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東不是一個愛惹事的國家，只需要把欺負自己侵犯國土的敵人趕出去就好。於是在懸屍大將軍，生擒澤城王之後，良東幾乎沒有花什麽力氣就將國中的久北餘孽肅清。這樣的國仇家恨，自然不能放他們回到故土，也不可能讓他們為良東做事了，期間的做法，可想而知。西北邊上的捷報頻傳，馬蹄鈴悅，舉國振奮。

在那之後，良東奇跡般地晴朗了許多天，然後有些幹涸的大地也慢慢降下甘霖來。良東人歡呼雀躍，一掃之前的烏煙瘴氣，萎靡不振之相，大家都說，這是上天顯靈，註定良東必勝。

言莞用纖纖玉手將窗戶推開了一些，陽光照進來，映在她明亮卻哀傷的眸子裏，她姣好的面容在背後珠簾花卉的襯托下宛如一幅絕世之畫。趙峰伸手擋了擋正要進去的丫鬟，自己接過上面的暖手爐，輕輕走了進去。屋子裏熏著的沈香正升起一縷縷的輕煙。

趙峰在言莞的身側站了一會兒，見她完全沒有察覺，便輕輕喚了她一聲，“莞兒。”言莞楞了一下，隨後慢慢轉過頭來。趙峰這才看見言莞的眼眶有些泛紅，鼻尖也像是被輕揉過。趙峰坐下，將手中的暖爐遞給言莞，手把手地讓她將暖爐抱在懷裏，之後，趙峰用雙手輕輕攏住她的肩膀，沈默了一會兒問道：“今日天氣不錯，要不要與我出門走走？聽說，這樣對腹中的胎兒也有好處。”

言莞聞言，低頭輕輕扶了一下自己的小腹，有些猶豫：“在這院中，就足夠我慢慢走上一會兒了。若是出去……”言莞沈默。只是低著頭。可她留在後面沒說的那些話，趙峰多少也明白。瞿雲致跟言莞的關系也不一般，言莞對二姐的感情更甚，無論是那一方，對言莞來說都是煎熬。她想去看看二姐，可又怕二姐看見自己傷心到崩潰，更怕看見二姐面無表情，宛如行屍走肉。

趙峰握著言莞的手輕嘆了一聲：“那你好好休息著，若是心情好一些，叫儷姨陪你去散散心罷。”趙峰說著，對外面站著的人使了個眼色。

儷姨低頭，慢慢地走過來與趙峰換了個位置。

“儷姨。”言莞拉著儷姨的手，只是覺得很難過，卻一個字也不想多說。因為害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止不住眼淚，這樣對孩子不好。儷姨摸了摸言莞的頭，將言莞一下子擁盡懷裏，像是小時候那樣輕輕撫著她的後背，聲音溫婉地說：“乖。總會過去的。”

總會過去的。許多人都會這樣欺騙自己。

陸新倚帶著商義傾過來找到言凡，向讓言凡帶他們見言小瑤一面。言凡正搬著一箱東西，袖子挽起來了一些，手腕明明比一般的男子纖細，可力氣卻還是挺大的。言凡瞥了陸新倚一眼，不耐煩的說道：“抱歉二小姐，我還有點事。”說著言凡走出去將東西放好。

等言凡轉了一圈回來，發現他們還在屋中，於是很無奈地無視著。陸新倚卻一直在旁邊喋喋不休地說話，作為朋友，她至少是該去安慰一下，或是去跟言小瑤說說話的。這樣子憋著，總得把人憋出病來，說不準到時候出來的人就是個活生生的變態了。言凡翻了個白眼，不想理她，繼續幹著自己的事。站在旁邊的商義傾可能也是站得累了，便找個地方坐下了。言凡擡眼，“你做到我箱子上了。”

“抱歉。”商義傾說著，卻並沒有要讓開的意思，“若是沒有言姑娘，這箱子的東西你也不該有的吧。”商義傾說得毫不客氣。

言凡露出一絲覆雜的笑容：“語氣管我這位半死不活的二姐，到不如多去籌辦籌辦你們倆的婚事。若是我聽到的時間不假，應該是在半年後？”

陸新倚一下子紅了臉，偷偷看了看商義傾，只見商義傾慵懶地靠在木箱上，側著臉回看了她。陸新倚那一瞬間口吃，咬到了舌頭，捂著嘴說道：“總之，我，還讓我見一見她。”言凡看著陸新倚說完這句話，好像都吐血了似得，於是無奈地低下頭擺了擺手，“東院倒數第二間。至於她會不會開門，那就不關我的事了。”言凡說道。

看著陸新倚離開的背影，言凡輕輕嘆了一句：“還是不知道她過去的人比較好吧。”也不知過了多久，轉過頭的時候發現商義傾正在看著自己，言凡怪不舒服地問了一句，“你幹嘛？”

“誒——”商義傾用小四方的口吻說道，“你還是挺關心你二姐的嘛。”

言凡看了商義傾一會兒，然後低下眼睫去：“誰關心她。”好看的手指在算盤上翻飛著，像是在掩飾自己的慌亂，“她死了我就會忙得不可開交而已。”言凡淡淡說道。

陸新倚一開始並沒有想著要看言小瑤的，縱使心裏掛念著，可終究邁不開步子，不知道應該去說些什麽，畢竟她也不會安慰人，也沒有被誰安慰過，都是一個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扔扔石頭，看看流雲。陸新闌看她實在心不在焉，便讓她進屋遞了一封寫了很久的書信給她，讓她帶給言小瑤。陸新倚那一瞬間眼睛都亮了，她一直以為大姐是個高冷的人來著，沒想到還會做這麽暖心的事情。

陸新倚摸著袖中的書信，屏氣叩了叩門。

哐哐哐。沒人來應。

這事態很嚴重啊。陸新倚開始憂心起來，難不成言小瑤真的要在裏面憋成一個變態了！？不行不行，她才不要呢。好不容易有這麽個勁敵和朋友，她才不會讓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雕謝呢！陸新倚用力拍了一下門，沒想到門吱呀一聲開了。言小瑤眨巴眨巴眼睛，盯了陸新倚很久之後問道：“……陸小姐，你，想幹嘛……”

陸新倚涕泗橫流地一把抱住言小瑤，在她的身上蹭了蹭，還捏了捏她的臉頰。

“陸……陸小姐……”言小瑤有些招架不住。

“是啊……真的是小瑤來著……小瑤啊……”陸新倚邊說邊哭著，緊緊抱著言小瑤不放。

言小瑤有點怔楞，之後整個眉眼都溫和下來，回抱住陸新倚，輕聲安慰著：“乖二小姐，別哭了。”

過了許久，陸新倚才止住了哭聲。陸新倚覺得自己丟臉極了，明明是來安慰別人的，卻反過來被別人安慰了一番。

“諾。”陸新倚擦著鼻子，將書信遞給言小瑤，“這是大姐給你的。”

言小瑤頓了頓，伸手接過，展開看了許久。陸新倚坐在她的邊上，一言不發，就看著天上的流雲慢慢從純白染上帶著金黃的紅光。

“替我謝過大小姐了。”言小瑤笑著對陸新倚說道。

簽訂招降文書的那日，是朝中會一些玄術之人精心挑選的良東盛日與鏟除奸逆的好日子。縱是有許多百姓想要當場一睹為快，可也只能在高臺之下圍觀了。

那一日，言小瑤穿上了特制的朝服，容顏絕麗，形體卓越，舉手投足無不昭示著大家風範和大國的威嚴。在場的人大多唏噓感嘆，原來我良東竟還有如此絕塵霸氣的女子啊。許多男子的眼睛無法從言小瑤的臉上移開，女子的眼睛無法從她的服飾上移開，這像是一場盛大的典禮，而典禮的主角，是現在站在眾人面前的良東正四品的言瑤之言大人。

言小瑤慢慢一步步走了上去，心中的波瀾在已經在渾渾噩噩的十餘天裏消失沈寂。現在她只是良東的一個女官而已，而上面坐著的，是帶著久北敵軍侵占良東的人而已。

言小瑤一步一步，腰間別著的兩個簡單的佩環卻碰撞出了響聲。坐在上面的人聞聲望去，跟言小瑤對視了一眼。

那是從久北隨衣物一起帶走的東西。她什麽也沒有留下，卻把一切帶走後一個人獨自承受耗盡。還真是殘忍。

瞿雲致看著站在自己身旁的她用一雙手展開跟另外一位官員一起展開了攤在自己眼前的文書長卷。還未等他再看上一遍，言小瑤便遞上一只墨筆給他，語氣跟那些官員一模一樣，毫無溫度地說道：“瞿將軍，請落款。”瞿雲致頓了頓，之後淡淡笑著接過言小瑤遞過來的筆，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言小瑤還記得，“雲致”兩個字他跟著夫子練了整整一天，如今的一筆一劃也無不與當時相似。

遞筆過來的那一瞬間，雲致看見她手腕上的那一枚在衣袖間若隱若現的銀鐲。

“百年不犯。”言小瑤說道。

“百年不犯。”瞿雲致答道。

四方通有點不敢看接下去發生的事，於是揉了揉鼻頭，對曲夫子說道：“夫子，我想先離開一下。”結果四方通看見夫子低著頭，對自己說：“我也正有此意。”

招降自然是好事，對良東來說是這樣。

可對久北來說，這是敗北，尤其是對出陣在前的將軍來說，這是最大的恥辱。瞿雲致不可能在久北待下去，因為他在這裏喪失了他作為將士的尊嚴，也在這片土地上失去了英勇無畏的父親。

“大人，我有些渴了。”瞿雲致說道，擡起頭對言小瑤笑了笑，“能給我倒杯水來麽？”

言小瑤起身，讓站在下面的人遞水上來。

二人之後的言語止於瞿雲致說的那句“多謝”。

收好文書，言小瑤遞交之後便站在一邊，之後實在是覺得支撐不住，便請示自己要先回去一趟。坐在上面肖王點了點頭，讓言銘送她一程。

路上，多日一直晴著的良東突然下雪。言小瑤在路上突然覺得寒冷而顫抖了一下，言銘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言小瑤的身上。

言小瑤輕輕掀開轎簾：“……下雪了。”

紅梅白雪。除了她頭上戴著的發簪，還有他腰帶繡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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