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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夏至(一百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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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雲道:“照殿下所言,聖上做什麽都有他的道理,我等便只有認命了?”

裴安反問:“認命不好麽。”

“自然不好。”晚雲神色平靜,“若認命是好,殿下當年就該帶著宇文娘子的骨灰繼續廝守在山野,何必無名無分地為聖上大江南北地奔走,又大費周章地歸朝呢?”

驀地聽到她提起宇文瑤,裴安神色一變,沈了下來。

“你該知道,什麽話在我面前不能說。”他冷冷道。

“這話,我也只說這麽一次。”晚雲道,“我只想告訴殿下,我不會認命,仁濟堂也不會。”

說罷,她略一欠身,轉頭而去。

裴安坐在榻上,卻有些出神,只到石稽提醒,他才擡眼。

“是啊,”他喃喃道,自嘲一笑,“這狗屎命,認了才怪。”

晚雲從楚王府出來,已經接近晌午。

她打馬往安邑坊去,但走了兩步又停住了。

來找裴安的事,不能讓文謙和王陽知道。可他們都是人精,她一早出門本就不尋常,要是沒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他們定然會起疑。

有那麽一瞬,她心中湧起沖動,想幹脆朝城西齊王府的方向去。但思量片刻,晚雲終究調轉了馬頭。

有了前車之鑒,晚雲煞有介事地讓仆人通傳,得了許可之後,才走入姜吾道的內宅。

堂後,有一間屋子,走近些,就能聞到燭火的味道。

那是姜吾道臨時辟出的祖師堂,裏面供著仁濟堂的祖師爺和歷代掌門。

這是仁濟堂裏的規矩,無論總堂還是分號,都設著這麽個去處,凡有大事就要來拜一拜。說只有鄭重地過了禮,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才會被上上下下記在心裏。

京師分號的祖師堂自然已經被焚毀,姜吾道便令人在自家宅院裏布置了一處。每日著人照料,香火不停。

前幾日,姜吾道還將晚雲叫到府中,讓她在祖師堂裏和幾位掌櫃見了面,就算是正式的引薦了她這二主事。

“如今情形,家中簡陋,只能當是走個過場。”那時,姜吾道對晚雲道,“等日後屋宅都建好了,祖師堂修起來,再正式行個大禮。”

從前,晚雲對這等去處都不甚在意,覺得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地方,留著不過是因為規矩罷了。但現在,她卻有了想進去看一看的心思。

青煙裊裊。晚雲點了一支香,在蒲團上跪下來。

兩日來,她心中的苦悶無人可說,如今到了祖師爺,倒可以說一說。

文謙一片心意,想舍棄河西以成全晚雲的心願,但她不能應。

且不說河西仁濟堂是方慶的心血,晚雲不能自私至此,但為了仁濟堂的將來,此事也斷然不可行。

晚雲知道文謙想將仁濟堂的人馬一步步從皇帝的控制下摘出來,皇帝也知道文謙的心思,故而以吞並仁濟堂為威脅。

人為刀俎,仁濟堂便是案上的魚肉。

若想與皇帝談條件,只能不斷地割肉,這次是河西,下次又是哪裏?劍南,關中,還是東都總堂?

對於皇帝而言,骨肉和愛人都可以用來算計和舍棄,毀掉仁濟堂又算什麽?但他毫不在意的事,落在仁濟堂的師徒們身上,則無異於一場災難。他們要麽離開仁濟堂,要麽選擇徹底淪為皇城司的爪牙,晚雲想一想,就感到脊背生寒。

自己必不能讓仁濟堂敗在這一代手裏。

晚雲在心中默默念禱了許久,拜了拜,將線香插到香爐裏。

沒多久,一名仆人走來,說:“娘子原來在這裏,主事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娘子過去,遣小人來找。”

晚雲擡頭,露出微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自朱雀門外一跪,姜吾道在京中再度名聲鵲起。太常寺早就令太醫署停了他的公職,如今日日賦閑在家。據王陽說,若是別人,被罷免都是輕的,恐怕還要受罰。而姜吾道不是別人,太常寺網開一面,多少還是看在文謙的面子上。

姜吾道對此倒是一點怨言沒有,沒了公務打擾,正好處理堂中事務。

他正在書房裏寫著東西,聽到她的腳步聲傳來,頭也不擡:“你師兄的婚事成了麽?”

“成了。”晚雲說著,在旁邊榻上落座,道,“師父出馬,哪有不成的道理。”

“也不盡然。”姜吾道不客氣地說,“你師父老了,許多事情做起來力不從心,腦子也不好使,糊裏糊塗的。”

晚雲聽出這話裏的不滿,看了看姜吾道:“師叔又跟師父爭執了?”

這兩人,平日感情融洽,就是在治病的事上,常有分歧。姜吾道雖和文謙同門,對治病和藥理卻自有一番見解,二人切磋醫術的時候,常常誰也不服誰。

姜吾道淡淡道:“誰要跟他爭執。”

這話自是違心。昨日,文謙話說到一半就走了,叫他有氣沒出撒,有話沒處問,只能在心裏堵著。

他看了晚雲一眼,忽而道:“我昨日聽到一件趣事。”

“什麽趣事?”晚雲道。

“有一個富商,他為了給女兒湊嫁妝,將手裏鋪子裏一處要緊的分號賣了。那分號,是家中經營多年的心血,你說,若你是那個女兒,可會願意?”

晚雲怔了怔。

她以為按照姜吾道的脾性,他定然會忍不住將那件事告訴自己。不想,他到底有顧慮,竟用起了他這耿直之人最不擅長的旁敲側擊之法,編了這麽個全是馬腳的事由出來。

“這算什麽趣事,沒頭沒尾。”晚雲道,“所謂分號,有多大,多要緊?”

姜吾道說:“你便用仁濟堂來想,那分號,相當於你方師伯的河西分號。”

晚雲淡淡一笑,道:“那得多大一筆錢啊,為甚不願意?”

姜吾道掃了她一眼,道:“正經說話。”

晚雲轉而說:“師叔這比較不對,若是河西分號之於仁濟堂,我自然不願意。莫說河西分號,就算是別處,我也不會答應。若是要讓師伯師叔們割愛,不如我來一出尊老愛幼,換我割愛,這嫁妝我不要的。誰愛娶誰娶,沒人娶我就賴在仁濟堂一輩子,反正有吃有穿,餓不著我。”

姜吾道聽得這話,神色變得寬慰,嘴上卻道:“那大可不必,你賬上的欠下的數也不知多少了,仁濟堂養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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