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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風流換盡,霜降清寂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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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染,即便胸前點點紅痕艷若桃李,但程倚庭就是有這樣的氣質,做得到艷而不妖,清爽更勝。

她看著他,靜靜地告訴他一件事,一件足以令他震動的事,“我剛才說,我申請了去倫敦的資格,是假的。。。。。。。申請書在我的口袋裏,一直到最後,我都沒有勇氣把它拿給公司。”

燃著的眼一直燒到了手覺得痛,唐涉深才回過神來。

程倚庭簡簡單單說了幾句話,卻讓他分明覺得,她何止是在說幾句話,她分明是在講一個很長的故事。

這樣一個故事,一句概括了她對他的感情從不在意到在意,怎麽可能是一兩句話就恩哪個說完的短故事?

“我從來沒有為任何人放棄過一宗新聞,”她這樣對他說,“我從來沒有。”

但是。

“你是例外。”

她偏了偏頭,即使身體經受了一場他下的重手,她也依然對他坦誠,“唐涉深,你是我至今唯一的例外。因為,比起新聞,我更不願意,看見你出事。”

唐涉深像是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大概是常年來腦子裏都已經有了“反正老婆心裏有別人,我也不指望老婆愛我”的悲觀想法,如今陡然聽到程倚庭這麽說,唐涉深心裏的震動不亞於一個原本不指望考上本一線的孩子卻突然人品爆發收到了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他皺了皺眉,不那麽確定,“你……認真的?”

同志們,不要笑他。

要知道,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身上栽過不止十次的跟頭,與其要他相信從此以後她不會再讓他栽跟頭了,還不如騙騙他哄哄他來得放松。唐涉深的抗壓能力啊,外界的媒體雜志描繪得繪聲繪色形容這個男人如何如何從SEC的力挽狂瀾中成長起來,怎麽怎麽從一次次險峻萬分的危機中經歷過來,其實那些又算得了什麽!要一個男人在抗壓方面迅速成長起來,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給他一個不愛他的女人!我們唐同學的抗壓力,基本也就是這些年來在程倚庭給他的一次次打擊中成長起來的,走到今天這一步,唐涉深基本可以說是,無堅不摧!

所以,我們唐同學第一個本能反應就是,“你是在同情我?”

這一邊,程倚庭一聽他居然是這個反應,氣得臉都白了。

本來她就沒指望以唐涉深淡淡漠漠的少爺性子可以熱烈奔放地回應什麽“老婆我愛你”之類的,可是他也不要這樣皺眉懷疑她吧!

程倚庭本來就是這樣一個臉皮薄的人,說到底,就是死要面子,長久地習慣了唄唐涉深追著捧在手心裏,說心裏沒有一點驕縱感那肯定是假的,今天能說出那樣一番話已是程倚庭的極限了。一想到他那個反應,程倚庭立刻後悔了:這種男人,欠虐,活該!

“對,我是在玩你!”

這下子,程倚庭當真是一點都不想去理他了,“我不想因為我的報道讓你的公司垮了,我是看上你的錢了,可以了吧。”

唐涉深這下明白了。

瞇著眼睛直勾勾地看了會兒床上的女人,男人終於漸漸泛起了笑意。

這位程倚庭小姐告白起來,害羞起來,才當真是,春色攏面不由人。

他熄滅了手裏的煙,走了過去。

俯下身,笑意盈盈,“看上我的錢了?”

程倚庭別過臉,唇間飄出一個字:“對。”

唐涉深簡直感動極了,“正合我意啊,你早點能這樣多好。”

程倚庭:“……”

看不懂,唐涉深這種上層人士的智商,她看不懂。

這他媽是智商太高了還是太低了?!

程倚庭扶了扶額,“你什麽意思?”

唐涉深的好耐性又回來了,好整以暇地在床沿邊坐下,“你要是看得上我的錢,我就再也不擔心你會不告而別了,沒錢了你自然會回來,我就真的輕松了。”

程倚庭楞了楞,倒是沒想到他會說這些。

兩個人都靜了靜,唐涉深把她的手我在自己的手心裏,來回揉了揉,每當他自認為傷害到她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道歉時,他就會這麽做。每當他這樣做時,程倚庭就好像看見一個小男孩犯了錯不知該如何道歉,只能大著膽子拉拉大人的衣角這樣的場景,程倚庭是懂他的,每當這時都會有些不忍,終於放軟了聲音,對他道,“把我的外衣拿過來。”

唐涉深點點頭,把剛才從她身上扯下來的外套從地上撿起來,這才發現剛才他對她的下手有多重,硬生生地扯掉了兩顆外套紐扣。

吶,我們唐涉深同學是典型的“上了床之後什麽都好解決”的男人類型,這會兒他心裏的火順暢了,倒是耐性十足,那種“我是好人,我有的是時間好好談”的好性子又回來了,居然還誠誠懇懇地道了個歉,“不好意思,剛才下手重了點,沒忍住。”

程倚庭:“……”

沒想法。

對這種前一秒豺狼後一秒白兔的男人,程倚庭完全沒想法。

她從他手裏拿過外套,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最上方黑體字分明印著“赴英申請”四個字。

這是一張被人揉過的紙,即使現在鋪平了,上頭褶皺的印記也依然深邃,看得出來,揉它的人是用了力氣的,即使她不說,它也能替她說出她曾經矛盾無比的心情。

“今晚對你說謊,說要離開,故意氣你,大概是因為,連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麽辦吧,”月光下,程倚庭清亮的眼,分明有了從未有過的失意,“想你對我好,又怕你對我太好;想堅持寫該寫的,又怕因為我而使你陷入僵局;想為你放棄一些從未放棄過的標準,又怕我這樣做可能是錯的……”

她微笑了下,笑意幾乎看不見,擡眼,直直看著他,讓他看見這些年來,程倚庭對唐涉深的情意原來已經這麽多,“說來我對你,有些貪心吧……都說舊時情分舊時憶,那麽我可能,真的更貪心一點,我心裏對你,是希望情分一日綿延終結局的。”

欺花勝雪。

此種面貌此種情懷,天下只有程倚庭會有。

這幾乎是一種古老的情懷。明明白白地去愛給一個人看,不是聰明人所為,對他更好一點,稍有差池,自身所會受到的痛苦就會更多一點。聰明人都明白何謂自保,除卻程倚庭。因為對待唐涉深這樣的男人,只有最古老的方法才對之有效。

因他不給你任何選擇。

因他本身早已這麽做了。

遇到這樣不愛即毀的男人,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會用盡一切他有的、他給的、他愛的,來同化你、說服你、誘惑你,就好像是一場持續的對話,他是那樣的偏執而溫柔地對你追問:好不好,你也可以留在我身邊呢?

程倚庭怔怔地看著他,這才發覺他笑了。

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有過這樣的笑容。

雪融冰消,世界醒來。

程倚庭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驚覺於一個男子竟也能有如此暖意四生的笑意。彼此都不是喜歡說更多的人,程倚庭呵了口氣,偏頭微微撒嬌,“你剛才真的弄疼我了。”

唐涉深環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低笑,“那麽,想要我怎麽補償?”

——這種時候大概就算她獅子大開口“給老子一百萬!”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一百萬算什麽!再加一個零都不是問題!完全不是問題!

可惜,可惜,我們的程倚庭小姐,太正直了,也太不貪財了。

“抱我去洗澡,”這是她想到的的最好的補償方式,“我要你親自動手幫我洗,你這個嬌滴滴的深少,從此以後也要懂得如何照顧一個女孩子了哦。”

薄霧長街,人間煙火

那天以後,程倚庭記者放棄做“賢承”調查新聞案的消息出街,震動業界。

眾說紛壇,各大媒體都猜測程倚庭和“賢承”之間的關系不簡單,傳言甚囂塵上,有說“賢承”開出天價支票收買了程倚庭放棄做新聞,有說程倚庭出於自身安全性的考慮放棄做新聞,還有說“賢承”私下和程倚庭達成協議,用另一宗新聞換取這一筆交易。

然而程倚庭仍然是那個堅持做在積極的程倚庭,不論外界如何猜測,她也依然不動如山,連主編都忍不住問她個中緣由,她也只淡淡笑著答一句“放棄就是放棄了,不想做了,沒興趣了,這些都是理由”,坦率得讓主編也沒有什麽再好問的。

倒是制作部總監霍與馳為這一次的風波解了數次圍。

也不是那種“英雄救美”式的特意為之。旁人看來,霍與馳的態度完全是場面上的周旋而已,身為同一家公司的人,某種場合中霍與馳難免被問到關於程記者的這宗新聞案,這位年輕的制作部總監似乎完全提不起興趣,淡淡笑著答一句“盡力就好了,程記者是女人,又不是神”,略帶玩笑的說辭使得場面緊繃的氣氛一下子放松下來。

這個圈子沒有秘密,程倚庭很快就被告知霍與馳對之的處理方式,坦白說,她很感謝。多年不見,他都不知道,這個男人已成長為如此圓滑且具有手段的職場中人。

“這次的事情,謝謝你為我解圍,”她的感謝方式很簡單,只是請他喝了一杯咖啡下午茶而已,“不曉得你喜歡什麽口味,買了最簡單的黑咖啡,希望你不介意。”

其實她是記得的,霍與馳最愛的,不是咖啡,是淡而無味的水,他說過的,越簡單越不覆雜的人生才是最好。

霍與馳的回應也絕對符合公式化,“客氣了,你的努力有目共睹,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程倚庭點點頭,“你說過,我們之間的關系是同事,那麽我今日終於可以對你說一句,這樣的關系真的是太好了。”

時至今日,程倚庭終於明白眼前這個人的簡單可以做到哪種程度。他喜歡,便同她在一起,他不喜歡,遍隨時棄之。坦白說,這樣的感情的確是不負責任,但換一個角度看,又何嘗不是簡單明了,連一點拖泥帶水都沒有。

程倚庭今時今日甚至有些感謝這樣一個霍與馳。

如果沒有他的簡單和薄情,她也不會被唐涉深尋到,也不會被另外一個男人捧在手心你疼愛。有一句話是對的,生命是公平的,今日失去一些,明日便會得到一些,至於哪一些更好哪一些不好,全然是由心生的。

當然,程倚庭不知道的是,在主編會議上公司高層力主程倚庭繼續追查“賢承”一案,霍與馳力排眾議力挺程倚庭放棄的決定。

會議結束後,攝影組的林主任憨厚地低聲笑言了一句,“你啊,對程倚庭還是偏心得很。”

“她有她的你有,何必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呢,”他淡淡的回應,“猜得沒錯的話,能讓程倚庭放棄的新聞,必然和她最珍視的人有關,除卻這個原因,是沒有其他理由會讓放棄的。”

林主任瞇著眼睛笑,“看不出來,你挺關心小程的啊。”

“談不上,”霍與馳覺得連深談的必要都沒有,“同事一場,還是希望她能快樂一些的。”

陽光明媚,冬日難得的好天氣,亞熱帶季風氣候讓這座城市即使是在寒冷料峭的日子你,也有好溫度值得人們去期待。

周末,時值下午,程倚庭換了衣服,圍上圍巾出了門。室外好冷,呵一口氣,就會有裊裊白霧浮起。

好久都沒有這樣清閑度日了,一直以來的程倚庭,都在生命中這樣那樣的境遇中患得患失,顧此失彼,全然不知自身行為會傷害這一個人,還有那一個人。如今終於放下執念,令她豁然開朗,其實大可不必執著何謂自保的人生。曾經的程倚庭執著相信,八千龍象隨高步,萬裏香花結勝因,知道知曉有大智慧的佛人這樣說,心如大海無邊際,口吐紅蓮養病身,自有一雙無事手,不曾自揖等閑人。過好當下,勝過仿徨無數。

程倚庭來到菜市場,時間尚早,人還不多,水靈靈的蔬菜一一疊放在攤架上,程倚庭慢慢走過去看,挑挑揀揀,遇到不乏奸商的小販程倚庭便會定住站住與之砍一場價,卻往往即使贏得價格最後付錢時也按原價照付不誤。

“真是個怪人。”與程倚庭過招的小販們口幹舌燥,望著眼前離開的餓身影,握著手中她給的錢,如是說。

當然,無人會了解,程倚庭當下是有多歡喜這樣的生機。會與人交談、稍稍爭執、最後笑開,比起之前那個得過且過近乎自閉的程倚庭,真是好太多。

程倚庭獨自逛著蔬菜攤子,一手與唐涉深打著電話,一邊同小販砍價,“我有沒有打擾到你?你在開會嗎?……哎,老板,這個番茄太貴了呢,便宜一點?……唐涉深,晚上我煮排骨湯,湯裏你喜歡放什麽?我在聽,過期不候哦……哎,老板,你便宜一點我多買一斤,怎麽樣還算劃算吧?……哦不,我不是在跟你說話,恩?怎樣,你喜歡排骨湯你排骨多一點?哎,唐涉深,男人多吃肉中年會胖的……”

如是,程倚庭如今的生活,充實而愉悅。一個人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自己該怎麽要,要艱巨的過程,但走完這一段新路歷程,變會如重生般好很多。

程倚庭看著手裏的袋子,“番茄、排骨、白蘿蔔、玉米、生菜……”好像蔬菜多了點?算了不管了,好歹還有幾塊連皮帶肉的骨頭在,給SEC的唐老板聞聞味道稍微意思一下就好了,反正這家夥在外面整天大魚大肉連著吃,回到家正好素菜改改口味。

電話那邊的唐涉深忽然懶洋洋地出聲道:“我不吃茄子。”

程倚庭擺出教育人的姿態,“唐涉深,你是大人,不能挑食。”話還沒說完,程倚庭猛地醒悟過來,這家夥怎麽知道她買了茄子?!

程倚庭轉身,不遠處的路邊停著的一輛黑色法拉利穩穩地映入她的視線範圍。電話那頭的男人依然固執地重覆,“不要吃茄子。換金槍魚,這個我能接受。”

程倚庭握著電話聽她說,邊過馬路走過去。走到他的車窗前,她俯下身,對上跑車裏的人,笑著給了一聲拒絕,“不行,今天晚飯我們吃茄子。”

他跟蹤她。

而她顯然也樂於被他跟蹤。

這是,某一種許可的暗示。比方說,男歡女愛。

唐涉深瞇起眼,一如淩晨在床上抱著她不放要再來一次時的小孩子狀態。趁她不足以,他忽然打開車門,伸手一把將她抱上車。

她一個摔,就跌進他的懷裏。

“你幹什麽,光天化日的——”

唐涉深十分正人君子,“程小姐,我只是想讓你上車而已。”

程倚庭瞪大眼。

……上車就上車你還動手動腳算個什麽意思?!

看著她一副薄怒含嗔的樣子,唐涉深大笑,他偏就是要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放過她,右手靈活地就探入她的薄裙下擺,醉也不閑著,在她耳邊說:“欲拒還迎,嗯?”

程倚庭揮手就推拒他,“都說了不行。”

可惜,她這種生物哪裏是唐涉深這種人的對手,他一個眼疾手快就一把抓住了她揮來的手,一個反綁穩穩地將她置在他懷中。唐涉深笑笑,很壞,也很柔,“長進了啊,敢對我玩這一套。”

程倚庭剛想生氣反駁,就只聽得他說:“雖然這是無數女人對付男人時用濫了的手段,但我偏偏就吃你這一套。”

不知怎麽的,她一個心動,就任他處置了。

全封閉式的跑車空間內,活色生香。

唐涉深很年輕,心態卻絕不能用年輕二字概括,事實上他所經歷的一切分明已使他比尋常人更快速地成長為老辣的男人,而這樣的男人一旦談起請來,和普通男人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他已經不可能,動心忍性。

唐涉深這樣的男人一旦動心,勢必動性。

這簡直已經成了他的一種本能,一種直覺。如同蠻荒時代最原始的男人那樣,只在兩件事上有征服欲:狩獵,已及,性。

在這樣的男人面前,生手如程倚庭已無法保持理智,女人的本能就主宰了這一刻的程倚庭。

“你壞。”

她仰起頭,才剛剛好可以觸到他的下頜。她伸出舌尖,刷過他下頜處最精致的一個點,隨即重重咬了一小口,絕好的報覆,也是絕妙的調情。

“不想嫁給你了,”她承受著他,在他身上喘氣,“被你這樣欺負,我不要你了。”

唐涉深笑了。

一個挺身,滿意地聽到她如約般的壓抑叫聲。就在她失去自控力的那一剎那,他扶住她的後腦,這樣對她講:“可是我卻只想要你。”

唐涉深是一個很會玩的人。

“玩”的意思有很多,比方說工作,比方說感情,再比方說,單純的玩法。

某一日傍晚,程倚庭下班,剛走出公司,就被唐涉深接上了跑車。

“上車。”他對她直接說道。

她拉開車門坐上去,“去哪裏?”

“去一個,比較開心的地方。”

程倚庭思考,“今天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

唐涉深挺好奇,“你一直是這麽無趣的麽?人這一生,能有多少個特別的日子,統統算起來過得再好,也不過是人生的幾十分之一。所以尋常日子,才更要開心。”

程倚庭不和他辯,想了想,只道,“你常去的酒吧啊夜店啊派對啊那種地方,不要帶我去哦,我沒興趣的。”

紅燈,唐涉深剎住車停住。這才轉頭,微微的不爽表情,“程小姐,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是這麽三俗的麽?”

“不止,”她笑盈盈地灰機,“你庸俗、低俗、媚俗,還有……人品下流。”

唐涉深大笑。

油門一踩,痛快地飆車,嚇得程倚庭驚叫了一聲,適時地拉住了安全帶。

這一晚,唐涉深帶著程倚庭去了郊外的鄉下,玩了一趟“霜降祭”。

這是當地集會的一種,每年一次,每逢霜降日,到了晚間六點,在郊區的這條弄堂裏,各種吃貨小販、手工藝品、特色玩具商等等就會推著小車出來擺攤,民間的各種吆喝、各類的走卒、南來北往的看客、西去東下的旅人,都會趁這個時節好好地逛上一逛,熱鬧一下。

呵真好,這樣冬日薄霧籠罩下的長街燈火闌珊,才有資格被叫做:人間。

被唐涉深牽著手走在人群中的程倚庭,在某一個轉角的剎那,忽然撲面而來一種安全感,仿佛他和她的故事如此觸手可及,唐涉深是那麽近,近得就在人間的轉角,一伸手,就可以被他握住手心。

“遇到你真好。”

這是她心底的話,是她的真話,“曾經我以為,情天恨海,不如一醉,千山萬水,不如一睡,直到我遇到你。”

“哦?”

“你教會我很多,帶我看到了更多我以為永遠都再看不見的。”

“比如?”

“食人間煙火。”

霜降祭的煙火破空的一剎那,她恰恰偏了偏身子,恰恰好與他對視,恰恰好說出她此生正在經歷的最動人的故事。

食人間煙火。

“你這個人,總能帶給人意外,”她偏頭看著他,由衷感嘆:“比如說,今晚的這一場人間。我一直以為,這樣的漁家燈火、炊煙裊裊,是落不進你眼的。”

“怎麽可能,”他幽幽地道:“我還有靠這個活呢。”

“嗯?”

“城市邊緣化,這一帶會是未來的商業中心,”男人摸了摸下巴,意猶未盡:“兩個月前,還是我親自過來調研的。”

“……”

程倚庭汗顏。

隨即釋然地笑了。

真是,三句話離不開本行。

“奸商。”這是她的最終評價。

“星期而已,就像你的新聞一樣,”他忽然沈了聲,問了一個大煞風景的問題,“如果我要你放棄做新聞,你會麽?”

程倚庭沒有惱,臉上掛淡淡笑意。

“那麽你呢,”她莞爾,“聽說數年前你的SEC曾經一度瀕臨崩潰,在那種絕境下,你都沒有放棄它。何況是我呢。”

男人了然,“你和我,是同一類人。”都有不能放棄的堅持。

程倚庭呵了一口氣,聲音是那麽幸福,“所以我不會放棄做新聞,因為有它我會快樂。”

冬意盛。

月色涼。

他只見她長發一落,散在肩頭,冬日月光下,這個女孩行走在人間卻不入塵世俗煙,一汪清秀,寂寂艷艷,惹他疼惜,撩他心弦。

唐涉深手勁一帶,令她穩穩地落入他懷中,對上她清亮的眼睛,他對她講,“我帶你認識一個人。”

一年一度的霜降祭,歷來都是當地小生意老板必爭的兵家之地,今年更是如此,十裏古舊長街,面攤、茶館、小吃車,吆喝聲起伏,一派熱鬧。

麻辣燙的小老板衛朝楓也忙得熱火朝天!小衛老板長了一張群眾喜聞樂見的臉,性格溫和,待人如春天般溫暖,再加上手腳麻利,定價適中,顧客定位是低檔大眾,所以一到集會等等各種社會場合,小衛老板的“衛記麻辣燙”都會成為馳名方圓十裏的熱門品牌!那氣勢,不輸國際大牌!再加上衛朝楓一張會說話的嘴,一句“賺錢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大家看得起我啊,高興!”真是說進了人心坎,惹得上至八十高齡,下至六歲小兒,都記得多光顧小衛麻辣燙,對小衛老板也特別友愛。

時至晚間八點,正是夜宵的好時候,衛朝楓忙得不亦樂乎。

“小衛,來一碗酸辣的,不要蒜哦!”這是隔壁街的王胖嬸。

衛朝楓笑意滿滿:“好,王姨你的酸辣打包,就來。”

“小衛哥,我們要七份。”這是酒吧陪酒的小妹們。

衛朝楓眨了眨眼:“小麗吃完趕夜場呀?不要太辛苦啊。” “衛老板。”

“哎,”衛朝楓忙應答,“客人您要幾份?”

一擡眼,衛朝楓原本笑意滿滿的臉就像冬天的冰激淩瞬間凍住了。

唐涉深單手環著程倚庭的肩,站在不遠處,正幽幽地盯著忙得恨不得手腳並用的他。

這下子,衛朝楓不僅是面皮直抽,簡直是心肝脾肺腎!

瘋了瘋了,這家夥有沒有搞錯,他不跟他說過了別來找他了嗎,可是他居然、居然帶老婆一起找上門了?

偏偏程倚庭是個知識分子,懂禮貌、人單純、心腸好!微微向他欠了欠身,對他說:“你好。”還附送一個春天般的溫暖笑意。

衛朝楓扶額。他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他對女人的態度從來就是“有女人挺好,但沒有也見不得就會死”。但他卻是個見不得女人受委屈的男人。好女人、壞女人,在衛朝楓的觀念你,都可以用兩個字概括:弱者。

是弱者,就應該保護;是弱者,就不能……沒禮貌。

於是衛朝楓放下攤子,走過去,聲音不陰不陽地,“唐老板,吃飯呀?”

“過來逛逛,走累了,在你這裏歇一歇,”唐涉深對程倚庭的態度絕對不是衛朝楓眼裏“愛得好酸好酸”那一種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覺,“雖然這裏的東西不怎麽樣,也不怎麽衛生,但將就吃一下,等下我們就回去。”

程倚庭還沒什麽反應,我們衛朝楓同學可是聽不下去了。

——什麽叫“雖然這裏的東西不怎麽樣”?!什麽叫“也不怎麽衛生”?!什麽叫“將就一下”?!這位老板,你也稍微尊重一下我的勞動成果好嘛?!

末了,唐涉深還挺無恥地加了一句,“憑我們的交情,你會算便宜點的吧?”

……誰他媽跟你有交情?!不要隨便裝熟好麽?!

衛朝楓連腮幫子都鼓了,一副包子臉地看著唐涉深,有程倚庭在場他不好發作,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八折……”不能再低了……如今連大白菜都漲價了他一根光棍辛苦討生活不容易的啊……

誰知下一秒,程倚庭忽然推了推唐涉深,“你有點過分了啊。”

程倚庭拿出錢包,一張嶄新的二十塊,被塞進衛朝楓的手裏。一擡眼,程倚庭看他的眼神分明有些同情,“天氣這麽冷,賺點錢不容易。”

衛朝楓:“……”

程倚庭說完,她點的麻辣燙也正好被店裏打雜小夥端上來,程倚庭對衛朝楓露出一個“底層打工百姓不容易,加油哦”的鼓勵眼神,就過去坐下來吃夜宵了。

她一走,衛朝楓額上的黑線就全數掉下來了。

“她這是……在同情我?”

唐涉深拍了拍他的肩,“至少你這身打扮看上去,是挺值得同情的。”然後唏噓地嘲了他一句,“好好的太子爺不當,跑來賣麻辣燙,路是你自己選的,我看你還挺樂在其中啊。”

衛朝楓扶額,正色。

“唐涉深,我今天跟你講清楚一件事。”

“嗯。”

衛朝楓深吸一口氣,決定以情動人,“朋友,你以為我現在是在玩啊?我是在逃難好嗎!‘鬼城’知道我和你的關系,這幾年一定都派了人跟上了你,你也稍微幫我考慮考慮好麽……”話音未落,衛朝楓就感覺到不對勁,不是滋味地挑了挑下巴,“我剛才說的話你有在聽麽?”

唐涉深看著程倚庭的方向,視線終點分明只有那一個女孩的背影。聽到衛朝楓的問話,這才回神,淡淡地問了一句,“她真的挺可愛的,是吧?”

衛朝楓:“……”

沒想法。

遇到唐涉深,衛朝楓是真的完全沒有想法。

他幾乎是像外星人一樣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唐涉深你有有搞錯!”他在跟他談跑路保命這種性命攸關的大事,而他眼裏居然是看一個妞!

“衛朝楓,我沒有辦法。”

“啊?”

唐涉深忽然淡淡地對他講,“沒有程倚庭,我不習慣啊。”

聽到這一句,衛朝楓的臉色終於變了變。

一直記得數年前唐涉深在婚禮那天對他講的一句話:"如果說,我喜歡的人恰恰沒那麽愛我,我又恰恰剛好非她不可,那麽我就賭一把,我不賭她會喜歡我,我賭我不後悔。”

從那一刻起,衛朝楓就開始擔心這個男人。他對他說那句話時,衛朝楓確信自己是看到了,唐涉深臉上的表情有怎樣的有幽暗怎樣的溫柔。

自此後數年,衛朝楓永遠記得那一天,雲淡風輕,沒有太多的陽光,亦沒有太多的風雨。沒有開端,亦看不到結局。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他終於收起了調笑,恢覆了一如當年被人稱作“鬼域太子爺”時的冷靜自持,“程倚庭確實得罪了一些人,包括“鬼域”。有些新聞報導涉及“鬼域”的暗箱操作,而你的那位程小姐似乎又不太惜命。”

唐涉深的聲音裏幾乎沒有多大情緒,“必要的時候我一定會出手,提醒你一句,到了那一步,你的立場會變得很棘手。”、

衛朝楓看著身旁這個男人,這個當初站在SEC風口浪尖也依然艷壓天下而今卻連低眉也染了擔心的男人,衛朝楓許下重諾,"我會幫你,就像當年幫你救回SEC那樣。你好好守著你的程倚庭,其他的我來解決。"

榮氏企業八十周年創立大會,貴賓名單上,SEC唐涉深的名字赫然在列。對於唐涉深而言,無論是合作方、利益共贏方,還是私交朋友、行業晚輩,哪個身份都不允許唐涉深再選一次。身為助理的付駿尤其頭痛,這種場合,唐涉深的前科實在不良,一開始還會裝裝骨頭自己上,到後來索性連應付都懶得,直接叫付駿上,美其名曰“給你一個鍛煉的機會”。遙想付駿在多年前面試老板助理這個職位時,唐涉深就不客氣地對他放話過“我對助理的要求很高,相對的,只要你合了我的意,薪酬方面,你開個價”,付駿那時還是一個志向很高的優秀青年,能被唐涉深面見就已經覺得是無上的光榮,走出唐涉深辦公室時簡直激動得無以言表,恨不得馬上開始當牛做馬。殊不知幾年後付駿才沈痛地明白,老板說要求很高真的不是說說而已,他的要求確實很高……

“深少,這是榮老先生盛情邀請您出席,”付駿說得情真意切:“前兩次您都沒有出席,榮氏那邊,和我們的合作也不少……”人家好歹也是要面子的……

唐涉深目中無人的本性付駿是清楚的,正因為清楚,才不會強行建議他去。特助這個位子不是好坐的,一個聰明的特助,有本事的地方在於如何做事,而不是做什麽事。

“聽說駱醫生今天晚上也會去。”付駿聰明地道。老板的朋友在,老板出席的概率大概也會大一點吧。

誰知唐涉深不屑一顧,“他是為了蘇言去的,過了了美人關,日子不好過啊。”

付駿暗自撇撇嘴。

說得好像自己過得了美人關似的……

一見程倚庭小姐就腦子發熱的人沒資格笑別人吧……

一想到程倚庭,付駿陡然想到,“對了,程小姐公司那位霍總監今晚也會出席,程小姐所在的新聞公司和榮氏有長期的廣告合作。”

唐涉深停住動作,摸了摸下巴。

“打個電話給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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