,日升日落的時光裏,必不會太快樂,得過且過已是她的本能,並且,不可受傷。因為這樣的女孩一旦受傷,必會傷至極致,不會流淚,只會流血。

老林以人生數十年的經歷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一擡眼,看見程倚庭的桌子上,有兩張早已過期的電影票被安靜地放在角落裏,電影票上有褶皺的印跡,讓人明白它應該是被人狠狠揉捏過,卻又舍不得丟棄。電影票的旁邊,放著一本八卦雜志,封面用誇張的加粗字體寫著一行字:驚爆!SEC年輕執行人拼神秘女友出人頂級拍賣會。

老林驚訝得瞪大眼,隨即豁然。

情傷。

最要命的一種受傷方式,傷筋動骨,無藥解痛。

“晦,這種雜志,看它做什麽,”老林一把抄起那本八卦雜志隨手丟進一旁的垃圾桶:“你也是搞新聞的,應該知道娛樂記者有多麽能瞎扯。”

程倚庭卻不盡然,低下頭,重新把那本雜志從垃圾桶裏拿出來,擦了擦上面沾染上的灰塵,指尖擦拭過的頁面,唐涉深性感萬分的側臉正對著身邊的神秘女友。

據說,她姓蘇,是蘇氏企業的千金。是了,豪門貴公子和千金小姐的故事,永遠不乏令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性。一個平平淡淡的程倚庭,在這個故事中,又有何重量占據主角的位置。

新聞照片上的他,笑容裏有調情的意味,極具誘惑力,在與他這兩年的婚姻生活中,程倚庭曾無數次見過他臉上有過這種表情,在他逗弄她的時候。如今,他換了對象,表情卻依然可以如此。

老林拍了拍程倚庭的肩膀,語氣中有擔心:“你和唐涉深……”

“俗語說得好,無風不起浪,”程倚庭淡淡地回應:“是假的,真不了;如果是真的,也假不了。”

老林皺眉,仿佛明白了什麽.“你這幾天,在公司做事這麽拼命,原來是因為……”

自我逃避,自欺欺人。

“林老師,程倚庭截住他的話:“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就請您,替我保守這件事好嗎”

“你這樣不行的,”他以長者的姿態告誡她:“過度勞累,相當於自我折磨。讓我猜猜你今晚的晚飯吃了什麽,又是便利店盒飯是吧?程倚庭,你還年輕,夫妾間吵吵架很正常,有哪一對夫妻沒掃吵過床頭吵架床尾和,有心事不隔夜,你不能用這樣的借口來折磨自己。”

“是啊,”程倚庭微微搖了搖頭,笑容淡淡地,“可惜,我和他,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那種夫妻。”

“什麽意思”老林驚訝,雖然年紀大了,但老林同志的浪漫主義言情思維卻一點都沒退化,腦海裏立刻蹦出幾個詞:“難道你們是……契約情人!到時間了就自動離婚的那種!”華麗麗地就展開了一出虐戀情深的灑拘血劇情。

程倚庭一下子就笑了出來,“林主任,您真是……呵,寶刀未老。”難怪一輩子都是單身,年輕時肯定有過刻骨銘心的風花雪月吧。

老林難得被嗆得老臉一紅這才發覺被程倚庭這個小年輕笑話了去,不禁擺正姿態,“程倚庭,現在是我在說你的事,不準扯到無關話題啊。”

“好啊,我不說了,”程倚庭笑容稍減,又拿起鉛筆,準備繼續寫稿:“我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