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中,似乎又有人在喚我，是個女子,聲音婉轉動人，柔美好聽。

“公主別睡,快醒來。”

“公主能活到現在多不容易，千萬別中了她們的計。”

“公主若是睡了,又要重新來過,屬下們該怎麽辦才好？”

昏迷之中，耳邊響起了那首《浮生未歇》,是夏影在撫琴嗎？記得在滄溪行宮,他耐心教我這首曲子,分別的前一日,我還借口說要學好這首曲子不隨他去參加輝帝的宴請。於是,這一學，過去了十多年。如今我倒是學會彈了，可他失憶了，記不得這些事了。而我，恐怕再沒心境彈了。

“皇上，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嗔念癡念貪念怨念，皆因人心中有執著，放下執著，雜念自無，勘破情事，身心自在……”

“丫頭，你自己勘破不了情事，此番反來勸我放下執念？”

情字一理，我不曾勘破，對風麟的執念，對典溟的癡念，折磨了我這麽多年。

如今一遭，我才知曉，自己給自己套上了一個多大的精神枷鎖。

因為感情蒙蔽了雙眼，消弱了鬥志，我本該去做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成……

昏迷之中，有人抱住了我，那個懷抱寬闊而溫暖，散發著陽剛之氣，有鏗鏘的心跳，蔓延的熱意。

“晨兒別想跟著為夫去黃泉，為夫不會在那等你。”

“晨兒不乖，叫你好好過日子，怎麽不聽話呢！”

“晨兒醒來，為夫帶你離開。”

***

有梅花清香，縈縈繞繞，漫在鼻尖。溫暖的陽光像金子一般灑在身上，知覺漸漸恢覆，體溫慢慢上升。我睜開眼來，如火如荼的紅梅映入眼簾，紅梅上白雪點點，冰清玉潔，襯得梅花嫵媚脫俗，清麗傲骨。我強撐著坐了起來，放眼一望，燦如紅霞的梅花如雲海滾滾沒有盡頭，天空湛藍，大地雪白，霧氣朦朧，群山巍峨。

這是哪裏！

我驚楞一瞬，有腳步聲從後方傳來。

一抹紅影緩緩走近，赤袍龍珠，紅發酒瞳，瀟灑傲然，踏雪折梅而來。

“醒了啊。”他眸色流光，淺淺淡笑。

“怎麽是你？我這是在哪？”

淩空仙島，聚天地靈氣，孕奇珍異獸，藏神器法寶。整座島懸浮於飄渺海上，隨日月運軌，行蹤不定，被稱為第三大奇幻之地。島下火海滔天爍石流金，島上郁郁茂林飛瀑流泉，再上是冰雪皚皚的險峻山峰。

我如今所住之地，正是冰雪皚皚的玉龍山脊，玉樓空也在這裏，準確的說，睡在這裏。

我醒來後，每天都去看他一回，他睡在梅花林中，冰床之上，身著那件白鶴祥雲如意錦袍，烏發如墨，玉顏絕塵，眉心一縷金線，仙氣氤氳。

這一回，我又消沈了一段時間，龍哥沒有扇我巴掌，也沒有再罵我。只是將我拖到了玉樓空的面前，讓我跪在那裏，好好想清楚。

我靜靜地看著玉樓空，看梅花一片一片飄落在他的身上。

梅，不因無蝶留戀而感傷，不因無蜂追逐而沮喪，無需葉飾，不念春風，不予百花爭艷，獨立嚴寒霜雪，無私、無怨、默默於此，玉樓空如是。

這些梅花是龍哥所種，還是在月潮花海折下的那支紅梅，二十年下來，生得漫山遍野，一望無際。花落又開，日覆一日，年覆一年，不畏天寒冰雪，不為碩果累累，無時盡，無時休。

正如陰凰之無盡輪回，正如玉樓空之萬世守護，正如赤天狼之甘心等待，正如那些為了心中之念，不懼生死，不畏艱險，不屈不撓，無怨無悔的所有人。

“那些說要保護你，最後卻傷你的人，不值得你潦倒至此。”

“那些沒說要保護你，最後卻用生命來救你的人，才是你最要珍惜的人。”

“你好好想清楚，你是為了什麽而活。想不清楚，你就和玉樓空一起睡死在這裏，老子不會再管你！”

我為了什麽而活？

我沒有信仰，只有執念，執念著那些說要保護我，卻又傷害我的人。所以執念崩塌，我的心神也跟著倒下。

我不該執念這些，我該為了值得的事情而活下去。

曾經的月夜城、洛洛世家、畄青國，為了報答救過我的人，我也努力守護過他們想要守護的東西。

所以現在，我還要繼續努力來守護，守護我自己的生命，守護陰凰脆弱的魂魄。

陰凰已得三縷魂魄，還有兩縷：土和金。

我跑去問龍哥：“告訴我，‘土藏’和‘金卷’在哪裏？”

龍哥睨眼輕嗤：“就你連‘火書’都無法控制，還想另增兩件寶物？”

“無法控制？”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敲了敲我的腦門：“就知道你想不起來，你乖乖在這修術法吧。”

“在這修術法？”我環顧四周，山之巔，雲飄渺，雪皓潔，集靈氣，絕人事，離凡塵，的確是個專心修術的好地方，可是……

“我，我好想回去一趟，那邊……”我話未完，龍哥截斷道：“你還嫌殺的人不夠多麽？北夏皇宮幾乎被你移為了平地……”

“你說什麽！”我瞪大了眼睛，以為誤聽。

他哎哎嘆了兩聲道：“你若意志薄弱，鳳凰魔性就會增強，它會剝奪去你的意識，用你這副身體胡作非為。”

“怎麽可能……怎麽會……”我差點跌坐在雪地裏，猛然又想起他們的安危，連忙問道：“我殺了誰？風麟呢？夏影呢？還有……”

“你就省省心吧，他們哪裏要你擔心？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又打算跑回去給他們欺負麽？”

我一楞，氣短，黯然低下頭：“你就說他們還活著沒有，幹嘛這樣數落我。”

“不數落你，你會開竅嗎？啊！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糊塗，為了個臭男人把自己搞成這副熊樣！虧你還是只神獸，別說和我認識！”他喋喋不休起來，吹鼻子瞪眼罵得很歡。

我埋著頭任由他罵著，心裏委屈得很。

“紫珩那衰人，明知道你無法控制魔性，還不帶你離開，這下好啊，你造的孽簡直罄竹難書，絕對夠下十八層地獄。”

“我……”我無辜至極，懊悔至極，心慌至極，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些什麽啊！我心沈得沒有了低，鼻子一酸眼中蒙上淚水：“到底哪些人死了，你快告訴我啊，求求你了。”

他一甩袍袖，一副事不關己的瀟灑姿態：“我哪有那閑功夫給你記錄死傷人員，應該死的都死了吧，不該死的，就看你有沒有一點良知，留人家活口了。”

“啊！啊！你別刺激我，師祖說過，我受不了刺激的！你老實給我說，他們有沒有死啊！”我眼淚都飈了出來，哭得毫無形象，身子飄搖得如同落葉。

龍哥這才收了收瀟灑，眼裏掠過點憐憫之色，回道：“好了好了，我去地府給你看看都死了誰。”

我心一揪，哭得更加厲害了，都要去地府找人了……

“你再哭！再哭老子不管了！”

我大叫，連忙抓住他的袖子：“我不哭就是了，你要仔細看，最好把名字都抄回來……你一定要幫我求求鬼帝，給他們安排個好去處……”我嗓子像被卡了根魚刺，生痛得不行，心像無數只貓爪在撓著。

“知道了。”他不耐煩地打掉我的手，不看我淚流滿面的臉，指了指打坐臺上堆成山高的術法經文：“你就認真領悟這些吧，等我回來。”

我忍著淚點點頭。

他往外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地轉頭吼了一句：“老老實實在這呆著，別給老子出去殺人！”

“……”

***

清朗星光，月下寒梅，雲蒸玉雪，心靜如水。

“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中氣以為和。”

“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無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我盤坐在冰石上，來回領悟著經文術法，吐納天地之氣，掌控體內亂竄的幾股力量。

龍哥這一走，已有三月有餘，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這會約摸著也快回來了，頭幾天我還內疚著屠宮之事，經修煉數日，心境倒也平緩了下來。那些被我失手殺死的人，雖不能起死回生，但可輪回轉世，人生苦短，難逃一死，脫胎換骨重新做人，未嘗不是件解脫之事。望判官能讓我一人承擔此中罪孽，給他們安排好去處，如有彌補贖罪之法，我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餐風飲露，潛心修習，不知不覺，又過一天。我吐納完畢，睜眼望向山下，郁郁林中還隱有幾處燭火明亮。那裏住著淩空學府仙術紫衣班弟子，都是紫珩師祖的徒子徒孫們，也就是我的師叔師兄們。

淩空學府，集仙武巫鬼妖五術之高師，匯兩陸四疆之術籍，收有緣之人為門徒，分五術七色，共三十五門，各門自成一派，互不幹涉，獨立授業。師祖從未與我說過師門之事，我也就不知道仙術紫衣班掌門是誰，功參造化如何，門下弟子多少，所習術法有何特色等等。我只知自己的修術資質極差，師祖僅僅教了我些皮毛我還學得不通透。不過這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我的情況倒變成了內力太過生猛，需要壓制靜心。

我仰頭望了望弦月，出了會神，忽覺前方有人逼近，那人刻意用術法隱了生息，可我還是隱隱察覺了出來。

三月不曾有人出現，難道是龍哥？可他為何要鬼鬼祟祟？這不像他的作風啊。

那只有淩空仙島的學徒了。龍哥說過，能入住淩空仙島的淩空學徒多半術法高深，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半魔半仙之體，若被當做妖怪打了，他可不負責任。

我倒不怕被打，就是怕他們打了我後，我一激動殺了他們，所以我還是躲起來為妙。

我身形一閃，隱沒在梅樹上。

四周萬籟俱靜，梅花嫵媚妍麗，淩雪傲然，風吹落身旁枝上的白雪，簌簌飄落。那人的腳步漸近，隔著梅枝叢影，清月之下，我隱約見到一身青衣，一把青劍，那人轉眸盯來，卻是一雙鳳眼，璀璨如星……

風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