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雪此刻來找我不可能只是為了借機羞辱我一番,她一定是有了解決叛亂的辦法，想讓我做些什麽。我強自克制住滿腔的羞憤,矮著聲音唯唯回道：“娘娘息怒，臣妾過於惶急皇上安危,失言失禮冒犯了娘娘，還望娘娘恕罪。娘娘教訓得是,臣妾鮮少替皇上和娘娘分憂解勞,更沒能為國家和臣民做些什麽，失德失能,有愧聖恩,無顏獨居高殿,享富貴榮華。事後臣妾會請皇上降罪,自甘領受。只是現下情況緊急,還請娘娘指明臣妾應該如何助皇上一臂之力，保家國安危。”

見我卑躬示弱，蝶雪語氣緩和了下來，略有得意之色：“逼宮之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皇上天縱英明，平息小小作亂自然不在話下，只是那聲質疑無法佐證，難平猜疑之心，日後這樣的叛亂不會少的。”她這話說得不緊不慢，不顯絲毫焦慮，似乎一切都能在掌控之中。

她周游在我身邊，雨水顆顆敲打在了油紙傘上，轟隆隆像打鼓：“夫人聰慧過人，心細敏銳，自然也知道單憑父親一面之詞難以證明皇上的端木氏血脈。所幸的是，除了玉茗花簪，陽帝還留了樣東西給慈慧女皇，父親一直替皇上保存著，以備不時之需……”

猜得沒錯，蝶雪確實掌控了一切，有證據便有了絕對的主動權。他們燕氏一族傾盡所有支持典溟覆國，可到頭來得到的回報太少太少，燕瓊資丞相之位有右相制衡，蝶雪貴妃之位有孤月壓制，二人的權力日漸消減，家族未來氤氳一片。燕瓊資老謀深算，不可能讓自己的勢力如此消沈下去，這次叛亂倒成了他絕佳的翻身機會。他可以用這個證據向典溟開出更高的要求，得到更大的權勢。或者加入逼宮，另立新君，新君將會成為他的傀儡……這兩條路，後者風險極大，蝶雪來見我，定是不想走後一條路，情分猶在，還沒到與典溟撕破臉的時候。

“燕丞相深謀遠慮，臣妾嘆服。敢問除了玉茗花簪，還有何物可做證據？”我咬牙問著，身子淋得透心涼，眼睛似乎已經浸了水，刺辣辣的疼痛傳入大腦，冷汗涔涔直冒。

“五。聖。靈。圖。”伴著鼓噪的雨點，她一字一字吐在我耳邊。

五聖靈，在琴皇後的墓室我曾夢到了玉樓空對晨公主說過，沒有五聖靈洗凈公主的戾氣，無論輪回幾世，都會害死身邊的人，包括她自己。

五聖靈有三種解法：有人說它是水帝王飛升前凝結的五道法力，五聖靈圖即水帝玉圖。有人說它是《通天寶鑒》的五部分，圖譜記載了五部分的隱藏之地、獲得途徑、使用方法。但更多的，人們相信五聖靈圖是五國正統皇室族譜，因在六十年前，為辟謠言，水母節祭祀時五國皇帝將圖譜公示天下，萬民親眼看到那只是族譜。五國之亂前，陽帝保管過五聖靈圖，裏面一定會有雙生兒的記錄。

蝶雪接著說道：“如今正殿兩軍僵持，就看皇上能否拿出證據來，本宮意欲送去五靈聖圖，可不巧皇後和皇子生命垂危，後宮諸事亟待本宮處理。兩頭只能擇其一，本宮只得找個合適的人將圖譜拿過去，霖王有玉茗花簪，自然也能有五靈聖圖，夫人將此圖呈上，定能讓叛逆賊子心服口服，化解質疑，轉危為安。”

蝶雪竟會讓我送圖給典溟？細細一想，如果燕丞相去送五靈聖圖，典溟會作何感想，這麽多年他還留了一招以防萬一？除此之外，他還留了多少？瞞下多少事情沒有跟典溟說？此事之後典溟怎會再信任他，怎會讓他好過。然而換做我去送圖，一則名正言順，二則典溟會將那份不信任加諸在我身上，更重要的是，孤月和皇子都在她手上，我即便選擇先救孤月再送圖譜也是不可能了。我若敢將這一切實情告訴典溟，恐怕皇子的性命也不保……蝶雪這一計用得近乎無懈可擊，我只有遵從。

“只是……”蝶雪話鋒一轉，極盡凜冽：“茲事體大，本宮需要確信夫人能夠遵照本宮的意思及時將圖譜送到皇上手中，這是百毒斷腸丸，夫人若能早些回來，本宮自然會將解藥給你。但若有半分差池，夫人也性命不保……”

百毒斷腸丸嗎？這就是你找我的目的，用五靈聖圖換我的命，換孤月的死，換典溟獨寵你一人，對了，你還能換得皇子的撫養權，換得燕氏家族的再次煊赫。蝶雪啊蝶雪，你這一招棋下得好漂亮，我卻沒有一絲反擊的餘地。

百毒斷腸丸已躺在我左手，緊接著裝有圖譜的錦盒放於我的右手，錦盒沈甸甸如同裝了滿滿的金石，我身影一搖，差點沒有力氣端起它。

我緊緊握著百毒斷腸丸，努力壓制翻湧的恨意，緩緩吸了一口氣：“臣妾的性命早在八年前就沒有了，空留的這副軀殼若真能保住國家安寧，江山社稷，乃臣妾之大幸。只是臣妾眼睛瞎了，沒法識別五靈聖圖……”

蝶雪冷哼一聲，知道我所指：“覆巢之下無完卵，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本宮沒心思拿假的圖譜給夫人，夫人多慮了！”

“那就好……”我冷冷苦笑著，眼睛開始痛得象亂箭刺鉆一般，無數感覺盡數往我腦裏鉆，手中的斷腸丸已被汗漬和雨水浸軟：“臣妾鬥膽提醒娘娘一句，臣妾性命雖不值什麽，但皇後和皇子如有半分閃失，皇上一定會細細追究。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娘娘再如何完美無瑕的計策總有意想不到的疏漏和破綻……娘娘也知道皇上的心思從來沒那麽簡單。”

皇上的心思從來沒那麽簡單，這是蝶雪第一次來禁地看我時說的話：“漣漪海之戰，皇上明明知道夫人、影帝、鑫帝都在祭船上，卻用大炮轟炸！皇上不只想統一畄青，他要的是整個水杳域。夫人得到‘木記’後，國師批言你是水帝王之女，浴火鳳凰，能平定亂世，助江山統一。所以皇上才將夫人軟禁在這裏……”她幽幽的聲音使人寸寸寒涼。

她用易容之事離間了傾茗和夜暄的關系，又用這些話離間了我和典溟的關系，她是個危險毒辣的女人，我卻一直沒有防備她，直到今日把性命斷送在了她手中……

百毒斷腸丸，由百種毒物練就的極致毒藥，吞食後一個時辰內必死無疑。這裏到正殿最少需走半個時辰，大雨阻路，沿途又要躲過叛兵的視線，我根本沒有時間再回來的，就算回來，蝶雪也不會給我解藥……

她冷冷回道：“本宮自會打理好一切，無需夫人多言。時辰不早了，夫人早點上路吧。”

自殺和他殺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色彩，前者是自行放棄了在生的所有念想，內心空蕩蕩坦然，一片寧靜清白。然而他殺卻是滿心的牽掛與悲鳴，滿心的不甘與忿恨，充斥著濃重的血紅和淵黑。

有雙鐵硬的粗手禁錮住我的下顎，強行將毒丸塞進我嘴裏。我灼痛的眼睛裏翻騰著滾熱的黑血，噬骨的寒意流遍全身，像聚集了無數不甘的冤魂。

蝶雪的聲音透出絲絲抑制不住的歡喜：“夫人這一舉自當名垂千秋，萬世景仰，本宮在此深深謝過，哈哈……”

我痛啊，恨啊，試圖化作厲鬼將這惡毒之人撕食粉碎！這樣的人怎麽能繼續活在這個世界，怎麽能睡在典溟的懷裏，怎麽能讓她撫養皇子成長！我憤怒得全身不住的顫抖，想去與她同歸於盡，可才往前半步，那雙鐵手已勒住了我，力氣大得要將我手臂勒斷。

我被扔進了轎裏，蝶雪的笑聲越來越遠……

肆掠的風聲刮得轎簾呼呼鳴叫，瓢潑的大雨打在轎頂轟隆巨響。我懷抱著錦盒端坐轎中，心漸漸死寂起來，如同掉進了墳墓裏。眼中的血色消散不見了，遠遠的冰藍色恍若超脫塵世紛囂，像柔情的母親在召喚，召喚我去一個幹凈、解脫、沒有煩惱的極樂世界……

突然，轎子猛然一震，一連串刀劍交加的聲音打破這種幻靜，緊接著勁風灌入帶起無數水汽撲打在我臉上。

“真的是夫人！可算找到夫人了！”1573異常驚喜地聲音就在面前，他激動得拉著我的手……

“珠兒怕我們添亂，這麽大的事竟然瞞了下來，晌午時分九門全部封鎖，只入不出，我們覺出不妙，一打聽才知道有人逼宮，花君組織和飛武將軍的人早已埋伏宮中護駕。我們擔心夫人這邊沒人保護，急忙通知夜郎組織……夫人！夫人！”1573看到我嘴角溢出了鮮血，慌得沒有將話說完。

“別慌……”我吞下汩汩湧入口腔的辛辣毒血，有些欣喜，有救了，有救了：“快讓墨塵去救孤月，她難產……在蝶雪手中，要救她，要搶回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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