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又一次聚攏在我面前,青衣飄飄，風華絕代,長袖一揮，緩緩走到琴邊：“娘子被騙了,我只是保護這把琴的符咒。娘子不是說想學彈琴麽？為夫可不想請那些長得像狐貍精的琴師來教娘子，所以為夫尋來這把鳳鳴琴送給娘子,它可以教娘子怎樣彈。為夫先給娘子示範一下……”他挑了挑眉頭,妖嬈一笑，坐了下來,翹起蘭花指撥動琴弦,入耳的旋律卻是有些不符情景的《最炫民族風》……

“我操！”克西裏頓時被雷翻在地,而我那澎湃流淚的臉面忽也噴笑了下,接著哭得更大聲了,這應該是我十年前就能看到的畫面，十年前的我一定會被他逗得笑趴在地上，可是現實殘酷、命運弄人，現在看到此情此景只覺心中洶湧著沒有盡頭的酸楚和悲怨。

“嗯，為夫學會撫琴了，娘子的心願也了了吧？”他回眸一笑萬千花開，可是漸漸地，他的笑容慘淡了下去，臉色變得越來越暗沈，眼裏翻騰而上的是滿滿的痛心與憐惜。

我心臟猛然收緊，這樣的表情，他將說什麽……我全身已不住地顫抖，慢慢挪去他身邊，緊緊地看著他，一刻也不願移開眼睛，生怕他說著說著就不見了。

“晨兒，為夫……”他聲音凝滯得讓我心如針紮，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晨兒覆活後的每一天，為夫都想傾盡所有來疼愛她，想幫她完成所有的心願，可是為夫心裏清楚這些只是奢望，清楚自己很快就要對不起晨兒，很快就要離開這個人世再也見不到晨兒了……”說到此，他面色痛苦不堪，額心泛出隱約的青光：“晨兒可還記得為夫額心的痣有時會變成青色，那是為夫生命將盡的預兆……母後跌入黑水河後腹中的胎兒其實早已斷氣，是師傅使用了禁咒子血咒才將我救活過來，即便這樣，我的命也不會太長，所有的毒瘴都封在烏滴痣中，一旦烏痣變為青色，我就活不過三年。”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哪裏死去了？你是去完成天命了!你說這話又是騙我啊！壞人、壞人！我不會相信你的，不會相信的……

“三年，遠遠不夠我去愛晨兒，遠遠不夠給晨兒所有的幸福……我就像父親那樣成了失信絕情之人，騙晨兒嫁給了我，騙晨兒陪伴一生，到頭來一聲不吭離去。為夫知道，晨兒還有很多心願沒有完成，晨兒想給洛洛家族洗冤，想去北夏國老家看看，想到淩空仙島見見玉樓空，想回趟雨林迷城看臭小子娶到媳婦了沒有……晨兒還想為為夫生個孩子，與為夫相守到老……”他已經說不下去了，眼裏盡是絞痛之色：“可是為夫沒法陪晨兒去做這些了……”他的眼角已溢出讓人心痛的淚水，順著俊朗的臉龐緩緩流下：“為夫自私得很，為夫對不起晨兒……”

風麟啊……我使勁搖著頭，稍稍平息的眼淚又洶湧而出，緊咬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聽風麟說話了，就算是鉆心痛的話我也要一個字一個字地聽著，不能讓哭聲遮去了他的聲音。

“晨兒肯定不會相信，肯定還會傻傻地到處去找為夫，等著為夫回來，為夫很擔心啊，很擔心晨兒會這樣做，這樣傻。”

是啊，我傻你又不是不知道，可為什麽還要這樣做呢？我哭得眼睛火辣辣刺痛，泣不成聲，全身一癱，跌在了克西裏身上。

“晨兒別哭啊，別哭……為夫一直不敢親口對晨兒說這些，是因為見不得晨兒這樣哭泣。晨兒別想跟著為夫去黃泉，為夫不會在那等你……晨兒說過，一生不過須臾，終歸是個死，為夫此去也就是睡上一世，晨兒勿念。晨兒要好好活著，去完成未了的心願，也幫為夫完成一些心願，為夫將這些心願告訴了一個人，這個人……這個人一直留在晨兒內心裏，這次為夫不攔你，放你過去他那，為夫還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他，你只要去找他，很多事情都會明白過來，當然也會怪為夫為何要瞞著你，欺騙你。”

“晨兒，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如果可以，晨兒就將給我的那份感情一起給他吧……”他沈默良久，忽然一挑眉頭，生氣道：“剛才為夫那句話收回，為夫從來沒有這麽大度！”可說完這句，他眼中又填滿了痛苦，語氣淡得幾乎快沒有了：“可是為夫拼不過命啊，為夫只能這樣了……”

他棱廓分明的俊顏忽然恍惚得模糊不清起來，青光開始灼灼燃燒，衣袂像被點燃了一般，發著青色的煙緩緩消散。

風麟！不要！風麟！不要啊！我失聲大叫著向他撲去，然而那慘烈的青光就那麽一絲絲地從我指縫間穿過，化為了虛無……

“晨兒要聽為夫的話，要聽啊！你不聽的話，為夫下輩子不來找你！”

風麟，不要走……不要……即便是幻影，我也想這樣看著你一輩子……

青光終歸消散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號啕大哭起來，像八爪魚一般箍著他原本坐著的木椅上久久不肯撒手，風麟，你真的就這樣和我永別了嗎？我再也就見不到你了嗎？你多做些靈符啊，只要這樣的靈符我就能好好活著的，你再做些給我啊！我開始瘋了一般在房裏找靈符，翻箱倒櫃地找，可除了衣物首飾再無其他，克西裏跟在後邊煩得咬牙切齒直撓頭。

“瘋了瘋了！”他怒吼一聲，一如既往在我腦後勺敲了一棒，世界也就此安靜了。

風麟，你為什麽要撂下一攤子事情讓我來做，撂下滿滿的記憶讓我來回憶，為什麽不給我孟婆湯，讓我把你忘記！

我要聽你的話，我要好好活著，我要去愛他。雖然他是我原本就愛的人，我狠心忘記了他，雖然他是我應該愛的人，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了……

可我心裏滿滿的都是你，我要念著你的同時去愛他嗎？

我做得到嗎？

風麟，如果我死了，我讓你去愛別的女子，你做得到嗎？

你肯定做不到的，所以我也好難做到啊。

風麟，你為什麽不來我的夢裏了，是忘記我了，還是生我的氣了，怪我沒聽你的話呢？

對不起，我還想再見你，還想聽你說話。

風麟，你還是不來我的夢裏嗎？還是不理我嗎？

對不起，就讓我再任性一回，哭一回。

哭過之後，我再聽你的話，再去找典溟，去問他你的心願是什麽，好不好？

***

我這樣昏昏沈沈，醒了哭，哭了睡，睡了又醒，醒了又哭，偶爾毒發，偶爾呆坐，一直抱著鳳鳴琴不肯撒手。某一天醒來，我就見墻上掛了一副字：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克西裏叉腰指著：“死女人！看清楚了，一日三省！”我不但沒反省，哭得更厲害了。

克西裏煩躁得天天罵我罵我，後來變成天天勸我勸我，天天求我求我，天天想花樣逗我，拖我出去逛街購物看戲聽曲散心。

“……看你懵懵懂懂的眼中布滿太多的困惑

自從經歷過那些以後你都沒怎麽笑過

不必反反覆覆想太多每天都要過的更灑脫

看得透 放得下拈花一朵……”

克西裏總在屋外唱著這首歌，我昏昏沈沈地聽著，昏昏沈沈又睡了過去。

“……如果能夠多一點點微笑

生命也會多一點點美好

何必活的那麽冷酷寂寥

入夜總為小事而睡不著

如果能夠多一點點微笑

快樂也會多一點點圍繞

不要等到全球變冷才覺不妙……[1]”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眾人在說桂柳城的萬年蜈蚣精一連殺死了三位修真人，我才發現師祖好久沒回來了。

直到有一天，我聽到素蒂雅·花舞成為了北夏國皇後，晴妃升為皇貴妃，夏影不思朝政，耗巨資建造肉林酒池，豪華宮殿，沈迷於窮奢極欲的生活。我才意識到還有些事情我很在乎。

直到有一天，我被克西裏又拉到寶慶酒樓吃飯，隔壁雅間突然傳來一句驚天之語：“暄帝重病快不行了？”

我猛然一驚，徹底清醒。

“渡江來的商人說，燕氏一除，暄帝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先是臥床不起，後來吐血昏厥，禦醫和國師都束手無策……”

“郁結攻心，心魔奪魂，哎……他為孤月皇後報了仇，了了心事，精神就垮下來了。”

“太子這麽小，南青國恐有大亂，錢老板都把那邊的資金全部撤了回來。”

“那也未必，暄帝英明睿智，以雷霆之勢將所有障礙一一掃除，又給太子留了諸多才幹精明的輔政大臣，近期沒有勢力能夠動搖南青國國本……”

漸漸的，我的耳中轟隆隆如雷滾過，眼前大片大片的黑雲翻來，那畫著百花怒放的屏風似是旋轉了起來，百種顏色繚亂刺眼，紮得我淚眼朦朧，心肺抽痛欲裂。典溟怎會重病不起了，大家竟然開始討論太子繼位的事？不會的，他不會這麽早就垮下的，他說要放棄神權，讓民眾知道天文地理、四季運作；要普及教育，實行科舉。對了，他還想統一水杳，吞並北夏國，這些事他都沒來得及做，怎麽會昏厥了？我不相信，不相信！

可緊接而來的消息將我這一絲僥幸碾得粉碎：暄帝重病不起，難理朝政，退位於太子，移駕滄溪行宮靜養。不日後重度昏厥，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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