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春闈舞弊案，在背後一手策劃，並最終得利的人，正是當今首輔李開。他當年雖已官至內閣輔臣，但仍屈居於老首輔周勝之下，他覬覦內閣首輔的位置由來已久。

當今聖上當年還是個心性急躁的少年，早就不滿周勝這一幹老臣把持朝政，李開也是利用了皇帝的心思，等到周勝出任那一年春闈主考官的機會，買通了幾個考生，狀告科考舞弊，言官遞上折子之後，龍顏震怒，命李開主審，徹查此案。

這事本與你父親無關，但因為他是周勝的得意門生，所以也被李開設計牽連進舞弊案，為的正是斬草除根，不留後患。我當年正領兵在南疆平亂，等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你們一家已被問斬，後來我回京曾尋訪過你們母女的下落，卻毫無音訊。

你父親與我是同鄉至交，當年他中舉後南下赴任，我去你家送行，那時候你才兩歲，我抱著你，你還在我懷裏睡過午覺呢。”

薛岳的目光垂在自己臂彎，仿佛那個粉琢玉砌的娃娃仍在那裏酣睡。

“我認得你手腕上的胭脂記，只是真不敢相信，你竟然還活著！當年我尋訪無果，便認定你們母女應該已是不在人世了。

靨兒，你可能覺得我是膽小怕事，在知道好友出了這麽大的事之後不聞不問活到今天，但其實這些年我從未放棄過為子清兄洗脫冤情的信念。鄙人不才，出身行伍，知道魯莽乃兵家大忌，所以這些年我小心翼翼，為的就是搜尋證據，日後能將真相上達天聽，為你父親翻案。

可當年舊案被李開遮的嚴嚴實實，我苦心經營多年也未搜尋到有價值的證據。早年我在南疆受過毒箭之傷，眼見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本來我已經做好拼此殘軀以死相諫的準備，可年初暮合城的案子卻又讓我看到一線希望，現在有你在，你爹當年的冤案必定能夠澄清。”

聽薛岳提到暮合城，明滅的神色略僵了僵，等回過神卻發現薛岳面色赤紅，怕是咳喘又要發作，於是她伸手將掌心按在他的後背，將真氣緩緩輸入他體內，幫他調理心肺脈絡。不多時，薛岳的面色漸漸恢覆如常，明滅撤掌，將桌上的一盞冷茶向他手邊推了推。

“多謝，”薛岳抿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四省巡撫陳合被人刺殺於暮合城內的一家妓院，我最早得報，還以為是衛所鷹犬所為，因為如今朝堂之上，實力能與李開較量一二的，唯有那位與他貌合神離的衛所指揮使段言。但事後據聞衛所的人參與了此案，查證的方向居然直指李開一黨。

而在我查到的部分，陳合曾經是當年春闈舞弊案的首告，後來得到李開器重，官途坦蕩。此案中，衛所羅列出的是近年來陳合多次在公開場合對李開語出不敬的證據，當然這件事最終還是被李開壓了下去，用個小小知府頂罪了事。

不過因此我卻意識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對於那些逐利而生的人來說，沒有永恒的同盟，只有永恒的利益，所以當年以利結成的蛛網，也必將因利而心生罅隙，而後來趙璧的死，更是驗證了我的猜測。”

“趙璧死了？”明滅似是吃了一驚。

薛岳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緩緩移開目光，點頭道：

“是的，半月前，趙璧和他夫人被發現溺斃於北境玉珠河，他本是年老體弱告老還鄉，因他的家鄉是在江浙，卻被發現死在塞北，因此上面派衛所的人去查，這次那幫鷹犬卻只在京郊找到趙璧獨生女兒的屍首，據說是被帶著倒刺的鋼鞭扼頸而死，被裝在趙璧離京時帶著的箱籠之內，一應財物不翼而飛，所以這案子最後只以強盜劫財草草結案。”

“趙小姐她也...可是他告訴我...”這次明滅的反應已不僅僅是驚訝，薛岳看得出她正努力壓抑自己的憤怒。

“當年的春闈舞弊案，共有三百七十二個人頭落地，李開借機鏟除異己扶植親信，才終於有了今天權傾朝野的地位，而當年趙璧是春闈中負責登陸考生名冊的主簿，據說他為官清廉，所以未受牽連。

但如今看來，當年李開買通的那些誣告舞弊的考生，像是陳合，無不是非富即貴的奢靡之徒，而那時能對所有考生情況知根知底的人，似乎又非趙璧莫屬，何況眼下他這蹊蹺的死法，肯定也與李開脫不了幹系。”

“他有一本賬冊。”

“什麽？”薛岳猛然起身，卻感覺一陣眩暈襲來，明滅連忙上前扶住他。

“趙璧說他有一本賬冊，但我不知道那上面記了什麽。我們還沒拿到賬冊，趙璧就被衛所的人救走了。”

“段言......”薛岳沈默良久，喃喃念道，“此人野心勃勃，絕非善類，年輕的皇帝現在急於收回實權，因此利用段言牽制李開，若是他段言有朝一日位極人臣，那時恐怕天下將鷹犬遍布，人人自危，自周老首輔被殺後的這漫漫長夜，何時才能得見光明？”

薛岳的眉頭糾結在一起，不時輕咳幾聲，看得出他此刻是在心裏梳理著千頭萬緒的線索。許久，當他重新擡起頭，對明滅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個跟剛才所談全然無關的問題：

“靨兒，你知道笑裏刀是做什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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