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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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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 韓理立馬後悔起來。

他怎麽能就將這話說出來了?

“姐…我…我…”

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手足無措起來, 根本不敢擡頭看韓數的眼睛,也不敢看她此時的表情。她一定特別難過, 極其傷心。

看看他都說了些什麽?

屋子裏是長久的沈默,沒有質問, 沒有哭泣。韓數似乎在發呆,腦海中不停回想著韓理說過的那句話。

奇異的是,她居然半點都不覺得意外。

短暫的震驚過後, 她整個人都木木的。她想起年少時聽過的那些難聽話, 好舌的人繪聲繪色地議論著那個生她的女人,是如何的行事隨便, 身邊的男人是如何的不斷。

那些人有男有女,年紀都可以當她父母了。在女人的嘴裏,她總能聽出一些輕視,還有一些鄙夷和不屑。但在是在男人的嘴裏, 她聽到的是不懷好意, 以及在看她時, 那若有若無令人討厭的露骨目光。

年少時,她只覺得那目光讓人不舒服, 再大一些, 她知道那些目光的含意,覺得無比的惡心,也更痛恨那個生她的女人。

以前她也有想過, 為什麽那樣一個女人,會嫁給老實的男人。現在她似乎明白了,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麽。

怪不得…那個男人會一直不親近自己,甚至再婚後一直不住在家裏,和妻兒住在一起。他一定是不喜歡自己的,任何一個男人也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視自己為親生女兒。

那些困擾在心裏的死結和怨恨,在這一刻得都顯得那麽的可笑。可笑的是她一直對那個男的懷著恨意,怨他不配為人父。

原來事實竟然是這樣。

她不是他的女兒,而是他妻子與別人的孩子。他能讓自己姓韓,默認奶奶撫養自己,已經算是很仁慈了。

韓理很久沒有聽到她說話,心慌起來,“姐,我…我…我真是該死。”

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響亮的聲音在靜默的屋子裏顯得特別的刺耳。隨著一巴掌下去,他半邊臉頰立馬紅起來。

可見他打得有多狠。

韓數慢慢擡起眼皮,看著他。

他幼年時的模樣,那跟在她身後的小身板,還有他看自己時那純真渴望的眼神。在此刻想來,她將怨氣撒在他的身上,是何等的不應該。

對他而言,是多麽的不公平。尤其是現在知道她的身世,對於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她深深愧疚起來。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奶奶到最後臨終都沒有告訴過自己,看來是決定將這個秘密一直保守下去的,根本不打算讓自己知道。

“我…無意中聽到奶奶和爸爸的談話…”

韓理低聲嚅嚅,其實並不是談話,而是爭執。那是奶奶病重的時候,和爸爸交待身後的事情。奶奶要把一輩子的積蓄留給姐姐,爸爸有些不願意。

爸爸認為,韓家養了姐姐,還供姐姐讀書上大學,已經是做到仁至義盡。那錢要留,也只給留給韓家的孫子,就是他自己。

他記得奶奶說的話。

奶奶說:“她媽媽是在嫁進咱們韓家才生的她,她就是咱們韓家的人。我知道你怎麽想的,你覺得把她養大就是天大的恩情。可是東子啊,人心都是肉長的,我老太婆養了她這麽多年。她乖巧懂事,我早就把她當成了親孫女。我知道,我這一走你們不會管她。她呀,還要上大學,將來要嫁人。那些錢,就當是我給她的學費和以後嫁人的陪嫁。”

他聽到奶奶說完後,爸爸沈默了許久,覺得還是不應該把錢都留給姐姐。畢竟那些錢不是小數目,要給就給一半。

最後奶奶說:“東子啊,我走後房子是你們的,她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身上沒有錢傍身怎麽行?那孩子的脾氣我知道,她什麽都不說,卻比誰都要強。我走後,她是不會回來的。就算是遇到再難的事情,她都不會來找你。她一個女孩子,舉目無親,要是沒有錢,萬一有事,她怎麽辦?”

爸爸又沈默了很久。

他當時極為震驚,不敢再多聽下去,便悄悄離開。

至於後來,那錢的事情怎麽解決的,他就不知道了。不過他想,爸爸應該是按照奶奶說的,同意把錢都給姐姐了。

因為,他們家一直都沒有錢,連他上大學的錢都是七拼八湊的。

“姐…我…我今天說了不該說的,你罵我吧。”

韓數苦澀不已,她有什麽資格罵他?要不是他今天說出來,恐怕她一輩子都不知道她不是韓家的人。

一輩子懷著對韓家人的怨,過完一生。

前世不就是那樣的,她一直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怨錯了人,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可笑。能一直瞞著她的身世,無論是奶奶也好,還是那個男人也好。他們對自己,已盡了世間最大的善意。

“不,我要謝謝你。”

是啊,她要謝謝韓理。

要不是韓理,她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或許有人覺得人生糊塗些更好,但是她不願意那樣。寧願知道痛苦的根源,她也不願意活在被人粉飾過的太平中。

至少她不會恨錯人。

當然,她不會怪奶奶。因為沒有奶奶善意的隱瞞,恐怕幼年的她會遭到更多的非議。奶奶對於她,永遠都是最親最親的人。

沒有奶奶,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她。

別人可能不知道奶奶的偉大,為了她這樣一個沒有血緣的孫女。奶奶一直和自己的兒子一家分開住著。

她能想象得到,那個男人是多麽的不理解。他對於自己的母親,會不會也有埋怨?所以才會不常回來,就算是回來,也都是走個過場。

奶奶為了她,付出了那麽多,她怎麽可能還會去恨奶奶的親人。不僅不恨,她應該感恩,感恩他們同意奶奶把她養大。

她的眼眶開始濕潤,奶奶的模樣永遠在記憶中,從不曾褪色。那慈祥的笑,笑起來滿是皺紋的臉。有時候也會嚴厲,那是在有人亂嚼舌根的時候。

在她的印象中,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時光就是放學回家。她在院子裏寫作業,奶奶在屋檐外面做飯。那佝僂的身影,每每想起都是清晰如故。

都是因為她,奶奶才不能和兒子住在一起,不能安享晚年和自己的子孫一起擁有天倫之樂。

“對不起。”

韓理驚訝地看著她,很快明白她這聲對不起的意思。

“我…我們都沒有怪過你…你又不知情…都怪我…”

看到她眼裏有淚光,他連忙從茶幾上抽出紙巾,遞過去。心裏懊悔不已。今天真是昏了頭,怎麽能提這個事情?

以後,姐姐肯定更不會認自己了。

韓數擦著淚,“怎麽能怪你?我感謝你都來不及,要不是你,我恐怕一直都認為自己最委屈。現在想想,真是可笑,我曾經那麽的討厭你們一家人。”

她其實不止討厭,在少女時期,她甚至是憎恨他們的。

那種仇視,直到慢慢長大一些,才漸漸消散。但是怨是一直都在的,直到韓理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世前,她的潛意識裏還殘留著那種埋怨。

韓理低下頭去,他記得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姐姐根本不願意搭理他,總是冷冰冰的,有時候還會很兇,用一種厭惡的眼神看著他。

年幼的他,傷心了很久。

後來長大一些,知道姐姐也是爸爸的孩子,他還問過媽媽,為什麽姐姐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他記得媽媽說,因為姐姐的媽媽沒有和爸爸在一起。

小時候總是很懵懂,並不能理解這些意思。

等他再大一些,他終於知道這覆雜的關系。

但是他還是想姐姐奶奶都和他們住在一起,每次和爸爸提起,爸爸都是一臉的沈默。他為此曾經埋怨過爸爸,覺得爸爸不是一個好父親。

一直到他知道姐姐的身世。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從來沒有討厭過姐姐…”

這是真心話,即便是知道她不是自己的親姐姐,他還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姐姐。在他的心裏,從來不曾改變過。

韓數聽到他這句話,莫名想哭。

“謝謝。”

謝謝你一直把我當成姐姐。

韓理低著頭,眼淚“叭嗒”地滴在手背上。

自小到大,這是第一次他和姐姐能這樣單獨在一起,好好地說話。雖然話題沈重,但是謝謝兩個字,還是讓他感慨萬千。

小區的外面,賀學文有些莫名其妙。

他和趙總都站了快一個小時了,也不見趙總要買什麽東西。甚至也看不出來趙總要買東西的樣子。

趙總筆直的站在樹下,眼神一直望著小區裏面,視線落在中間他們住的那棟樓。可真夠奇怪的,有什麽好看的,想看就回去看,為什麽站在小區外面看?

賀學文忍不住撓了一下頭,有錢人的想法他真是猜不透。

“趙總,您要買什麽?我去給您買吧。”

趙時律收回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水果攤前。

“你去買幾箱水果吧。”

“幾箱?”

賀學文吃驚起來,誰買水果論箱的,又是不搞批發,幾斤還差不多。心裏這樣想著,琢磨著自己口袋裏的錢能不能買得起。

趙時律從皮夾子裏拿出一沓鈔票,遞給他。

“隨便買。”

“哦。”

賀學文呆呆地接過錢,心裏的疑惑更大。到底要買幾箱?

“趙總,您要買幾箱?”

“隨便,三四箱就行。”

這下,總算是有個大概的數。賀學文在心裏松了一口氣,捏著錢到了水果攤前。水果攤上,除了一些常見的水果,還有一些看上去比較少見的。

他想了想,人家是大老板,肯定不愛吃便宜的水果。於是問了價格,揀貴的拿。還別說,大手花錢的感覺就是好。

就是有些心疼。

一邊買著,一邊註意那邊趙總的表情。

見趙總還是冷峻沒有表情的樣子,心裏有些犯怵。來來往往的一些女孩子,總把眼睛往趙總身上瞄。

賣水果的小販看到他邊挑水果,邊看趙時律,有些了然。

“小夥子,那人是你老板吧?”

“你怎麽知道?”

賀學文驚訝起來,他什麽都沒說,賣水果的怎麽知道趙總和自己的關系。

小販神秘一笑,他們做生意的要是連這點眼力勁都沒有,那就白混了。“你這水果是給你們老板買的,我跟你說,這個進口的水果你多拿些,錯不了。”

“哪些是進口的?”

賀學文平時極少買零食,水果也是很少買的。一般也就買些那種很常見的,又便宜的水果。像什麽進口水果,他壓根不知道有哪些。

“你看這葡萄柚啊、榴蓮哪、車厘子啊,都是進口的。”

“那是個臭臭的就不要了,其它的我都要。”

小販又笑起來,“小夥子,你別看它臭,吃起來香。尤其是有錢人,很多人愛吃這玩意兒。這東西女人吃了好,和木瓜一樣,都有好處的。”

賀學文一聽,想著說不定趙總是給那小姐買的。既然女人吃了好,說不定那位小姐也愛吃,於是捏著鼻子讓老板搬了一個。

水果挑了三箱,就是那種普通裝水果的箱子,加上一個大榴蓮,花了七百多塊錢。雖然不是花自己的錢,賀學文還是心疼得要滴血。

七百多塊錢,在學校食堂吃飯要用一個多月,就這麽點水果就糟蹋了,真夠可惜的。

臨到要搬的時候,他犯了難。要是兩箱,他還好搬些,三箱水果還加一個刺兒頭,他實在是有些吃力。

還是小販有眼力勁,這麽出手大方的客戶,可不多見,於是主動要幫忙。

“你等等,我問一下我們老板。”

賀學文和小販分別抱著箱子,顛顛地跑到趙時律面前,“老板,水果買好了。是搬回去,還是怎麽處理?”

趙時律眼眸淡淡,皺著眉看著上面那個大大的榴蓮。他之前在網上查過,說榴蓮性溫,孕婦不能多吃。

“留一箱我搬上去,另外的放到車子後備箱。”

他把車鑰匙交給賀學文,自己抱著有車厘子的那箱水果進了小區。

賀學文看到只剩了兩箱水果,有些不太好意思讓賣水果的幫忙,表示自己可以搬過去。賣水果的笑著道:“沒事,我幫你搬過去,我老婆會看著攤子。”

於是兩人搬著去找趙時律的車子,趙時律已告訴他們停車的地方。

賣水果的看著那車的標志,連連咂舌,“哇,這車子要一百多萬吧。”

賀學文不知道怎麽開後備箱,還是那小販小心地接過鑰匙,按了一下車鑰匙,打開後備箱,把水果放進去。

放好水果,那小販圍著車子轉了幾圈,左摸摸西摸摸,過了一會兒癮。

“就沖這個,這趟沒白跑。”

賀學文向他道了謝,然後自己進了小區。

他到了八樓後,見門還留著縫,直接推門進去。一看裏面三人的表情,覺得有些怪異。趙總臉色冷冷的,那位小姐面上也不太好看,眼眶有些紅。

更可疑的是韓理不光眼睛紅紅的,半邊臉也是紅紅的,像是挨了一巴掌。

他心裏“咯噔”一下,湧起不好的想法。

不會是韓理這小子…

不,不會的,韓理不是這樣的人。

“那個,趙總,小姐,我們今天打擾了,這就告辭。”

他上前去把韓理拉起來,韓理低著頭站起來。

趙時律接過他遞來的鑰匙,帶著他們出去。一路上,沒有一個人說話,賀學文滿肚子的疑問,堆在心裏差點要燒起來。

一直到趙時律把他們放在租房的樓下,再讓他們把那幾箱水果拿走,他們都沒有說一句話,連個眼神交流都沒有,主要是韓理一直低著頭。

趙時律的車子一離開,賀學文再也忍不住了。

“我和趙總離開後,你和那小姐怎麽了?”

韓理還是低著頭,“沒什麽事。”

“你騙我幹什麽,沒有事你臉怎麽紅了?還有那位小姐,好像哭過的樣子。你到底做什麽了,我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要犯渾…”

韓理打斷他的話,深吸一口氣,“你瞎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我都說了沒事。就是我說錯了話,害得我姐…有些難過…”

賀學文原本滿心的疑問,聽到他的回答,更是雲裏霧裏。

“你姐…誰啊?你爸媽不是就生了你一個嗎?”念完這句,他反應過來,眼睛睜得大大的,那個和趙總在一起的小姐,是韓理的姐姐?

天下怎麽有這麽巧的事!

“你不會說,那個小姐……是你姐姐吧?”

韓理點了點頭,抱起水果,就要往樓上走。

賀學文連忙抱起剩下的水果,跟在他的後面。

“你什麽時候有個姐姐,是親的嗎?”

親的嗎?

韓理也在問自己。姐姐的事情不能再有人知道,在法律上來講,她確實是他的親姐姐,無論是不是有血緣關系。

於是他點點頭。

賀學文差點尖叫起來,急急地問道:“怎麽從來沒有聽你提過,你不是說你父母就生了你一個。”

“沒錯,我媽生了我一個,我姐是我爸前面的妻子生的,以前跟我奶奶生活在一起。”

韓理一說,賀學文就明白了。怪不得韓理從來沒有提過,怪不得他到南城來大學都沒有去找過自己的姐姐。

原來是這樣的關系。

同父異母,這關系確實有些覆雜。他聽過許多同父異母的人家,要麽是為了錢鬧得像仇人,要麽是因為父母的關系,老死不相往來。

韓理的姐姐以前是和奶奶過的,怪不得他們不太親近。

真想不到,韓理姐姐的男朋友竟然是趙總。那不是要是韓理的姐姐嫁給趙總,那韓理不就是趙總的小舅子。

他這是攀上貴人了。

賀學文想著,心裏雀躍了一下。

很快又否定自己的想法,趙總是什麽人,他會和韓理的姐姐處對象,也不一定結婚哪。畢竟就韓理的家庭條件,和趙總還是很有差距的。

於是,他什麽都沒有再多說。

再說他和韓理是好朋友,無論對方是什麽樣的家庭,有什麽樣的背景和親人,都不能改變他們的關系。

他們就只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以後和時居那邊打交道,不該說的他一定不會說一個字。

要不是自己天天說要去感謝趙總,恐怕韓理根本就不想見他姐姐。之前兩人商業街發傳單時,曾經看到過趙總和他姐姐。

那時候,韓理都沒有說什麽,只怕在心裏並不願意去找姐姐的,也不願意和對方有瓜葛的。

世間的事情,有時候真是奇妙。要不是這次出事,自己情急之下去找趙總,恐怕韓理就算是真的被判刑,都不會主動開口。

那也不就會出現姐弟見面的情景。

姐弟倆關系僵到這個份上,比陌生人也好不到哪裏去,真令人唏噓。都是父母一輩的事情,為什麽要延續到下一代。

看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兩人進了屋子,把水果放在地上。榴蓮特有的氣味立馬變得濃郁起來,很快小小的屋子裏都是它的味道。

“我東西怎麽這麽臭?”韓理捂著鼻子,“是不是壞了?”

賀學文立馬護住榴蓮,生怕韓理把它丟了,“不是壞的,這東西聽說聞著臭,吃起來香。關鍵是太貴了,就這麽一個,要一百多呢。”

“什麽,一百多?”

韓理皺著眉,有些不相信。

“太臭了,看起來不能放。”

算起來,他們晚上還沒吃飯呢。賀學文想著,決定今天就吃水果,“要不,我們今天把它吃了吧。”

韓理沒有反對。

半個小時後,兩人坐在地上,鼻子裏塞著衛生紙,在吃著榴蓮。一邊吃,一邊相互嫌棄。什麽東西,看著就跟吃那啥似的。

不過味道還可以,就是不能聞。

趙時律一路開得快,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小區。之前他一直沒有問,不知道數數和他弟弟說了什麽,怎麽兩人都是那樣的表情?

心裏擔心著,連電梯都等不及,大步跑著上了八樓。

到了門口,稍微喘了一下氣,拿出鑰匙開門。

門開後,那個小姑娘還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眼眶更紅,像是大哭過。他的心揪起來,關上門大步朝她走過去。

“怎麽了?”

韓數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突然起身一把將他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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